風的溫度升高了,呼出的白氣緩緩凝結出形狀,死水流淌起來,一枚弩|箭般的紫影直接跨河橫穿而來,在河麵上掀起一道漆黑的轍痕,水花淹沒在夜裏。


    瞬息萬變。


    當然,這其中,最能被也是唯一能被沈淩鮮明捕捉到的,是弓弦聲。


    悅耳到她抿嘴笑起來,笑出了一枚小酒窩。


    ——隻有阿謹在附近時,她身上的利器才會無效。


    “嘭。”


    無聲的這一毫秒眨眼間便結束了,隨著弓弦聲響起,沈淩周圍的黑暗被融化開來,再出現在她眼前的,是河岸上正常的彩燈與河裏正常流動的水。


    ——以及河麵上被定格的這一幕。


    一隻龍頭、蛇身、長著蜥蜴四腳、嘴上兩枚口鉗的猙獰怪物正仰著腦袋,維持從水裏上撲的姿勢,停在半空。


    它散發著冰冷而潮濕的臭味,腰身大約有四頭大象肚子的寬度,堪比一副惡心獵奇的浮世繪。


    但把它定格在半空的,是一支極美的武器。


    從高高的千禧之輪上墜落、兜帽被河風卷起的獵人。


    這支極美的武器隻被風挽起了一縷薰衣草色的頭發,眼尾的淚痣在摩天輪巨大的藍色彩燈照耀下閃了閃。


    他沒往河岸這裏瞥一眼,便直直向下伸出手臂,搭在肩上固定風衣外套的符文閃出一圈又一圈疊加的小陣法,便傳遞到了手臂緊握的十|字|弩上,瞬間在弓弦上裝填了一枚淡紫色的小箭。


    瞄準,扣動,反手,借著後坐力改變下落軌跡,和出膛箭以同樣速度旋身繞到魔物的脖頸的鱗上,另一隻背在身後的手轉開,指尖閃過暗芒。


    腦漿與血液從上被箭迸開,頭顱與皮肉從下被匕首割開。


    獵殺完成,而割到戰利品的獵人微微弓腰停在了距河麵不到十厘米的位置,踩著即將倒下的魔物屍體翻過河岸,撐臂落在了沈淩麵前的觀景欄杆上。


    沈淩張張嘴巴。


    但他卻沒有停留。


    撐臂直接翻過欄杆,疾馳的雨燕直接撲擊而來,無指手套裏再次閃現了暗芒,弓弦聲奏起。


    沈淩這才發現,那另一隻割下魔物頭顱的凶器根本就不是匕首。


    那是支小提琴的琴弓。


    ——而它此刻就抵在她脆弱白皙的喉嚨上。


    剛單獨完成一場獵殺,可能今晚也單獨就此完成了無數場獵殺的獵人,用琴弓抵著這個闖入結界的生物喉嚨,用手臂把它困在了河岸的石牆上,眼神與其餘一切都掩在浸泡著鮮血的兜帽下。


    沉重濃鬱的殺意。


    淩晨的泰晤士河靜靜流淌,千禧之輪的彩燈緩緩轉動著,沈淩嗅到了他無指手套上皮革與血混在一起的鏽味,看到了他顏色極淡、緊抿在一起的嘴唇。


    阿謹。


    沒見過的阿謹。


    她一句話都不想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一個勁地盯著他瞧。


    好像還不屬於我的阿謹。


    他們僵持了大約三秒,困住她的家夥才仿佛幡然醒悟,急忙撤下了琴弓,並急退幾步。


    “淩淩?”


    連綿不斷的獵殺狀態裏,連時間都混亂的薛先生慌忙解釋:“你怎麽會……不,抱歉,我剛才是……”


    妻子似乎是被嚇到了,依舊瞪大了薄荷色的眼睛盯著他。


    他狼狽地拽著兜帽一角往下壓:“對不起,那個,咳,你先回家——”


    渾身是血的這個樣子怎麽能讓喜歡的女孩看見?


