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楊紅不想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裏,因為那樣的話,海燕會認為她在擔心著急,那海燕也會著急的。她知道海燕這幾天很忙,有考試,有project,還有教學的事,她不想海燕為她影響學習。她覺得peter說得對,快樂分享,痛苦獨嚐。因為快樂可以copy,一份又一份,跟多少人分享,就能copy多少份,而原件不會有多大損失。但痛苦隻能傳染,傳染給了別人,自己的痛苦並不能減輕,說不定反傳回來,加重病情。


    楊紅走到廚房去,為周末教堂搞的活動烤蛋糕,做紅燒排骨。


    海燕看見她出來,也走過來跟她說話。“你去做床上功夫吧,”楊紅笑著說,“你陪著我,我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麽大不了的病呢。不就是幾個瘤嗎?網上說了,可以象挖土豆一樣一個一個挖掉。”


    海燕看看她,說:“好,這才象個女人,如果是他們男人,早嚇趴下了。”


    “為什麽?”


    “男人得了子宮肌瘤還不趴下?”說得兩人都笑起來。


    楊紅自己也感到很奇怪,因為自己並不僅是外表裝做平靜,心情也很平靜,就像在看一部小說一樣,裏麵有個叫楊紅的,被查出生了子宮肌瘤,而且可能還有卵巢癌什麽的。


    她記得peter以前在口語班講到虛擬語氣的時候,用了一個例句。她當時不是很懂,但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慢慢開始理解了。那句話翻譯成漢語就是:“象看生活一樣看小說,象看小說一樣看生活。”


    看小說要象看生活一樣,因為隻有那樣,你才能夠投入地去體會人物的命運,為他們的命運真心地喜怒哀樂。每看一本小說,你就能體驗一次生活,雖然是別人的生活,但因為你的投入,也變成了你的體驗。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隻能體驗一次生命,但因為小說,人就可以體驗多重生命,並且從這些體驗中獲得經驗,吸取教訓,從而豐富自己的生命。如果你僅僅把小說當作一個作者寫出來編出來的故事,把小說中的人物當作作者塑造出來的人物,那你是不可能有深刻的體驗的,因為你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那是真實的人生,你把你的重點放在作者怎麽寫怎麽刻劃上去了。那樣看小說,你最多學一些寫作技巧,而那往往不是作者寫小說的目的。


    海燕說她之所以能主持《海燕信箱》,為別人排憂解難,就是因為她看了很多小說。她說她一直到二十七、八了,都還沒有男朋友,還在那裏“愛情可遇不可求”著,那些年,她把所有的閑暇時光都用在看小說上了。古今中外,隻要找得到的,都看。她看小說尤其愛摘抄裏麵有關生活哲理的句子,她媽媽笑她是“抄書匠”。那些話她抄了,就不知不覺地記在心裏了,也許不是記,而是理解了,變成了自己的東西。海燕說她自己的生活平淡無奇,但這些小說中的生活豐富了她的生命,使她能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那些人生的道理幫助她理解生活,領悟人生,樂觀地麵對挫折和打擊。


    看生活要象看小說一樣,也就是說時不時的,你要讓自己與生活拉開一段距離,仿佛是旁觀者,在觀察別人的生活。當你能做到這一步的時候,你就能比較平靜、比較客觀而且全方位地審查自己和別人,不僅看到每個人的缺點,也看到每個人的優點。不光看到一件事的正麵,也看到它的反麵。特別是當你在生活中遇到麻煩和痛苦的時候,與生活拉開一段距離,就是與痛苦拉開了一段距離。由於你的旁觀,你能看見可恨的人與可愛的人一樣,都活得不容易。可恨的人之所以成為可恨的人,也是生活造成的。隔著一段距離看可恨的人,你能更容易地理解他、原諒他。而隔著一段距離看可愛的人,你會覺得他更可愛。


    人生就像一本書,人們就是書中的人物。生活分配給每個人不同的角色,但一個人物的故事遲早是要結束的,而其它的人物則會陸陸續續寫出來。楊紅想,這次,寫生活大書的作者看中了我,特意為我這個平凡人寫了個不平凡的情節,讓我體驗一下得癌的滋味。作者可以把我寫成一個膽小怕死、哭哭啼啼、隻想著自己的病痛、最後被病痛壓倒而且拖累周圍大家的女人,也可以把我寫成一個勇敢堅強、不怕病痛、樂觀生活、給自己周圍的人帶來快樂歡笑的女人。如果不管寫成什麽樣終歸是要把我寫死的,那我寧願作者把我寫成後者,給大家帶來歡樂。


