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旁邊的好事鄰居挨過來說:“你是上次那小姑娘吧?青葉這學期考了第一名呢,老師今天來家訪嘞,然後剛剛你找的那孩子正好過來送年貨嘛,不知道發生啥事了,他突然捂著臉衝了出來,走啦。”


    阮清秋心裏咯噔一下,衝下了樓。


    蒙蒙細雨變成了連成線的珠子,風一吹,讓人直打寒顫。


    她跑出家屬樓,順著回杏花村的路找去,街上人蹤不見,阮清秋睜大眼,邊跑邊找,身上甚至熱起來。


    出公社後,更加了無人跡,快進入杏花村的路上,她遠遠地看到一抹單薄的身影坐在河邊。


    靠近了,聽到嚎啕傷心的哭聲,那身影慢慢往河裏走。


    阮清秋瞳孔縮成麥芒大小,瘋跑過去一把抱住人。


    “青林,是我!”


    “我來了,別難過。”


    少年無神的眼望向她,臉上的表情了無生意,像失去庇護的小獸,嗚咽哀鳴。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當當的鬼畫符”“michelle”灌溉營養液,筆芯~


    第67章 喜歡被打臉嗎


    雨聲、河水聲都沒遮住少年傷心的哭聲, 哭天地不仁,哭命運不公,哭狐大仙的死亡預言。


    為何親人可以用比鬼神更可怕的方式,讓他放棄對家的任何希望?


    “他是?”


    “一個親戚的兒子。”


    “爸?”


    “我不是你爸!你胡說啥!”


    在最優秀的女兒班主任麵前, 男人被少年一聲爸叫得惱羞成怒, 他怎麽會有這種書都沒讀的丟人兒子?


    ”你叫錯人了, 我隻有一個兒子!”


    少年被扯進臥室,被父親連扇七八個耳光, 突如其來的巴掌, 毫無防備的眼神, 紮人心窩的話語, 家人冷漠的目光……


    回憶至此, 少年內心溢滿絕望, 他寧願去死, 也不要和他們有關係。


    “沒事, 我在。”


    被少女緊緊抱著,聽著她沉穩溫柔的聲音, 顧青林漸漸平複下來,不知過了多久。


    他喃喃道:“生我者父母,再生我者,我自己。”


    兩人渾身濕透地回到家, 羅老太太連忙去燒水,廚房裏若隱若現地傳來壓抑的哭聲。


    阮清秋已無多餘心思關注其他,她用毛巾仔細把顧青林頭發擦幹, 換上幹衣服, 便靜靜坐在屋裏,不知在想什麽。


    “秋秋, 發生了什麽事?”


    她沒回,隻側過身,露出少年腫脹的兩頰。


    羅老太太捂著嘴,哭出聲,“怎麽會這樣……”


    “以後,還是不叫青林去那了。”少女半邊臉隱沒在光影中,沒有語氣和情緒地說。


    沉默片刻,阮清秋起身去了牛棚。


    “心神大傷,今晚發燒,如果降不下來……”老爺子搖頭,語氣沉痛。


    “一定會降下來,阿爺你先回,這裏有我。”阮清秋語氣沉靜,整個人沒有表情。


    夜深人靜,雨勢漸大。


    屋內屋外被轟隆的雷聲和瀝淅的雨聲隔絕成兩個世界。


    給少年額頭上重新墊了塊濕布,她開始發愣,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病倒的樣子。


    想著想著,阮清秋又回憶起初次見他的場景,嘴角便不自覺微微勾起。


    次日,豔陽天。


    院中幾攤水窪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波光粼粼的紋路,似乎老天也知道,除夕要放晴,好歹讓人們過個好年。


    而顧青林的燒也退了,阮清秋回屋寫了幾封信,匆匆洗把臉,就要出門。


    “秋秋,你去哪?睡會兒,一夜沒合眼怎麽行!”羅老太太叫住她,擔憂道。


    她搖頭,怎麽睡得著?


    一夜過去,心頭的鬼火,不僅沒熄滅,反倒越燒越旺。


    這火不滅掉,阮清秋睡不著。


    “我去討公道。”


    她定定看著老婦人那渾濁的雙眼,沉默良久,問:“您會阻止我嗎?”


