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折予卻遲遲沒有入睡。


    他靜坐良久,將那顆好夢珠拿了出來。


    他對魔氣與妖氣以及邪祟等有很敏銳的直覺,這顆珠子上確實沒什麽不妥之處,是以純淨的靈力結成。


    往日他也曾將這顆珠子拿出來過,隻是為了確認有無異常,這一次不同……他想試試,這東西是不是真的能讓人做好夢。


    因為,他最近連做噩夢的頻率都減少了。


    他自認為從未有片刻時間淡忘過寧音,不知為何,老天連這點看似折磨的念想都不給他留下,寧音似乎要從他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不該如此行事,他應當保持清醒,做出正確的選擇。


    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


    寧音隻是他的一個夢,一個即將遠去的夢。


    陸折予這般想著,無聲地將靈力灌入了好夢珠內。


    珠子周身發出一陣淺粉色的光芒,擴大之後近乎純白色,光暈落在了陸折予的身上,並不刺眼,十分柔和,猶如春風拂麵,讓他立時生了睡意。


    陸折予未做抵抗,任由這股力量將他拉入夢境。


    閉眼片刻,寧音便出現在他跟前。


    她穿著紫色的羅裙,正在和身邊的同門女弟子說話,還沒有發覺他的到來。


    那位女弟子問她:


    “寧音,你為什麽每次喊大師兄,都和我們喊的不一樣啊?”


    “嗯?有什麽不一樣?”


    寧音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大師兄’這個稱呼啊。”女弟子強調著,適時加了重音,“你在真人掌門麵前會這樣喊,其他大多時候卻都隻喊大師兄作‘師兄’,可是派中師兄如此多,怎麽知道是在喊誰呢?”


    喊其他師兄時,會在“師兄”前麵加個姓氏以作區分。


    但大師兄不一樣,他作為派中大弟子,又頗有威信,地位自然特殊。


    寧音表情一時間有些微妙:“因為‘大師兄’這個稱呼,往往會讓我聯想到二師兄……”


    女弟子:“啊??”


    這是真實發生過的場景。


    寧音偶爾會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他當時想了很久都沒明白,還注意著寧音是否和他的師弟、其他人的“二師兄”有什麽特別的交情,否則怎麽會在喊他的時候都想起別人來?


    寧音莫非是喜歡那位師弟?


    被他有意無意注意地久了,師弟還特意來問他,是否近日自身有什麽不妥,還望大師兄指教。


    師弟並無不妥。


    是他想起寧音可能喜歡這個人,心裏不妥。


    陸折予站在樹下,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寧音,分明那裏站了兩個人,同樣的視野,他的記憶卻完全不記得另外一名女弟子是誰、何種樣貌,連穿的衣服顏色都模糊不清。


    隻有寧音,一如既往地鮮亮明媚,毫無顧忌、張揚肆意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夢境在這時開始與曾經的現實分岔。


    寧音同那位女弟子說著話,突然轉頭準確地往他這個方向看來,沒有如記憶中那般毫無所覺地轉身離開。


    “師兄!”


    她一眼發現他,臉上頓時浮現燦爛的笑容,輕快地抬起手,同他主動又歡欣地打著招呼。


    陸折予下意識地握緊了霜淩劍:


    “……”


    是假的。


    她很久沒有這樣對他笑過了,更不會對他的到來表現得如此期待。


    見他不動,寧音竟然直接朝他跑來。


    陸折予能深刻地感覺到胸腔中那顆心髒的劇烈跳動,他慌亂無措地垂首,試圖掩蓋現在這心緒紛亂的狼狽模樣,可連扇動的睫毛都在顫抖,讓他無所遁形。


    寧音就這樣跑到他的跟前,脆生生地喊他:


    “師兄!”


    陸折予閉緊了眼,數秒鍾都不敢睜開。


    “師兄?”


    寧音的聲音還在身前,隨著她上前來查看的動作,忽遠忽近,“師兄,你為什麽突然閉上眼睛啊?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不是!”


    身體反應比大腦意識還要快,陸折予的呼吸散亂不已,否認得卻非常肯定斷然,說出的話斬釘截鐵,“我怎麽可能不想見你,我最……”


    最想見的就是你啊。


    寧音背著手,歪著腦袋,左右打量他的表情變化,不許他借用垂首的動作藏起來:


    “你最如何?”