    楊紅想到自己可能得了癌症,隻有一個擔心,就是兒子。她覺得周寧一個人是不能把兒子帶好的,現在這段時間,就經常打電話抱怨說兒子不怕他,總是沒輕沒重地亂打他。楊紅覺得周寧在教育兒子的時候,沒有一定之規,全看自己心情好不好。心情好的時候,兒子打他也沒事;心情不好的時候,兒子一碰,他就大發脾氣,要把兒子揍一頓。這樣會搞得兒子無所適從。小孩子正在學習人生的規則,你沒有規則給他遵循,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你有時讓他打你,有時又不讓,他就不知道打你究竟是對還是不對。除此之外,如果兒子讓周寧帶著,可能會變得跟他一樣,隻想玩,不想學習。


    楊紅走到海燕的臥室,說:“海燕,我想托你一件事。”


    海燕拉著她的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說:“thinkpositively。現在還沒有去檢查,不要事先就把自己嚇垮了。我有個初中同學,下了鄉,很久沒招工回城,別人都走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希望了,就自殺了,結果招工的表第二天就到了。”


    “我知道要thinkpositively,不過你說過,凡事要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所以我這是在說最壞的可能。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能不能幫我把兒子帶大?”


    “首先我要說,你不會有三長兩短的,因為即使是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海燕握著她的手說,“現在再來說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幫你把兒子帶大,不管用什麽方法,我一定會把你兒子弄到我身邊來,就算是違法亂紀,就算是嫁給周寧,我也會做到。”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麽會讓你去違法亂紀呢?我會在我死之前就把兒子過繼給你。”說著,她就把自己已經跟周寧協商離婚的事告訴了海燕。


    “你不會死的,要死也會在我後麵死,你沒聽peter說,女人的那幾種癌是幸福癌?是可以徹底治愈的,無非是一切了之,不要把癌症等同於死亡。你還年青,你還要活很多年的,別胡思亂想了。peter在下麵等你,明天你起得太早,會把我和ang吵醒的,你今天就跟他過去吧,我們明天可以多睡會。”


    楊紅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相信海燕會因為怕吵叫她去peter那邊睡,她隻覺得心跳得很快,呆呆地望著海燕。


    海燕把手機放在楊紅手裏,“帶著這個手機。周寧剛才打電話問我你是不是得了癌症,我已經告訴周寧這是我們的新電話了,他以後會打你的手機。知道你不願撒謊,怕遭雷打,我已經幫你把謊撒好了。怎麽樣?偷情有一套吧?”看楊紅仍然目瞪口呆,又開玩笑說,“怎麽?怕我經不起周寧的嚴刑拷打,叛變革命,供出你來?我不是江姐,可她的台詞我會:‘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就是不告訴你’。你放心,周寧就是灌我辣椒水,我都不會招,反正美國辣椒不辣。不過如果他施美男計,我就不敢擔保了。”


    楊紅猶豫著,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麽,海燕微笑著說:“你想跟peter在一起嗎?想,就去吧,你已經跟周寧提出離婚了,他也同意了,現在也算是事實上的分居了。followyourheart”


    楊紅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來,hello了一下,就聽見peter的聲音:“teresaedownplease.i’vebeenwaitinghere.it’scoldoutside.”


    楊紅什麽也顧不得了,跑進臥室,拿了明天上醫院要帶的東西,就飛奔下樓去了。在樓下,她看見peter穿著長大衣,領子豎了起來,正站在冷風中抽煙,見她出來,就滅了煙,走上來,打開大衣,把她關了進去。她聽見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動,他的胸膛很溫暖,有一股好聞的男人味道。


    “外麵這麽冷,為什麽不上去?”楊紅躲在大衣裏問。


    “總要給自己留點麵子吧?如果你不肯下來呢?”peter小聲笑著說,“我可以開著車就逃跑,神不知,鬼不覺,以後打死也不認帳。”


    楊紅心想,我怎麽會不下來,你現在就是在地獄裏叫我,我也會飛奔而去。


    來到peter那棟樓前,peter象上次那樣,握著楊紅的手,帶她上樓。進了門,兩個人開始脫大衣。楊紅邊脫邊問:“why?”


    “iloveyou.”楊紅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麽。peter丟了大衣,上來擁住楊紅,輕聲笑著,附在她耳邊說:“我這個口語老師怎麽教的?連這麽重要的situationalconversation都沒教你。現場教學,學了就用。如果有個男人對你說iloveyou,你可以從下麵的四個選擇中挑一個最好的答案:


    a.metoo.


    b.areyoukidding?


    c.what’syourproblem?


    d.gotohell.


