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現在好奇的是,鄧昆侖既認識褚岩,又認識阮紅星,而且阮紅星是坑她的人,當初一直給她寫信,照顧她,該不會是因為他發現,是阮紅星害了她,才會覺得愧疚的原因吧。


    要是那樣,蘇櫻桃就很沮喪了。


    她寧願博士是看了她的照片,一眼鍾情,愛了她二十年的呢。


    “不要碰我。”突然,湯姆吼了一聲。


    蘇櫻桃回頭一看,就見本大概試圖去摸一下湯姆,但湯姆不但在躲避,而且還厲聲的嗬了本一聲,並且努力的往車窗邊挪著。


    本是因為感激湯姆救了自己,才想表達一點親昵的,這種親昵,已經是他對一個孩子,最大限度的寬懷了。


    但這孩子跟小時候的鄧昆侖一模一樣,倔的就像一頭驢。


    老爺子的脾氣本身很暴躁,看湯姆這個樣子,於是惡恨恨的又說了一句:“愚蠢!”


    “你才愚蠢,愚蠢之極。”湯姆看蘇櫻桃瞪著自己,特別委屈的,低聲跟蘇櫻桃說:“昨天我所有的剪報全都淋上了他的尿,現在髒了,沒法看了。”


    孩子十年的榮譽,被本一泡尿給澆了,心裏能不委屈嗎?


    他恨死本了。


    而本,就更覺得湯姆簡直無可救藥了。


    這個孩子比鄧昆侖更討厭,本從此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墳地在河對岸,這是一條小河,因為河水太淺,並沒有橋,隻在河中間有幾塊大石頭,人們從石頭上挑步過河就可以了。


    這條河,這個地方,本在解放前就走過。


    現在跟30年前的變化並不大。


    不過地方的變化雖然不大,但是人的變化卻特別大。


    因為毛紀蘭和幾個兒子,兒媳婦大嘴巴的宣揚,整個向陽公社的人都知道曾經帶走鄧老三的那個洋鬼子又回來了,而且還要給鄧老太上墳。


    這是天大的麵子,也是天大的熱鬧,原本大家早晨都該去上工的,但是記分員,支書,書記都跑來看熱鬧了,社員們又豈能不看


    幾百號社員集體出動,支書和書記們全都穿的正兒八經,還通知社員們穿上了他們最好,最幹淨光鮮的衣服,集體守在河兩岩。


    他們在看本,本也在看他們。


    人們身上的衣服有了明顯的改觀,比之解放前他來的那一回,雖然依然樸素,但都穿的很幹淨。


    而他解放前來的時候,所有人,不論老人還是孩子的臉上,都帶著戰爭創傷,眼神裏滿是驚恐和無助,以及茫然。


    但現在一目望過去,這些華國人的臉上,雖然有些人的臉上有憤怒,但更多的是好奇,要是他回望某個人的眼睛。


    雖然那個人一開始會很憤怒,但隻要他笑一笑,對方也會回之一笑。


    毛紀蘭帶著兒子兒媳婦,早早就在墳上等著了。搓手搓腳,那叫一個興奮。


    博士和蘇櫻桃提著紙籃子,還在邊走邊聊,幾步就跳過河了。


    傑瑞跟本是走在一起的,小孩子眼中的世界,跟大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樣的。老人和孩子是同一類,他們要小心路上的石頭,田梗上青苔,或者草的地方,因為一不小心,他們就會摔倒。


    “爺爺小心這兒。”傑瑞指著一株上麵滿是露水的草說:“滑,小心滑。”


    要在這兒摔倒,是一件特別丟臉的事情。


    本點了點頭,在意識到自己不是上帝,而是魔鬼,也不是這片土地的救世主,以及阮紅星對自己的背叛這後,這位老人現在其實已經虔誠了很多了。


    溫柔的點頭,他在七十多歲的高齡,像個孩子一樣,在這田間地頭小心翼翼的走著,並且,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日子,會嚐試著,盡量閉上自己的嘴巴,而不是滿嘴吐髒話。


    眼前是一條河,並不寬的河。


    本上回來的時候,穿著美軍的高邦靴子,幾步就可以淌過去。


    但現在他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了,一泡尿就可以讓摔倒在地,並且爬不起來。所以,圍觀的人很多,河對岸,還有很多人在看著他,都在等著他過河。


    就這樣一條河,攔住了本的去路。


    他可以邁到那塊石頭上,但是他怕自己要滑倒,要摔倒。


    要是摔倒在河裏,不但沒有麵子,而且,他的健康也會大受損害。


    本現在有點後悔了,甚至想折身回去,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以為他還是三十年前那個健壯的黃金單身漢,但顯然,他現在已經不是了。


    怎麽辦?


