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實在太乖,跟這條街搭不著邊。


    見小姑娘點頭,男人露出一個懶散的嗤笑,像丟垃圾一樣,把手裏的少年狠狠推開。


    薑池腦袋撞在牆麵,發出巨響。


    江月年心情複雜地交了所謂“門票錢”,男人心滿意足轉身離開,等房門被關上的砰響傳來,狹窄空間裏便隻剩下他們兩個。


    這是她頭一回親眼見到鮫人。


    薑池氣息微弱地靠坐在浴缸裏,不久前應該有其他人來過,身上仍然有著被鞭子打出的長痕,猩紅血漬筆直往下淌,把浴缸裏的水染成紅色。


    他與人類無異的上半身不著片縷,皮膚白得幾近詭異。少年人纖細的腰身下便是深藍色長尾,勾勒出流水一樣幹淨利落、凹凸有致的線條,泛著微光的鱗片有被撕扯的痕跡,從縫隙裏滲出絲絲血跡。


    再往下看,能見到魚類半透明的尾鰭,那是薄薄一層的銀中帶藍,似乎正感受著無法忍耐的痛苦,在蕩漾的水波裏輕輕扇動。


    忽然他抬起眼睛。


    鮫人少年的眼眸掩映於黑發之下,黯淡得瞧不見絲毫光彩,如同深海中奪人性命的漩渦,滿帶著陰戾與深沉。


    自己被當做肆意折磨的商品,薑池本應感到憤怒。可他卻隻是懶洋洋勾起唇角,毫無血色的薄唇如同一把蓄勢待發的弓箭,妖冶卻殺機四伏。


    江月年被他看得心下一寒,硬著頭皮開口:“你好,我——”


    她剛說了三個字,對方挑釁與嘲弄的神色就愈發明顯,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到薑池挑眉冷笑,從浴缸邊緣拿起一把小刀。


    然後沒有任何猶豫地,把刀鋒刺進自己手腕。


    鮮血狂湧,刺破視線。


    在迅速彌漫的血腥味裏,江月年倒吸一口冷氣:“你、你幹什麽?”


    “你不就是想看這個嗎?”


    明明手腕上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少年目光卻麻木得如同木偶,眼底含了濃鬱的諷刺:“還是說,你想自己來?”


    她才不想自己來呢!


    “我來這裏不是為了——為了欺負你。”


    眼看薑池又要在手臂劃上一刀,江月年慌亂上前一步,試圖將他製住。沒想到浴室地板上滿是水漬,她毫無察覺,腳下一滑。


    撲騰便摔進了浴缸。


    她與薑池距離很近,如果筆直撲進去,一定會讓他的腦袋撞在牆壁上。


    男人把他摔在牆上的巨響仍然回旋在耳畔,要是再被她猛地一撞,大概率會劇痛難忍。江月年來不及思考太多,在跌落之際猛地咬牙,伸手護在少年後腦勺上。


    接下來便是意料之中的落水。


    以及意料之中地,被她撲倒的薑池向後仰倒,腦袋狠狠撞在冰冷牆壁,好在有手掌作為緩衝,並不算太疼。


    就是江月年小同學實在疼得厲害,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她被浴缸裏的水浸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等意識從緊繃的狀態緩過來,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如今尷尬的姿勢——


    與言情劇裏曖昧又色氣的動作如出一轍,她恰好伏在鮫人少年身上。因為空出的那隻手有所支撐,江月年並沒有直接與他產生肢體接觸,隻是距離很近,視線所及之處隻有薑池晦暗不明的深藍色眼睛。


    至於“有所支撐的那隻手”——


    正好按在他胸口上。


    江月年整張臉滾燙得過分,腦袋裏思緒亂成一團。心裏的小人一邊哭著喊著哇哇大叫,一邊失了智地想,原來鮫人的皮膚摸起來是這種感覺。


    幾乎沒有體溫,光滑得如同上好絲綢,因為渾身浸了水,柔軟得不可思議。


    好像身體就是用水做成的一樣。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快振作起來啊江月年!


    她趕緊把按在對方胸口的手抬起來,本想起身站好,被薑池壓在腦後的右手卻又痛又麻,動彈不得。


    於是江月年小小聲告訴他:“那個,能讓我把手抽回來嗎?”


    薑池沒應聲,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淩亂的漆黑發絲濕漉漉搭在額頭,向下垂落遮住雙眼。他的模樣在昏暗燈光下有些模糊,隻有掩映在黑發後麵的幽藍瞳孔隱隱發亮,生出午夜大海一樣深邃的光。


    江月年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的預感,薑池從嘴角勾出一個戲謔的冷笑。


    少年音帶了點沙啞,語氣是漫不經心的譏諷,如同逗弄獵物:“還是說……你喜歡這樣?”


    冰涼的觸感沿著腳踝延伸,經過女孩纖細的小腿與彎曲的膝蓋,繼續向上蔓延。


    蟒蛇一般濕濡又危險的氣息透過皮膚深入骨髓,好像連浴缸裏的血水也滲了進來,凍得江月年心頭發顫。


    ——原來薑池抬起了尾鰭,輕輕貼合在她腿上,一點點往上移動。


    她在輕輕顫抖。


    鮫人上挑的長眸愉悅眯起,尾巴移動時傳來極輕微的水聲。


    整個空間裏隻有窸窣水聲,還有女孩低低的氣音。


    “你停下!”