    好,再來一次,iloveyou.”peter的胡子刺得楊紅左逃右躲,但被他箍得緊緊的,逃不掉,他的氣息吹在她耳邊,熱熱的癢癢的,令她心旌搖蕩。她根本沒聽清他的四個答案,於是輕聲說:“iloveyouback.”


    peter笑起來:“這不是我給的四個答案中的任何一個,不過比那四個答案裏麵最好的答案還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恭喜恭喜,讓老師給學生一個臥室版bonus。”說完,抱起楊紅就往臥室走。


    楊紅掙紮著,說:“讓我洗個澡吧,在醫院搞了大半天,連澡都沒洗。”


    peter無奈地搖搖頭,放下她:“服了你了,關鍵時刻停水停電。”他找出一件t恤,遞給她,“沒帶睡衣吧?穿這件吧。”


    楊紅站在蓮蓬頭下,讓溫暖的水從頭上衝下來,覺得什麽都跟上次一樣,但仿佛又什麽都跟上次不同,是不是自己的病很嚴重?不僅僅是子宮肌瘤?是不是已經確證是卵巢癌了?所以peter象對待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一樣,把他自己都舍出來了?就象監獄裏讓那些死囚臨死之前大吃大喝一頓一樣?她決定不去想這麽多,愛需要體會,你不相信他愛你,那你就沒得到他的愛,哪怕他愛得地動山搖,你也沒受到絲毫震蕩。楊紅想,就算他隻是為了安慰我,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聽見peter在轉門把手,想起自己剛才習慣性地拴上了門,不知道該不該去把門打開,她的心咚咚地跳著,想了想,還是踮著腳尖走過去把門拴打開了。peter站在門外,聽見裏麵門栓一聲響,知道楊紅打開了門,便不客氣地推開,闖了進去,一把把濕漉漉的楊紅摟在懷裏。


    楊紅輕聲問:“amigoingtodie?”


    “dieofwhat?dieoflove?”peter輕聲笑著,“sure,overandoveragain.”


    “no,imean—cancer.”


    “whereismr.cancer?ishestrongerthani?”peter見楊紅認真地望著他,也認真起來,把她摟得更緊,“no,youarenot.i’mnotgoingtoletyoudie,iwon’t.ipromiseyou.iwon’t.”


    (此處省去性愛光碟一盤)


    三天過去了,johnson大學醫院說過今天下午會打電話通知檢查結果。楊紅本來想讓他們把電話打到peter那裏,因為她怕自己聽不懂。但醫院說這是個人隱私,隻能通知她。楊紅把電話放在桌上,一邊上網一邊等電話。


    她並不急於知道檢查結果,如果有癌,早知道也不是什麽好事;如果沒癌,她怕peter就要功成身退了。


    這三天,兩個人是真真切切地愛了死,死了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可以在一次做愛當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那種極度的快樂,到底是自己三十如狼,還是peter技術高超?她覺得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她愛他,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她的人都是溫軟的,而他仿佛每一分鍾都在做forey。他可以把任何一個字都扯到那上麵去,幾乎每一個字都是“禁字”,大小多少、長短軟硬、上下前後、輕重深淺,她說一句話,peter就可以色色地笑著,把那話理解到別處去。楊紅也不知為什麽,就他這麽說,這麽笑,就可以把她弄得情不自禁。隻要進了家門,peter的就不老實了,時不時地就會湊上來,摟一摟,抱一抱,touch一touch。如果說這些主要是使她身體酥軟的話,那麽,雲雨之際,peter關愛地問她“好不好?“喜歡不喜歡?”“不好就告訴我”,就使她靈魂也酥軟了。


    peter稱自己是“性學博士”,他好像很快就讀懂了她身體的語言,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懂的時候,他就懂了。他知道在她一個高峰之後,給她一點休養生息的空隙,就像蕩秋千一樣,他把她推上頂峰,讓她自己蕩回來,積蓄力量,等待他下一推。待時機成熟,他就再一次推動她衝向一個新的巔峰,直到她精疲力竭,告饒為止。那時候,他會說:baby,thsttimeewithme,together.那時,她會感受到急風暴雨般的進攻,聽到他急促的鼻息震動她的耳膜,幾乎是在她自己快樂得幾乎暈眩的時候,她聽見他在耳邊輕喚:“baby,i’ing.i’ing.”。


    然後,世界不複存在……


    跟peter在一起的時間越美好,楊紅就越擔心這隻是他在危難關頭對她的安慰。但他似乎又是認真的,他已經把這事告訴了陳大齡,陳大齡跟楊紅發來一封email,說得知你跟小墨在一起,很為你們高興。他稱呼她“小紅”,這還是第一次,他以前的明信片上都沒有稱呼,隻寫著:“祝你……”。這次好像是把她當家裏人了。