    就在這時,本就見湯姆脫了自己的兩隻白膠鞋,並且用鞋帶拴好,然後把它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著,他赤腳就踏進河裏去了。


    在河裏踩了一圈兒,他又出來了。


    揚起頭,十四五歲的小少年依然是滿臉的不滿和不忿,卻說:“來吧,抓著我的肩膀你就可以過河了。”


    隻是一條小河,河中間有幾塊石頭,但這幾塊石頭,就像幾坐大山一樣。


    兩條小腿又細又長的少年又跳進了河裏,站在一塊石頭旁,然後抱上了雙臂支出肩膀,等著本。


    本一手是拐杖,在河裏戳到一塊發硬的河床,再抓上湯姆的肩膀,就等於兩邊都有了支撐,就這樣,他每站到一塊石頭上,孩子就停下來,等他喘好了氣,估計好了下塊石頭的位置,再等他要起身的時候,繼續往前挪。


    一塊又一塊,總共不過五塊石頭。


    在踏上陸地的那一刻,本長舒了口氣,再想看湯姆的時候,他已經轉身,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祭拜也不過是拄著拐杖,默息一會兒,所謂的墳墓也不過一個長滿了青苔生荒草的小土包。


    本也不過站在墳前注視了一會兒,就該往回走了。


    而湯姆,等他到河邊的時候,依然跳進了冰冷的河水裏,抱起雙臂,就那麽挨著。等本過了河,一言不發,毫不留戀,連蹦帶跳的往前走了。


    他在極力的躲開,這是像鄧昆侖一樣的壞脾氣,他們或者會幫助你,但隻要你觸犯了他們的自尊心,他們就永遠都不可能向你低頭,或者和解。


    本於心裏,輕輕罵了一聲愚蠢。


    但他往前走了幾步,就發現湯姆留下的,濕潞潞的兩隻大腳印裏,有深深的兩道血痕,而且兩個腳印裏都有。


    他重達180斤,過河的時候,至少有一半的重量是壓在那孩子肩膀上的,當他用力的時候,重量會比180斤還多。


    孩子的腳應該是在頂著他過河時被河裏的石頭給刺傷的,但他連哼都不會哼一聲,跑到很遠的地方之後,從田裏抓了一把野草,擦幹淨自己的腳,穿上了鞋子,打開了車門。


    然後,帥氣的少年又跑回那條小河邊,輕巧的躍過河,蹲了下來,他的弟弟,那個胖乎乎的小男孩爬上他的肩膀,他抓著弟弟,弟弟張開雙臂,就在田野裏開始奔跑了。


    倆個孩子在田野裏放肆的奔跑著,笑著,高聲的喊著。


    鄧昆侖站在遠處,就那麽兩手叉兜,微笑著看著他們,笑的像個孩子一樣。


    直到此刻,就在此刻,本突然發現自己了解了曾經那個倔強的,孤獨的,不會討好他的孩子的內心。


    當他站在他麵前時,當他忍辱負重的承受他的壞脾氣和粗魯,甚至辱罵時,當他哭著去求校長收留他時,當他從逆境中一步步崛起,並且不顧死的危險,想要回到這片土地上時,他內心的期望。


    他的一切努力,是為了這片土地上的孩子和後代。


    他是想讓他的孩子,能就像此刻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奔跑在這片他熱的田野上,才把自己的前半身委身給了魔鬼。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沒人知道湯姆的兩隻腳掌心現在都是破的,而且還在持續流血。


    但他也是開心的,他能挺得起脊梁,他能拒絕遺產,因為他擁有這片土地和土地上不受歧視的自由。


    那是像鄧昆侖那樣的男人,無數個,曾經或忍辱負重的出國留學,或不屈不撓的堅決抗爭,曾經用自己的鮮血染紅這片土地,然後,用肩膀給他頂起來的。


    就一如剛才,他默默的伸出肩膀,頂著他一樣。


    他們是沉默的,不善表達的,羞澀的,但他們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感恩的人。


    本活了七十多年,經曆了無數的事情,見過無數的人。


    他可以用自己一生的閱曆總結出一句話:錢可以辦成任何事情,如果辦不到,隻能證明你的錢還不夠多。


    但是這兒得備注一點:有小部分的華國人除外!