    江月年從沒和異性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被尾鰭撩撥得臉色通紅,她又羞又急,頭腦發熱地迅速抬起右腿,把魚尾壓在小腿之下。


    顧及薑池身上的傷口,她沒用太大力氣,小腿輕輕按壓在魚鱗上,被鱗片剮蹭得微微發癢。


    尾鰭與腳踝挨在一起,當泛著淺藍色柔光的尾巴隨著水波晃動,就會悄無聲息地掃過她皮膚。


    等砰砰跳動的心髒趨於平穩,江月年開始認真思考此刻自己的處境。


    很好,她從被動的那一方成功逆襲,變成了霸王硬上弓的姿勢,差點就著了這小子的道,好險好險。


    ——但姿勢果然更加奇怪了好嗎!這有什麽值得慶幸的地方啦!明明是來刷好感度的,為什麽第一次見麵就會變成這種局麵啊喂!她絕對會被狠狠討厭吧,絕對是吧!


    【哇塞,浪漫!】


    阿統木尖叫如雞:【就是現在,快對他說一些撩人的漂亮話,讓這小變態在第一次見麵後就對你魂牽夢縈不離不棄,啊,fantastic!】


    什麽漂亮話。


    “小妖精,你在誘惑我”?


    “男人,自己挑起的火,自己來滅”?


    江月年覺得,她沒那麽厚的臉皮。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近在咫尺的兩人四目相對,能感受到彼此溫熱的氣息。帶著血腥味的涼水打濕裙擺,女孩的小腿別扭動了動,惹得薑池的尾鰭也隨之一顫,胸膛微微起伏。


    在浪漫的仲夏之夜裏,江月年看著少年深邃如海洋的眼睛,無比堅定地張開薄唇。


    隨即一字一頓地認真告訴他:“我手麻了,你讓一讓好嗎?”


    阿統木:……


    阿統木:【一句話毀氣氛,你有事嗎小垃圾???】


    對方沒動。


    江月年破罐子破摔地深吸一口氣。


    緊接著扭頭指向窗外:“快看!有飛機!”


    阿統木咆哮出聲:【你是白癡嗎!】


    薑池皺起好看的眉頭,眼底幽光浮動:“你是白癡嗎?”


    江月年:不是。


    她隻是有點害羞,而且右手真的好疼哦。


    第12章 報複


    室內極靜,兩人都沒再說話。


    透過被壓住的尾巴,薑池能感受到對方小腿滾燙的體溫,像水中一團靜靜的火焰,滲進鱗片之間的縫隙。


    那是種十分奇妙的感覺,雖被壓製卻並不痛苦,有時女孩的小腿微微動彈,溫溫柔柔地刮過魚鱗,彼此接觸的肌膚帶來一點點癢,以及若有似無的熱氣。


    熱氣順著尾鰭一直往上升騰,湧上纖細腰腹、平坦胸膛與蒼白的臉龐,灼得他心煩意亂。


    薑池想,這是個不太舒服的動作。


    在今天之前,有許多人踏進過這間小屋。


    人類清一色依靠雙腿走路,因此看他的眼神總是帶了驚訝與鄙夷。對於他們來說,被親生父親當做商品售賣的鮫人少年並非一個平等的活物,而是用來發泄施暴欲的沙包。


    他習慣了拳打腳踢、鞭子烙鐵,無論當時疼得多麽死去活來,傷口都會在幾小時之後自行愈合,然後在昏死的狀態下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來。


    在尚且年幼的時候,薑池會因為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淚流滿麵,每當那時,他的父親便會獰笑著拾起由眼淚凝成的鮫珠,並通過毆打他來獲取更多。


    他恨。


    恨那些將自己當做玩具肆意取樂的人,恨那個把他禁錮在一方天地的親生父親,更痛恨對一切無能為力、隻能咬牙承受的自己。


    生了這樣一條詭異又醜陋的魚尾,剛出生就害死了母親,由於脖子上被拴了條鐵鏈而無法逃跑,連自殺也不被允許,即使在喉嚨上劃開一道又一道傷口,也會在不久之後恢複原狀。


    糟糕透頂。


    他隻想把這一切全都毀掉。


    近在咫尺的陌生女孩還在嚐試著挪動手臂,臉頰上仍然被紅暈占據。她看上去弱得過分,跟其他暴躁的人類很不相同,薑池用深藍色的眼眸細細打量,有些疑惑地抿起薄唇。


    她為什麽要在跌倒的瞬間伸出右手,放在他後腦勺上呢?明明摔倒的是她自己,在電光火石的一刹那,卻還是下意識地……


    想要保護他嗎?


    不可能吧。


    不過是剛見第一麵的陌生人,更何況他隻是任人踐踏的商品,早就習慣了疼痛。


    “……就這樣吧。”


    疼得發麻的右手被對方死死壓在腦後,江月年放棄掙紮,嚐試跟他說說話:“我叫江月年,之所以來這裏,隻是因為對鮫人很感興趣,想要親眼看一看。我對你沒有任何惡意。”


    見薑池還是沒出聲,她把聲音壓得更低:“身上的傷,一定很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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