    陳大齡在email裏引用了一首英語哲理詩,大意是說林子裏有兩條路,都通向同一個地方,但一個人隻能選擇一條。選擇了任何一條,都有可能為沒有選擇另一條後悔,因為你沒法看到那條路上的風景。陳大齡說,你們很幸運,因為你們有幸把兩條路都走一走,把兩條路上的風光都看一看。小韻在天有靈,一定會衷心祝願你們兩人幸福。


    楊紅覺得陳大齡說得對,我有幸走過了兩條路,一條是錯失真愛的路,看到過那條路上的風景,痛失陳大齡的感覺太痛太深,使我立誌再不要犯同樣的錯誤。現在我又看到抓住真愛這條路上的風景,太美太美,使我擔心一切都會在轉眼之間逝去。因為除了安慰,我實在想不出peter有什麽理由會愛我。如果是因為我有那麽一點象melody,但上次已經證明那還不足以讓他愛我。


    peter在那一條路上看到的是他心愛的女人被癌症奪去生命,他一直把那當作他自己的過失,永遠在為melody的死內疚。現在在這一條路上,另一個女人又可能麵臨同樣的命運,但他要用他的愛來拯救她,彌補他上次的過失。從這個意義上講,楊紅希望自己沒有癌,或者有癌,但終於治愈了,也許那就能抹去peter心上的陰影。


    楊紅忍不住要猜想檢查的結果,有時拿出硬幣來投一投,看看檢查結果會是什麽。有時她希望有癌,那樣peter就會守著她,就不忍離她而去。


    她發現原來自己是這樣愛peter,這樣在乎他。夜晚會醒來很多次,隻為了證實一下他還在身邊。每次做完愛,peter都會把她抱在懷裏,說要來點善後工作,搞搞damagecontrol。但她想,他現在應該很疲乏了,她會摟著他,為他擦汗,用手梳理他的黑發,然後躺在他臂彎裏沉沉睡去。但等到她半夜醒來的時候,他卻拱到她懷裏來了,象個小孩一樣側著身、蜷著腿,兩手合攏,放在兩腿間。她可以用手撐著頭,長久地看他睡覺。就著夜色,她就那樣看著他,守著他,聽他平穩的呼吸聲,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命,能跟他睡在一張床上。


    這種時候,她心裏就響起那首“dreamingofyou”,覺得裏麵每一句都是為她寫的。從dreamingofyou到dreamingaboutyouandme再到dreamingwithyou,她一下子進入了天堂,隻希望能夠dreamingwithyouendlessly.


    但大多數時候,楊紅希望自己沒有癌,至少希望能夠治愈,因為peter已經經受過那樣的打擊了,不管他愛不愛我,他也會因為我的死難受的。他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不管是誰的生命,他都想保護。楊紅想不出怎樣才能讓peter不必經受她的死帶來的痛苦。逃得遠遠的,讓他找不到?那他可能會把一生都花在尋找我上麵。就讓他陪著自己走完最後那一段?雖然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但他不是又要經曆一次那些可怕的痛苦?楊紅想,peter最不喜歡的女人是哪種類型的?也許我就讓他相信我就是那種女人,那樣他就不會留戀我了。


    想來想去,楊紅覺得還是不要生癌好。即使peter功成身退了,生命還在,隻要生命還在,就有希望,至少我可以住在一個有peter的地方,就能看見他,聽見他,即使是遠遠地看看他也很幸福了。雖然海燕說了,一個不愛你的人,你愛他幹什麽呢?可是這話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是多麽難啊。他不愛你,他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他那些使你愛他的因素依然存在,你沒有辦法不愛他。能安慰你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看見他生活得幸福,你會對自己說,他不愛我是對的,因為他跟她在一起更幸福。她想,如果我沒癌,如果peter還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盡快把子宮肌瘤治好,為peter生個孩子,找一份能賺錢的工作,讓他去學醫,去實現他的心願,去治好那些生癌的病人。不過世界上的事,好像都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不僅如此,好像還專門跟人的意誌作對的,楊紅想,既然我這麽希望沒有癌,我的癌是得定了。


    (99)


    醫院打電話來的時候,先核對楊紅的姓名年齡ssn家庭住址什麽的,搞了一大通,才把檢查結果告訴楊紅。楊紅知道自己英語不好,問了多次,最後才確信是卵巢沒事。她好像並沒有欣喜若狂的感覺,反而覺得心一沉:peter要功成身退了。她想象得出peter那如釋重負的樣子:虛驚一場,沒事就好,你多保重,bye。


    盡管如此,她還是馬上就給peter打了個電話,因為她知道他一定也急著知道結果。“yay!晚上我們慶祝一下!”peter在電話裏叫道,“我們去古巴餐廳吃飯跳恰恰!”


