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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大那邊終於有了回音,同意楊紅延長半年,說這事不影響買房子的事,但幹部調整的事就要受影響了,因為你既然不在h大,總不能讓一個職位一直空著。你現在這個職位就要給別人了,你回來後組織再考慮。


    楊紅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隻要h大同意延長就好,她就可以在這邊再呆半年,用這些時間找工作。她現在隻想跟peter呆在一個地方,他在哪裏,她就在哪裏。令人鼓舞的是,大姑媽在d大找到一個researchscientist的工作,年薪有五萬多,雖然在她那個地方不算太多,但一家人生活不成問題。她丈夫和女兒也過來了,一家人現在過得挺不錯,已經在提買房子的事了。


    peter聽說楊紅延長的事批準了,很高興,開玩笑地問她:“當不成官了,遺憾不遺憾啊?”


    “不遺憾。現在就是讓我當國家主席我都不會去當,我隻要跟你在一起,幹什麽都行。”這話倒是她的真心話。幹部調整好像已經離她很遙遠了。想當初當幹部也不是她自己要當的。隻不過因為她是女的,年青,工作肯賣力,也幹得不錯,係裏就讓她當幹部,可以滿足那個“婦女占百分之幾,年青的占百分之幾,有學位的占百分之幾”的要求。楊紅也不知道該不該當,她的顧慮主要是係裏有不少都是教過她的老師,自己當了幹部,怎麽說也要管著那些人了,覺得很尷尬。她專門回家一趟,跟父母商量這事。


    父母的意見是,黨叫你當官,你不肯當,黨也是不高興的。黨寧可你伸手要官黨不給,也不喜歡主動給你你不要。這基本上就是一個追求被追求的問題。你追我,我不答應,有點瞧你不起,但日後也就放在嘴裏吹吹而已。但如果我追你,你不同意,那你就太傷我的自尊心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父親說他自己就是一個例子,本來也就是當個教導主任,他覺得自己能力不夠,提議讓別人當。這樣地高風亮節,反而把學校領導得罪了,從那以後,就有點擠兌他。


    父母雖然在曆次政治運動中沒受什麽衝擊,但看別人受衝擊也看怕了。這些年得出的經驗教訓就是不跟黨走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所以一直鼓勵督促楊紅寫入團入黨申請書。父母說,現在黨叫你當幹部,不當是沒有好下場的。黨叫幹啥就幹啥,沒錯的。父母從自身的經驗教訓中得出的結論是:黨不喜歡才華出眾、特立獨行的人。“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這些老話隨時都要記著,在上級領導麵前永遠都要是謙虛謹慎的,不論你多聰明能幹,你也不要比上級領導還能幹。


    楊紅不知道自己的沒主見和當黨的幹部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到底是因為自己沒什麽主見,不會違抗組織的意誌,才得到組織信任的,還是當幹部聽黨的話聽慣了,當得沒主見了的,反正就是這麽個事實,好像不管什麽事,都得有人幫她拿主意,告訴她該做什麽。


    到美國後,楊紅很快就開始跟著ang和肖嫻去教堂,很積極。海燕笑她,你一個共產黨員,無神論者,怎麽一來就跟教會接上關係了?楊紅說,其實不管是共產主義,還是教會的東西,我都不懂。入黨當幹部是別人叫我做的,去教堂還是別人叫我去的。


    海燕說,其實很多共產黨員出來後都信教了,可能你們共產黨員就是非得信個什麽才行,不然就不知道該幹什麽。你看以前那些電影裏小說裏的地下黨員,一旦與組織失去聯係後,他們就惶惑不安,不知道該幹什麽。對他們來說,被捕不可怕,坐牢不可怕,就義不可怕,做牢可以把牢底坐穿,砍頭隻當風吹帽。他們怕的是與組織失去聯係。一旦沒組織在那告訴他們做什麽了,他們就慌了,就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隻要跟組織有聯係,他們就不怕,他們就知道現在該去死還是該去活,是炸這個兵工廠,還是掏那個鬼子窩。


    楊紅問海燕:“你不去教堂,怎麽ang去教堂?”