    “停。”


    呆愣的沈淩逼近幾步,直接粗魯地拉開了他的兜帽,粗魯得和這姑娘咬抱枕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驚歎地盯著他猙獰的眼睛,驚歎地拽過他尾稍滴血的頭發,直直撲了過來。


    親吻。


    ——與其說是親吻,說是啃咬還更貼切些。


    這個阿謹沒見過。


    這個阿謹還沒屬於我。


    沈淩踮腳咬過他眼角的淚痣,舔掉他臉頰上的血跡,興奮地拉扯他裹緊的風衣夾克,還想順著去咬無指手套泛著鐵鏽味的邊緣。


    她現在一點都不冷了,從看到他開始就渾身滾燙。


    我是來向他道歉的?


    【我想見他。】


    我是要為自己的任性要求澄清?


    【我想吻他。】


    我是因為被一次次縱容所以有點開心?


    【我想……】


    “你這個樣子真美。”


    不論是溫柔的眼神,還是猙獰的獸瞳。


    竟然都沒有區別。搞得她之前想來想去的那些理由都成了借口。


    在對方眼睛前,永遠隻能提出任性要求的祭司大人,再次把理智拋到腦後:“這個樣子的阿謹不是我的。快變成我的。”


    “成為我的。快點。”


    總歸她從來不是那個扮演忍耐者的角色。


    扮演忍耐者角色的那個因為她莽莽撞撞的舉動,半推半就被撞到了河邊的護欄上,還有點懵。


    他下意識用手抵住後方的欄杆,防止沈淩瞎撞瞎拱的行為把他們倆都帶到河裏去。


    而打算去咬無指手套的沈淩這下咬不到了,便生氣地哼唧一聲,轉而去咬他的喉結。


    薛謹悶悶哼了一下,哼的這聲比剛才的弓弦聲還好聽。


    沈淩這下不是往他懷裏撞了,是軟著腿往他懷裏倒。


    她啃了半天,見仆人隻是虛虛攬著自己防止她摔倒,便氣憤地繼續催促:“快點快點快點!阿謹快點快點!”


    “……盡知道撒嬌。”


    一如既往地,這個被提出的任性要求被滿足了。


    第84章 第八十二隻爪爪


    第八十二隻爪爪


    “……檢測到大範圍張開的記憶消除法陣?就在l市?”


    a國, 一串串木製回廊中,某間寂靜的房裏,黎敬學轉過身。


    這個消息讓總教長稍稍思慮了一陣。


    教徒難掩興奮之情:“那種瞬間張開瞬間消失的符文法陣隻有祭司……”


    “不可能。”


    沈淩, 教團最偉大的祭司,世界的中心,幸運本身。


    ……即便無意中造成了什麽會對她不利的疏漏,這位幸運兒的運勢也會在冥冥之中扭轉局勢——


    黎敬學肯定道:“沈淩在c國的消息屬實。她沒道理出現在e國l市。”


    【不會被發現的。】


    果然如此。


    傳遞消息的教徒靜下心想了想,也覺得這不合常理。


    他正要一筆帶過,匯報下一個情報,就聽黎敬學話鋒一轉:“但是,在e國大範圍張開的記憶消除法陣……”


    據他所知,還有一個玩意兒能做到這程度,不是嗎?


    寂靜的房間裏,猛地竄出桌椅翻倒的響聲。


    黎敬學偏偏頭,看見了自己倉皇從桌邊站起的姐姐蒼白的臉。


    “你不能。”


    黎敬雪低聲說:“你不能。我們的目標是祭司。黎敬學, 你不能。”


    是嗎?


    總教長從她糟糕的臉色中得到了確認的答案。


    ——很明顯, 他們想到的是同一個人。


    幸運的祭司,便這樣用自己強大的運勢轉移了目標。


    ——轉移後的目標理所當然,是最不幸的災禍之主。


    這個時間, e國,l市,結界……


    啊, 還正好趕上他動的那些“小”手腳。


    真不愧是伴隨著災禍的垃圾。


    “我想廷議會主席不會介意。”


    總教長兼廷議會副主席輕蔑道:“誰都知道本屆最尊貴的祭司大人是塊被養廢的骨頭, 即便不花心思去找,玩個幾年也會自己尋路回來。”


    這是赤|裸裸的不敬,但黎敬雪此時沒有心思去嗬斥對方。


    她隻是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低得近乎懇求:“別去。”


    別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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