    那天晚上,peter逼著楊紅換上了他剛給她買的裙子,說是跳拉丁舞最好了。楊紅從鏡子裏看見自己,抗議說:“這象什麽?象個小女孩一樣,哪象三十多歲的人?又露這麽多。”


    peter把一根手指伸到她乳溝裏點了一下,說:“你露了我的寶貝,我都沒意見,你反倒有意見了?你腦筋裏的條條框框太多了,誰規定三十多歲的女人應該是什麽樣?穿著好看,自己喜歡就行。我們男人看到你們穿得好看,才不管你多少歲呢。你穿著不好看,我們不看就是了,有幾個男人指責過女人穿衣服跟她們年齡相配不相配的?隻有你們女人自己,天天帶著自己的戶口,又帶著別人的戶口,核對大家穿衣服符不符合年齡段的要求。你們女人活得累,就是因為你們自己在那裏定條條框框,你指責我,我指責你,你為難我,我為難你。”


    “多少錢?”楊紅翻翻價碼牌,“一百多?這麽貴?我從來沒買過這麽貴的衣服,也從來沒人送我這麽貴的東西。”


    “怎麽沒人送?我不是人?不要罵我。”peter從鏡子裏憐愛地看著她,“沒人送,至少自己可以買來穿穿嘛。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女人都是愛美的,衣櫃裏永遠都掛著一大堆衣服,衣櫃裏又永遠缺少一件衣服,所以要不斷shopping。”他把價碼牌剪掉,把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哇,我真厲害啊,看一眼就知道你穿什麽size的衣服,以前跟melody去逛mall沒白跑。你看這件,簡直象為你度身訂做的一樣。我很會寵女人的吧?女人生來就是要人寵要人疼的,是不是呀,teresa?”


    楊紅覺得鼻子有點發酸,因為這麽多年來,好像沒有被人這樣寵過疼過。


    “嗨,嗨,不要這樣嘛,”peter看見她眼圈發紅,小心地問,“是我說了什麽嗎?一會出去吃飯,不要搞得眼睛紅紅的。來來來,擰我兩把解恨。”


    楊紅轉過身,摟住peter:“不是你說了什麽,而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原來是這樣,還以為我說到melody你不高興呢,”peter說,“為什麽對你好?這是個bedroomtopic,在這裏談不合適。晚上我們在床上詳細討論,現在我來教你跳恰恰,呆會吃完飯我們跳一把。”……


    跟peter在一起的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快,楊紅覺得每天都象在夢中一樣,似真似幻,不敢相信她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不敢相信他真的會愛她,在知道她沒癌症之後還沒有功成身退。peter陪她去了幾趟醫院,作了更多檢查,最後決定過一段時間做肌瘤切除術,這樣不會因使用控製激素分泌的藥物而影響性欲,也不會因為子宮全切影響生育。


    peter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說他這學期是最閑的了,隻是教教書,又因為是教漢語,不費事,所以經常帶著楊紅去健身,打球,遊泳,象陀螺一樣,不停地轉。楊紅不打球的時候,就坐在那裏看他打,百看不厭。有一個晚上,peter還把楊紅拉到遊樂場去,兩人在冷風中坐那些ride。楊紅開始很不習慣,老把年齡掛在嘴邊,被peter七說八說的,也漸漸忘了這些,對他說:隻要你陪著,你現在要我上幼兒園都行。


    時不時地,楊紅就會問peter愛不愛她,為什麽愛她,peter就胡天胡地地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愛你;不但我愛你,而且我愛你;如果我愛你,那我就愛你;寧可我愛你,我也要愛你……


    或者就一本正經地擬起《為什麽愛你》論文提綱來:本篇論文分四個parts,用a、b、c、d代替;每個part分四個chapters,用甲、乙、丙、丁代替;每個chapter分四個sections,用j、q、k、a代替;每個sections分七個subsections,用東、南、西、北、紅中、發財、光板代替……


    “我是問正經的。”楊紅堅持說。


    peter不解地問:“為什麽女人老要問男人這個問題呢?你不知道男人說自己心裏話的時候是很尷尬的嗎?我們男人就不問你們女人這個問題,隻有當女人不愛男人了,男人才會追問,為什麽你不愛我呢?你是不是勾上哪個有錢的老家夥了?”