    羅細妹幹癟的嘴唇翕動,又是一陣不語。


    沒得到回應,阮清秋有些失望地轉過身,快踏出院子時,身後傳來羅老太太顫巍巍地叮囑:“把阿奶炸的酥肉和丸子拿回來,一個不要留。”


    “好。”


    嘴角微微揚起片刻,少女紮著高馬尾,猶如孤膽英雄一般,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除夕這日,公社十分熱鬧。


    街上人來人往,路兩邊蹲著各大隊的社員,賣自家的自留地種的蔬菜,攢了很久的雞蛋,甚至有人賣雞鴨魚,還有年底剛分到的花生豆子之類。


    個別賣自家磨的豆腐和豬肉的攤子前更是站滿了人,對於這種往大裏說投機倒把,往小裏說買賣自家農副產品的行為,大過年的,連革委會都睜隻眼閉隻眼。


    畢竟,你革委會的人,也要過年不是。


    非要計較,在除夕這一天便顯得過於缺德,惹眾怒。


    所以,今天革委會值班的工作員很是悠閑,大多數都回去忙活過年的事了,就剩小貓三兩隻,打著牌消磨時光。


    突然,“嘭”一聲,什麽東西丟到他們的拍桌上。


    “哎喲!嚇老子一跳,啥玩意兒啊?”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罵罵咧咧撿起來看。


    “上麵寫的啥?小張你不是讀過幾年書嗎,快來看看!”


    “好、好像是封舉報信……”


    聽完小張磕磕巴巴的解讀,幾人對視一眼,興奮道:“來活兒啦?”


    另一邊,磷肥廠和革委會差不多。


    以至於,一個蒙臉人大搖大擺走進去,都沒被察覺到。守門的治保員,心思早飛了,何況大冷天的,圍巾蒙頭禦寒的人多了去了,這種裝扮不要太常見。


    相似的情景在磷肥廠也上演了,不同的是,除了領導的辦公室收到,連食堂處的兩個女員工也收到了。


    “走,跟領導反映去!”


    說著,便把信上的內容嚷嚷開了,驚訝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唯擔心者沒有。


    一封信讓食堂處的工作員,內心蠢蠢欲動起來,一個大肥缺即將空出。


    誰頂上?


    工廠大門處,少女信步閑庭地從治保員麵前走過,頗有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隱士姿態。


    此時,磷肥廠職工家屬院。


    肉香飄散在空中,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貼了春聯。孩子們在院子裏瘋跑打鬧,互相攀比家裏買了什麽好吃的,今年的新衣服,父母給買的新玩具之類。


    聽到大家的激烈討論,其中一個小男孩,從兜裏掏出顆金色圓球。


    他掃了四周一圈,故意賣關子地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嗎?”


    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湊過來,好奇地盯著,七嘴八舌的猜測。


    有人還想上手碰,被顧青石寶貝地躲開,他見沒有人能猜對,模樣越發得意洋洋。


    “這可是我媽去縣城百貨公司買來的,沒見過吧?這玩意兒叫巧克力,可貴著呢,咱們供銷社都沒得賣!沒有專門的券,根本就買不著。”


    小夥伴們一聽,紛紛圍上來問他是什麽味?


    就連平時家屬院最厲害的打架王都向自己投來羨慕的眼神,渴望地看著他手裏的巧克力,顧青石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難得大方,給每人分了鼻屎大小的一坨。


    眾人津津有味吃著,又開始炫耀攀比新衣服,縣的百貨商場買的最驕傲,其次是供銷社買的,再者便是家裏扯布做的,最次的要屬穿兄弟姐妹舊衣服的。


    見他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後,顧青石眼珠子一轉,故意誇大其詞地說家裏堆滿了肉,“而且還有特別好吃的酥肉、炸丸子、花生糕、棗泥糕、大白兔奶糖、水果硬糖,應有盡有!”


    小夥伴們不僅不信,還嗤之以鼻,熊孩子急了。


    立刻說:“我媽在食堂上班,弄了好多好東西回來,你們不相信嗎?等一會兒我拿來給你們看!”


    氣呼呼地說完,他轉身要上樓,被身旁的小朋友拉住。


    “快看,那是你爸嗎?”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一個男人被按在三樓的圍欄上,半個身幾乎前傾出來,旁觀的人看得頭皮發麻,一顆心簡直懸到了嗓子眼。


    走廊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死丫頭你瘋了!”


    顧善榮餘光瞥見這樓層高度,又驚又懼之下,頓時雙腿發軟,險些站不穩。


    他拚命掙紮,衣領上瘦白的手腕卻紋絲不動,眾人嘖嘖稱奇,隻聽那女孩一字一句地問:“你打了人,跟我回去道歉。”


    “道什麽歉?那是我……想打就打了,你他媽少管閑事!”


    當了這麽多年小領導,又是家裏的頂梁柱,顧善榮早已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格,怎麽可能認慫?即使,眼前的少女力氣詭異的大。


    這麽多人看著,顧善榮篤定女孩不敢做出害人舉動,畢竟她看起來十分平靜,也不像暴怒的樣子。


    到了此刻,男人都願意承認少年是自己兒子,阮清秋輕輕歎了口氣,“你會後悔的。”


    話音落,一連串快狠準的巴掌摑在顧善榮臉上。


    屋外,是男人的慘叫聲,屋內,是女人的叫罵拍門聲。有人好奇看去,原本顧家的女人和孩子被鎖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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