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並從江照年身上移開,全部堆在滿臉茫然的小姑娘那邊。


    江照年嘿嘿一笑,小樣兒,還想吃你老哥的瓜?你自己把瓜給接好囉。


    江月年在心裏朝他比了個中指。


    不愧是親兄妹,夠狠。


    這個問題實在有些敏感,要是在以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一聲“當然沒有”,但不知怎麽,當聽到問題的一瞬間,居然有個高高瘦瘦的影子從她心底冒出來。


    ……欸?奇怪,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想起秦宴同學?她、她也沒有,很喜歡他吧?明明隻是普通朋友而已,沒錯,就是普通朋友,


    幾雙滿帶探尋的目光一眨不眨盯著她,不知道是因為心裏的那道影子,還是這些毫不避諱的視線,江月年耳朵上湧起一片明顯的潮紅。


    她本想故作鎮定地否認,沒想到在開口之前,猝不及防聽見窗外傳來一陣騷動。


    他們的包廂在一樓,正好靠著窗戶,因此隻需稍一偏頭,就能把窗外的景象盡收眼底。


    飯店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新興商業街,因為正在開發階段,周圍並沒有太多行人。江月年抬頭時,一眼便望見了騷亂的源頭。


    幾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子在街道上慌亂奔逃,身後追著個高挑瘦削的人影。那人動作又快又狠,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直接撂倒,其餘人不敢停下,撒丫子繼續往前跑。


    借著路燈,江月年見到那人的模樣。


    好神奇。


    江戶川柯南不管去哪裏都會遇見奇奇怪怪的殺人事件,而她不一樣,她總會看見秦宴同學,在很多意想不到的時候。


    好像她隻要一想到他,就發動了召喚咒語似的。


    她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兒,可看見秦宴獨自追趕那麽多人,還是下意識地感到一陣擔心,因此還沒來得及拿起筷子吃東西,就匆匆忙忙站起身:“我看到我的同學在那邊……我先出去看看。”


    江月年走得急,拒絕了其他人一起前去的請求,在離開前隱隱約約聽見江照年的聲音,滿含著壞心眼的笑:“你們看見沒?那丫頭回答問題時臉紅了。我覺得吧,肯定有戲。”


    ……你快閉嘴吧笨蛋哥哥!


    *


    開發中的街區行人寥寥,許多商鋪都處於裝修狀態,因為入夜停工,越往裏走,就越像是荒無人煙的死城。


    也多虧這種死寂一片的環境,才把前方吵鬧的爭執聲音襯托得格外突出。江月年沒費多大力氣就在一個廢棄倉庫裏找到了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


    與想象中秦宴腹背受敵的場景不同,居然是他把其他人按在地上打。燈光勾勒出少年冷冽修長的剪影,像一把勢如破竹的刀。


    那幾個男生顯然沒有太多打架經驗,其中一個哭哭啼啼地求饒,把手中的紙質筆記本丟給他,抽抽噎噎地開口:“不就是拿了本子,至於這樣嗎?”


    江月年認出那個本子。


    是學校裏發的草稿本。


    ……秦宴同學,為了一個草稿本這麽生氣?


    她略微一怔,而不遠處的秦宴似乎察覺到有外人靠近,麵無表情地轉過頭。


    江月年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蘊含了快要溢出眼底的憤怒,如同一座搖搖欲墜即將爆發的火山。深黑色瞳孔裏是瘋狂又深邃的漩渦,仿佛隨時都會把身邊的人吞吃入腹,棱角分明的臉被建築物的陰影遮掩大半,襯得眼瞳愈發幽深。


    這樣的模樣隻不過持續了短短一瞬間。


    看清來人的模樣後,少年眼裏的殺意在頃刻之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支離破碎的茫然詫異,以及一些不為人知的溫柔和小心翼翼。


    卻也正是在這短暫的愣神間,有道身影從秦宴身後閃過——


    一個男生抄起倉庫角落裏掉落的石塊,毫不猶豫砸在他後腦勺。


    一聲沉重的悶響。


    秦宴隨之身形一滯。


    空氣裏彌漫開一股淡淡血腥味,秦宴想必傷得不輕。被他壓在身下揍得鼻青臉腫的男生沒想到會見血,心知這次算是闖了禍,趕忙一把將其推開,與同伴們頭也不回地逃離倉庫。


    有幾個男生見到江月年,意味不明地吹了聲口哨:“快去看他的本子,有驚喜!”