    說到錢,楊紅就想起一個問題,說:“你說過你想讀醫學院的,我想掙很多錢,讓你去讀醫學院,做醫生,做婦科醫生,”楊紅笑著說,“那樣你可以天天合理合法地touch那些女人。”


    peter嘿嘿地笑起來:“把我說得象色狼一樣。找不到女人的人才會想那些花招,像我這麽有吸引力的,還用得著那樣?再說,我老了,不行了,應付你一個都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哪有精力動別的女人。”說完,又嚴肅地說,“不過你想供我去讀書,倒是把我感動了一家夥,無以回報,願以身相許。但你不知道我是死要麵子的嗎?我父母都是醫生,在加拿大有自己的診所,如果我要靠人,我還會等到今天?我隻在melody生病的時候接受過他們的資助,因為那時用掉了很多錢。”


    “可是我跟他們不同嘛,我們之間—”


    “我知道,不然怎麽說是死要麵子呢?你不用為我操心,我能掙到足夠的錢的。”peter詭秘地望著楊紅,“實際上,上半年我就拿到n州那邊一個大學的offer了,是做assistantprofessor的,tenure-track。”


    “那你怎麽不去那裏,要到這裏做instructor?”


    “如果我說是因為你在這裏,你信不信呢?”


    “我不信。”


    “不信就不用說什麽了。”


    “你好狡猾,繞來繞去的,就是不回答我的問題。”


    peter讓楊紅坐到自己腿上,握住她的雙手,懇切地說:“其實你那個問題我早就回答了。當你問我大哥為什麽愛你的時候,我就說了,女人那種無怨無悔、如癡如醉、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是很讓男人動心的。我知道你愛他愛了這麽多年,時間空間都不能隔斷,你可以自欺欺人到連自己也不再覺察的地步,但那天你為他痛哭的時候,我就知道其實你這些年,從來沒有哪一天不是在愛他的。你的人在這個世界裏一天一天的活著,履行你的義務,盡你的職責,但你的心,隻活在跟他相愛的那些天裏。你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為他上天堂為他入地獄。隻要他幸福,你為他做什麽都可以。你不敢走近他,隻是因為你怕周寧會去死,隻是因為你腦筋裏有太多條條框框,隻是因為你不相信他愛你。一個男人能被一個女人這樣地愛,不是說明他有內在的、經久不衰的魅力嗎?美貌動人,真愛動心。男人的心不為這樣的女人動,為誰動呢?我不是說每個男人,我是說我這樣傻呼呼的男人。所以對我來說,周寧還是很好對付的,真正的情敵是我大哥陳大齡,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很難替代的。”


    楊紅含著淚,用手捂住peter的嘴:“你錯了,我對他的愛已經成為過去了……”


    peter掰開她的手說:“不用解釋,我懂的。其實一個人愛的,往往是一類人,而不是一個人,隻要是她欣賞的那一類人,都會激起她的愛。愛一類人,並不等於性愛一類人,在同一段時間裏,性愛是隻給了某一個人的,但愛可以給一類人,或者把這種愛稱作敬重、尊敬、欣賞更好理解一些。我覺得我跟我大哥是一類人,是你喜歡的那一類人,你沒有理由不喜歡我呢。我說了,你想什麽做什麽我都猜得到。對不對呀,teresa?”


    “是不是我把‘愛你’兩個字都寫在臉上?”


    peter在她身上摸摸索索著說:“何止臉上,到處都有。這裏,這裏,這裏……”過了一會,他停止嘻笑,“從這個意義上講,我給你的不如你給我的,因為我跟melody之間是既有性又有愛的。”


    “愛沒有什麽如或不如的,你對她的愛能在我身上延續,我覺得很幸福。”


    “延續這個詞好,我喜歡,曾經有過一些女人,總想要超越melody,要替代她,要把她從我心中趕走,但她們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光因為melody是一個各方麵都很出色的女人,還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就是不可超越的了。死,使愛凝固,使死去的人完美,活著的人是無法超越死人的。其實為什麽要超越呢?像你說的一樣,愛可以延續的嘛。”……


    周寧和兒子到美國來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楊紅打了幾次電話,問周寧請他熟人幫忙辦離婚證的事搞好了沒有。周寧開始說熟人出差去了,要等幾天,後來又說還是等他來美國了再辦,因為現在辦了,怕到時美國移民局找麻煩。楊紅說,我過關的時候,沒看見他們查結婚證什麽的,怎麽會有麻煩?周寧說過關不查,但等我進了關,你什麽時候不高興,什麽時候就可以向移民局舉報我,那我不活得提心吊膽?你急什麽?等著嫁人?