    本就順著湯姆那帶著血的腳印,慢慢走回了車上。


    第248章 團支書


    “爺爺, 你是不是以後就不走了呀?”從墳上回程的路上,傑瑞窩在本的懷裏,揚起頭問本。


    本沒聽懂, 但能看得出孩子眼神中的留戀, 遲疑了一下。


    一個垂垂暮年的老人,拋開情婦和養子,和這些孩子們生活在一起的幾天, 讓他無比敞快, 而且還不需要防備任何人, 當談及走,他確實很留戀這兒的生活。


    鄧昆侖立刻說:“不, 他要走,他馬上就要走。”


    傑瑞想了想,伸開自己的小手,給了本一個東西:“我把這個送給你吧, 回到家, 記得要做個好爺爺呀。”


    本接了過來, 居然是兩隻蠶寶寶,應該是他小鄧村的哥哥們從蠶房裏偷出來, 送給他的。


    傑瑞給了本兩隻,又給了湯姆兩隻, 再給了珍妮兩隻,自己留了兩隻,輕輕摸著蠶寶寶說:“長吧長吧,長大你們就能變成錢錢啦。”原來是個小財迷啊。


    鄧昆侖回頭看著本, 說:“我母親現在有20畝桑田, 我妻子的輕工廠, 據說這兩天在廣州賣了將近18萬元的貨物,是賣給日本人的,這就是湯姆的底氣,也是我們全家人的底氣,我們會守護這片土地,同時經營這片土地,最終我們也會變的有錢,這是良性的致富方式,我們華國人跟美州大陸上的印第安人是不一樣的,所以,放棄您想在這兒賺錢的想法吧,隻要有我在,就不可能。”


    是啊,同為土著,印第安人如今何在?


    但華國這個文明古國,曆經摧殘,卻依然屹立不倒,它是打不敗的。


    本長長的籲了口氣,望著窗外,問了鄧昆侖一句:“我在美聯儲的賬戶裏114萬美金,同時還擁有洛克菲勒和波士頓銀行,以及得克薩財團不菲的股份,但我並不覺得滿足,而且對死亡充滿恐懼,並且,總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麽。鄧,給我一個理由,說服我,我就會把所有的資產全留給你和你的兒子們。”


    鄧昆侖笑了一下,轉過頭說:“我有一個能讓您在這個世界上,包括華國,m國,蘇聯,所有的國家為您而震顫的辦法,要聽聽嗎?”


    本蒼老的臉慢慢的凝到了一起,又舒展了開來,一臉希冀的看著鄧昆侖。


    這是他畢生的追求,當然想聽。


    ……


    鄧昆侖當時說,本會把遺產留下來的時候,不但蘇櫻桃不信,褚岩甚至宣揚,自己早就準備好了極為豐盛的一坨屎。


    準備好好品嚐一下,畢竟他這輩子還沒吃過屎。


    而在從墳上回來之後,本並沒有再去秦城重工視察,就離開了秦州。


    起身前往香港了,走的時候,因為他的懇求,博士和褚岩都陪他一起去了。


    當然,用腳趾頭,蘇櫻桃都能猜得出來,本隻要一天不說遺產的事情,褚岩就一天能用屎尿屁來惡心鄧昆侖。


    因為家裏的電話是允許轉接國際長途的,所以,蘇櫻桃跟博士倒也經常通電話,所以知道本回到香港之後,阮紅星又去哭過,跪過,求過。


    但是,雖然本也雄心勃勃,還想再賺500年的錢,可他的腫瘤已經複發了,回去一檢查,才發現腫瘤惡化的特別厲害,癌症已經到了無法開刀治療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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