    這種時候,傻瓜才會去關心他的草稿本。


    江月年緊張得心髒狂跳,慌亂跑到秦宴身邊。鼻尖是鐵鏽一樣的腥味,耳邊響起喑啞的少年音:“……別過來。”


    秦宴半跪在牆邊,用右手勉強按住牆麵來支撐身體。他瘦削單薄,在夜色裏的顫抖便顯得格外明顯,江月年看見他的手背浮現起條條青筋,指尖不可抑製地顫動。


    後腦勺上的血慢慢往下滑落,打濕漆黑蓬鬆的發絲,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麵。


    “你先走。”


    他連說話也變得極為吃力,燈光下瀉,映出眼眶一片桃花般的粉色:“……我會傷害你。”


    最後這句話顫抖不已,近乎於一句滿含著不甘與自我厭惡的懇求,聽得江月年心頭一揪。


    又是這樣。


    當初秦宴在巷子裏和那幾個小混混打架後,也是露出了這樣的狀態。


    疼痛、壓抑、渾身顫抖,似乎在努力抑製著某種內心深處狂湧的欲望,因為無法得到滿足而痛苦不堪。


    ——甚至具備了明顯的攻擊性,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在見到江月年的瞬間試圖將她襲擊。


    他的目的是殺戮嗎?打架也好,主動攻擊別人也罷,難道傷害別人……是他無法克製的本能衝動麽?


    可從來沒有什麽病或什麽種族擁有這種古怪的需求,至少江月年從沒聽說過。


    在她今天第一眼見到秦宴時,對方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異常,能夠遊刃有餘地應對那些人淩亂的攻擊。他那時的動作狠辣又流暢,像一頭目空一切的獨狼,即使挨了打,也從未表現出如此脆弱的模樣。


    所有異樣的誕生,都是在他被石塊砸中腦袋、流了滿頭鮮血的時候。


    啊。


    對了……是血。


    他初中時為了救下班裏同學,被不良少年們圍攻也是;在巷子裏負隅頑抗,與小混混們打架也是;如今被砸破腦袋也是。


    無一例外,秦宴都是流了血的。


    他流血之後,在血液的刺激下會下意識攻擊其他人,從而滿足身體裏最為本能的欲望——


    江月年好像明白了什麽。


    “秦宴同學。”


    身旁的女孩並未轉身離去,而是微微張開蒼白的雙唇,抬著眼睫低聲開口:“你是不是……吸血鬼?”


    思來想去,似乎隻有這種情況能夠解釋得通。


    秦宴之所以會在打架時表現出很強的攻擊性,甚至被外人傳成所謂的“不正常”,全是出自他對於血液強烈的渴求。


    對於吸血鬼而言,雖然能和常人一樣食用五穀雜糧,但鮮血無疑才是最為美味的佳肴。聽說絕大多數吸血鬼都能在平日裏很好地克製渴血欲望,可一旦察覺到鮮血的氣息,就會無法遏製地想要吞咽更多。


    那時吸血鬼的種族屬性會被猛然激發,變得失去理智、凶狠如野獸。如果得不到血液,便會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與折磨,所有思緒都被饑餓占據,直到吸食鮮血,或者硬生生挺過一段時間,才會漸漸平緩下來。


    和秦宴的表現一模一樣。


    江月年在此之前,從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因為據她所知,血液饑渴時期的吸血鬼極為凶殘狂暴,然而當初在小巷裏遇見他時,秦宴寧願傷害自己,也終究沒有真正朝她出手。能保持這樣的理智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奇跡,更何況……


    更何況他擁有許許多多吸食鮮血的機會,卻從來沒用過。


    這樣真的不會痛苦得快要死掉嗎?他是怎樣憑借意誌力一天天撐下來的?