    上次周寧這樣問的時候,楊紅還能泰然自若地回答,因為心裏沒鬼,現在就答不上話來了,隻好放過這個話題,心想,大概隻好等周寧過來再辦了,不然他可以既不來美國了,也不辦離婚,那時兒子就出不來了。但她覺得跟周寧的事不辦好,對不起peter,把他扯到這麽個尷尬的境地,於是試著提提這事:“周寧快來了。”


    peter微笑著看她一會,說:“so?”見楊紅目瞪口呆地不說話,就告訴她,“我已經找了個roommate,馬上搬過去,這房子留給你們。”


    “你這是什麽意思?”楊紅一把抓住他說,“我不讓你搬走,我讓周寧住海燕那邊,我跟海燕都講好了。或者我叫他不要來了。”


    “你叫他不來,那不等於要了他的命?他是個愛麵子的人,現在機票已經定了,可能餞行宴會已經開過了,在鄉裏鄉親麵前已經說過馬上要到美國看媳婦去了,你現在叫他不來,他還活不活?況且還有周怡呢?周寧不來周怡就沒法來。”


    “那你–?那我們–?”


    “他過來後,你們再決定吧。”peter嘻笑著說,“it’syourproblem.notmyproblem.”


    “你不在乎?”楊紅辛酸地問。


    “你想要我怎樣在乎呢?”peter摟住她,“要我跟周寧打一架,把你搶過來?還是要我住在客廳裏,你晚上偷偷溜出來幽會?”


    楊紅看著他的臉,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你是不是在心裏盼望著他來?那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逃跑了?”


    “你沒辦法理解我的心情的,還是不要難為自己吧。別把事情想複雜了,這不是十四年前,我也不是我大哥,社會也不是那時的社會,你會找到一個合適的辦法的。隻不過你在考慮是否跟周寧在一起的時候,不要把我算進去就行了。如果沒有我,你仍然是要離開他的,那你就離開;如果沒有我,你還能跟他過下去的,那就過下去。”


    “那你—”


    “i’mnotgoinganywhere.lifecanbesimple.不要去想什麽心給了誰,身給了誰。不用為我守身如玉,這不是誰願意的,隻是生活的安排。愛情是可以超越情欲與婚姻的,知道這是誰的名言吧?超越,不光是說沒有性沒有婚姻不影響愛,也包括超越你跟周寧的sexandmarriage.”peter又嘻笑起來,“切,沒有這點胸懷,還當什麽第三者?”


    楊紅捂住他的嘴:“你不是第三者,你是theonlyone。我知道你能超越這些,但我已經跟周寧協商好離婚了,他到這裏來,主要是旅遊一趟,把兒子送來。我跟他之間不會有什麽了。”


    “你的事,你拿主意。”peter說著就一把抱起她,“與其在這裏空談,不如幹點實事。”……


    peter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新的roommate那邊,但家俱、家電、廚房用具、等等,都留在原來的apt裏,給楊紅一家用。臥室裏的照片他都帶走了,那兩幅《無名女郎》他也拿走了。這兩天,他人還在這邊,準備等從機場接回周寧他們後就到新住處去了。本來海燕說去機場接人,但peter說飛機到得太早,五點多,從這邊三點多就要走,如果海燕去,又得把ang也拖上,還是他去比較簡單。


    楊紅不知道peter心裏在想什麽,他看上去很平靜,但她自己心裏卻很難受,雖然peter一再說,不用為他守身如玉,但她知道自己不會再跟周寧做夫妻之間的事了,不管周寧是來文的還是來武的,而且從今以後,不是因為愛,她不會跟任何人做那事。


    唯一令楊紅開心激動的是兒子要來了,楊紅已經為他買好了一切用品。節約是她的原則,但隻要是兒子需要的東西,舒適、衛生、營養就成了她的原則了。


    peter問了周怡的身高,帶楊紅去買了一個boostercarseat,說周怡不夠高,應該坐在boostercarseat裏麵墊高,不然安全帶會從他脖子那裏橫過,是很危險的。楊紅說在國內是都是大人抱著他坐車的,但peter說那樣不對,是對小孩不負責,這邊抓住要罰款的。


    peter還幫她物色了一輛二手車,這樣用車就不用找別人了。他說大人沒什麽,小孩子要用車的時間多,出去吃個麥當勞啊,上個遊樂場,看個醫生什麽的,每次都得請人幫忙就麻煩了,別人也不見得正好有空。兒子要上趟麥當勞,總不能對他說:“等一下,讓媽媽給這個叔叔那個阿姨打個電話,看別人有沒有時間帶我們去。”


    楊紅在國內開的是手動車,peter就教她開自動車,說這個簡單,隻需一隻手一隻腳就能開,所以別人都叫它“殘疾人的車”,既然你手動都會開,這自動車更沒問題了。


    兩人開車在外麵逛的時候,peter就指指點點地告訴楊紅,兒子來了可以帶他到這個地方玩,可以到那個地方吃東西,可以上這個小學,可以去那裏釣??,等等。


    楊紅知道英語裏有一句話,叫做toogoodtobetrue.她覺得她跟peter的愛情就是這樣,太好了,好到不可能是真的了。她總覺得somewhere,somehow,somethingisgoingwrong.剛開始覺得這個something是她會被查出有癌,等到發現沒癌,她想那可能就是peter要離開她了,但他又沒離開,那會是什麽呢?