    她的嗓音裏都摻著明晃晃的笑著,帶著毫無惡意的打趣,隻可惡的多了一種勝券在握地篤定,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


    “我,最想……”


    陸折予的臉紅了一片,從臉頰往上染紅了耳根,往下蔓延至脖頸下的衣領中,他別開臉,不堪忍受地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地、沒有半點威懾力地道,“你是女子,怎可隨意與男子貼得這樣近?”


    寧音果然不再往前,可是還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待他受不住了抬眸看她,視線相對,她彎了彎眉眼,開壞地道:“因為你是我一個人的師兄啊。”


    陸折予的臉燒得通紅。


    手中的霜淩劍跟著震顫起來,這被人敬而遠之的冷寒在此時毫無作用,再厚重的堅冰都會在她的眼前融化。


    “師兄。”


    寧音又換了個調子來喊他,語聲婉轉,倍惹人愛,“你總這樣不看我,我會以為你厭了我。”


    陸折予最怕她說這句話。


    他怎麽可能討厭她,年少時心高氣傲,聽見她對司闕真人說的那些話,便一派無所謂地給出相悖的回應,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在意。


    往後的日子裏無數次地後悔:如果他那時候就肯折斷傲骨,不顧一切麵子地同她解釋清楚,她是否不會……離開得這樣決絕,不留半點餘地。


    去做那些錯事時,她會不會多生出一星半點的顧忌?又會不會,他能知道那一晚的人就是她,不刺出那一劍?


    “我怎麽會厭你?”


    陸折予停了停,尾音帶出一絲錯覺般的哽咽,“我便是千百倍地責怪我自己,都不可能厭了你。”


    寧音茫然地眨了眨眼,上半身悄悄往後退了些許,目露擔憂地問:“師兄,你的眼睛紅了……你想哭嗎?”


    陸折予抬手,錯愕地撫上自己的眼角。


    父親死後,他就沒有哭過。


    他是陸家的大公子,是星玄派的大師兄。


    哭泣是最沒用的東西。


    就算想一想,他都不該去想這種軟弱的可能。


    “……沒有。”


    陸折予斂眸,平複心情,“你看錯了。”


    寧音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調侃道:“確實有看錯的可能,畢竟師兄的臉和脖子,也都很紅呢。”


    陸折予側了側身,想躲開寧音這磨人的視線。


    寧音笑嘻嘻地追上來,為了看清楚些,手指甚至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手……”


    陸折予話剛出口半個字,音節都沒有吐完整,又硬生生地卡在了嘴邊。


    放在往日,他定然要讓寧音放開手。


    不論他對寧音有多少心思,終究在明麵上,寧音和他並無任何實質性的關係,若是拉拉扯扯被有心人看見,他身為男子還好說,指不定寧音要被別人如何議論。


    他不想她遭受一些無謂的流言蜚語。


    若要親近,他自當八抬大轎、十裏紅妝地迎她過門,再行夫妻之事。


    可是,這……是在夢裏吧。


    她本來就不喜歡被他說教,如果是夢裏,他放任她肆意些,又怎麽不可以呢?


    陸折予默許了她抓著自己的手臂,感受著她的親近,心跳仍然無法回到正常情況。


    他強忍著念頭,不敢去碰一碰她,怕將她嚇走,隻好胡亂地找些旁的話來說:“你今日……可練劍了?”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今日還未曾。”


    寧音搖搖頭,束在腦後的長發跟著飄蕩,將發間清雅的香味送到了空氣中,狡猾地觸到了他的鼻端,“我等著師兄來教我。”


    陸折予神色黯然幾分:“你素日不喜我督促,我若在你身邊,你總是憋著股勁兒,可正因如此,往往也能練得更好。”


    寧音不明所以:“師兄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我……”


    陸折予不知自己原來如此嘴笨口拙,麵對這樣的寧音,屢次無法順暢地說話,總是擔憂冒犯了什麽,又怕稍有不慎,她就不再同自己如此親近,“往日我總是不說,我以為你心中也明白這點,然而……你好像是真的討厭我,是不是?”


    他到底對此事耿耿於懷。


    寧音真的討厭他,他找不到症結,不停地想著這件事,從曾經尋找蛛絲馬跡,又壓根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才不是呢。”


    寧音攥緊了他的手臂,信誓旦旦地反駁著,“我最喜歡師兄了!”


    陸折予的眸中霎時浮現出悲哀與歡喜纏繞的複雜情緒,他展顏一笑,卻是苦笑:“是真的麽?”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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