    江月年越想越心疼,目光沉沉地皺起眉頭,並沒有察覺到身邊少年黯淡的眼眸。


    秦宴聞言沒有出聲,或是說……


    喉嚨裏像是堵了什麽東西,幹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無窮盡的疼痛在撕扯神經。


    腦袋裏充斥著鈍鈍的痛,一直蔓延到心口。他難以思考,頭腦中唯一鮮明的記憶,隻有江月年皺起的眉,以及她滿懷疑慮問出的那三個字。


    吸血鬼。


    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著饑餓,牽引出無止境的劇痛,但與潮水般洶湧的饑渴相比,心尖上的痛楚更讓他難受。


    被發現了。


    自己這具怪異的身體、極度危險的身份、還有此時此刻想要吸血卻拚命掙紮的狼狽模樣,全部被她看見了。


    他明明……是最不想讓她知道的。


    江月年是他從出生到現在,唯一願意全身心托付的人。


    他早已習慣其他人的冷眼與嘲弄,因此當那個小姑娘突如其來闖入秦宴的世界時,像是一張黑白默片裏色彩明麗的畫,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故作堅強的外殼撕得粉碎。


    想來他一輩子的溫柔、乖順與膽怯,全都贈予了江月年一個人,即使她隻當他是個古怪孤僻的普通同學,兩人之間勉強稱得上是“朋友”。


    可就算江月年對他的心思一無所知又怎樣,秦宴無法自拔地喜歡她,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一個秘密而已,也沒有資格讓別人知道。


    因為她,他久違地嚐試著再去相信某一個人,相信世界上仍然存有善意;


    那回和她約定好去觀看演出,他在前一天晚上緊張得無法入眠,把衣櫃裏寥寥無幾的上衣翻來覆去地看,遲疑著怎樣才能顯得不那麽寒酸。


    後來又提前於約定時間許久就去門口等她,一雙眼睛把道路的盡頭望穿,即使晚會結束也還是沒離開,唯恐她是出了事情沒辦法趕來,一動不動又孤零零的模樣像個十足的笨蛋。


    還有……還有那次在商場裏收到她送的花。


    心裏像是有一束又一束的煙花炸開,砰砰跳動的聲音震得血液也隨之沸騰升溫。喜悅、錯愕、緊張與羞怯一股腦填滿胸腔,讓秦宴不敢呼吸也不敢望她,隻是紅著臉低下腦袋。


    除了江月年,他從沒對哪個人有過這樣的感受,心底有個聲音在悄悄說,你喜歡她。


    他喜歡她,可那又怎麽樣呢。


    沒有誰會願意接受一個陰沉的怪物,能和江月年成為朋友,就已經是曾經的秦宴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這樣一來,一定會被徹底厭惡。


    江月年的雙眸漆黑澄澈,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他就像一隻無路可退、悲慘至極的野獸,所有心思都無所遁形,一一暴露在她眼前。


    他覺得自己卑鄙又肮髒。


    心底對於鮮血的渴望又一次衝破禁錮,秦宴狼狽地低下腦袋,一拳砸在身旁的牆壁上。


    刺骨疼痛很大程度地緩解了無法被填補的欲望,他深吸一口氣,在逐漸模糊的意識裏,腦海中隻剩下唯一一道意識。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傷害她。


    他的模樣這樣恐怖,身旁卻遲遲沒有響起離去的腳步。毫無防備地,有道血腥味突然出現在鼻尖。


    那是完完全全陌生的氣息,如同最為醇正幽香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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