    她覺得寫她生活這本書的作者,一直以來就是把她拋上拋下的,當她認為所有男人都是淫詩,從而不再渴求浪漫愛情,準備平平淡淡跟周寧過的時候,這個作者給她的生活寫進一個陳大齡,把她托到愛情的頂峰;然後,又讓周寧以死相要挾,使她不能離婚,落入一個痛失真愛的苦難深淵;當她掉到婚姻失敗、麵臨絕症的低穀時,這個作者又讓天上掉下一塊餡餅,送來一個peter。現在她有了peter,兒子也快來了,周寧也同意離婚了,她是名符其實地處在幸福的巔峰了,那麽,這個作者又會把她拋到什麽樣的深淵裏去呢?


    她知道《梁祝》,她知道《天鵝》,覺得雙雙去死或者她一個人去死,都算了不上深淵,於是她把cityofangels找來看,等她看懂了故事,就手腳冰涼了。裏麵那個女醫生,因為無力挽救病人生命而痛苦,這點跟peter一樣。peter愛那首歌,就是因為能體會那個女醫生的心情,但那個女醫生最後是在騎自行車的時候,跟一輛很大的什麽車撞了死去的!這會是一個不祥之兆嗎?


    周寧和兒子快上飛機的前一天夜裏,楊紅做了一個夢,夢見peter開車的時候,放了兩手,隻把兩腳擱在方向盤上,邊吃飯邊開車,還得意地對她說:“看見沒有?我兩腳就可以開車”。她心裏很緊張,想叫他當心,快把腳放下,但卻叫不出聲。前邊有一輛大貨車,好像把兩三ne都擋住了,楊紅驚叫著:前邊有車,快把腳放下,但她仍然叫不出聲。她奮力撲上去,想抓住方向盤,但已經晚了,轟隆一聲,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peter撞車了。她找不到他的人,也看不見他的車,那輛大貨車也不見了,隻剩下茫茫黑夜,無窮無盡地包裹著她。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去找peter。


    有好一會,楊紅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隻知道自己滿臉是淚,等到拭去眼淚,眼睛也慢慢適應黑暗了,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急忙伸出手摸摸身邊,碰到了那個溫暖的軀體,但仍不放心,想開燈看看,又怕把他驚醒了,就悄悄地貼近他,聽見了他均勻的呼吸。楊紅放心了,隻是一場夢,但剛才那種感覺,可以說比死亡還可怕。


    peter伸過一隻手摟住他,睡意朦朧地問:“怎麽啦?”


    “做了個夢,夢見你—用腳開車,出了事。”


    peter半睡半醒地說:“那好啊,夢是反的嘛,我以後可以亂開了,不會出事了。”


    楊紅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要亂講,不許亂開,你今天不答應我今後絕不用腳開車,我就不讓你睡覺。”


    “你有什麽辦法不讓我睡覺?”peter湊近她的耳朵,開始咬她的耳垂,“不停地做?”


    “我在跟你說正經話,”楊紅緊緊抱著peter,“開車要小心,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我肯定是不要活了的。”


    peter伸出一隻手,抹著她的淚:“嗨,嗨,不是在開玩笑嗎?怎麽當真呢?我又不是傻瓜,怎麽會瞎開車?我不會有事的。我開了這麽多年車,我不還是好好的嗎?我不開英雄車,不開賭氣車,不開醉鬼車,不開疲倦車,不開調情車,不開性愛車,我怎麽會出事呢?你這樣瞎操心,不把人操老了?要不,我現在起來寫一份保證,向黨表個決心?”說著,就裝腔作勢地要起床。


    楊紅按住他:“算了吧,你知道就好。”


    peter歎口氣:“哎,女人哪,個個是高速公路殺手,開車開得令人毛骨悚然,還老在那擔心男人開車。你們把這份擔心用在自己開車上,就是造福人類了。”他一手伸進楊紅的睡衣裏,摸索著握住一個乳房,笑道,“撞車了?讓我看看車頭燈撞沒撞壞。”然後又拉過她的手,放在他那已經在燃燒的部位,“怕我不會開車,來,你掌握方向盤,你說往哪開就往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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