    海燕說:“我自己不去,但我不幹涉ang。她主要是因為沒地方玩,去那裏玩玩。這裏像我這樣年紀的少,她這個年齡的小孩就少,沒什麽朋友在一起玩,在教堂可以碰到幾個同齡的孩子。”


    在這一點上,海燕和peter兩人的觀點是一致的,都說教堂那種嚴肅的氣氛不適合他們,他們是看什麽都會看出好笑的東西來的人。共產主義也好,基督教也好,都是不適合旁觀者的。你要信,你就得沉進去,不能拉開距離。你不能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共產主義,你也不能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宗教。這些東西需要全心全意地信,盲目地信,不達到盲目程度就不算信。如果你還在問共產主義到底能不能實現,問到底有沒有上帝,問耶穌的說教到底對不對,就說明你有懷疑,而有懷疑就是沒信進去。


    海燕和peter不去教堂,但他們都把當作文學作品學過,因為希臘羅馬神話和是西方文學的兩大基石,學英美文學的人都得學。他們專門開過這兩課,海燕說她的學期論文是評價上帝和耶穌這兩個文學形像的,說上帝的形像是嫉惡如仇、甚至有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凡是不信奉他的,他就堅決strike,毫不留情;而耶穌這個形像是不問青紅皂白泛愛的,有人打你的左臉,就把右臉也伸給他打。


    peter說,對我來說,讀到後來,就剩下四個字:自助助人。人首先是要自助,這不等於你不能接受別人的幫助,而是說你不要等別人來幫你,不要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別人的幫助上,不要因為別人不幫你就責怪別人。另外,人也要幫助別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幫助別人。這四個字就夠我做一輩子了,所以我不用去教堂了。


    楊紅覺得“自助助人”這四個字也夠自己做一輩子了,不過她還是去教堂,因為她喜歡那裏的氣氛,常常有很多中國人,大家在一起,談談,講講,吃吃東西,也算是社交吧……


    周寧父子乘坐的飛機是中國時間下午兩點多起飛,也就是美國時間半夜兩點多。早上十點多鍾,楊紅給周寧打了個電話,叫周寧到了h市機場打一個電話過來,她還從網上為他買了一張電話卡,把用卡的方法告訴了他,這樣他到了美國就能隨時用卡給她打電話,好知道他們的行程。楊紅想到peter去接機的情景,總覺得很對不起他,自己沒有把周寧的事處理好,害得他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主要是為了兒子,不然的話,把實情告訴周寧,叫他不來就行了。現在連實情都不敢告訴他,怕他把兒子當人質來要挾她。


    晚上九點多,楊紅打了個電話回家,看看準備得怎麽樣了。結果隻有兒子和保姆在家。保姆說周寧去朋友家還沒回來。楊紅打周寧的手機,但他關了機,打不進去。楊紅發現自己又開始生氣,連連勸自己說,別生氣了,他肯定是想在來美國之前打最後一次麻將。到了這邊,他就打不成了,這裏都是學生,一個個忙得腳不點地,哪有時間打麻將。不過肖嫻說了,她會打麻將,老羅也會打,等你丈夫過來,我們四個人湊一桌。楊紅心想,那好,把打麻將的風氣帶美國來了。一想到周寧來後的麻煩,楊紅就覺得煩悶。不知道他會不會遵守君子協定,幹幹脆脆把婚離了。


    半夜一點鍾左右,楊紅被電話鈴聲驚醒了,她怕吵醒了peter,就趕快拿著手機走到客廳裏去。她以為是周寧打電話來報告他們到機場了,結果電話是哥哥打來的,楊紅馬上感覺到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她焦急地問。


    “周寧今天早上撞車了。他–”


    楊紅聽說是早上,心想兒子應該不在車上,但她忍不住追問道:“周怡不在車上吧?”


    “不在,車上就他一個人,大概是打完麻將回家的路上撞的。”


    楊紅聽說兒子不在車上,馬上鬆了口氣:“又追尾了?周寧傷沒傷?車撞壞了沒有?”


    哥哥說:“這次不是追尾,是跟人迎麵撞上了,可能是他一晚沒睡,開車時打瞌睡了,不過現在事故報告還沒出來,不知究竟是怎麽回事。周寧傷了,他—,不過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了,你不要急。我也是剛趕過來,還一頭霧水。”


    “他傷了哪裏?重不重?現在誰在醫院照顧他?”楊紅覺得一切太突然,她還沒法領會這件事的嚴重性和後果,隻是無緣無故地想到,還好,不是peter,兒子也沒在車上。不過她馬上意識到這是很罪過的想法,不論是誰,受了傷都是一個損失。


    “他可能是傷了頸椎,現在胸部以下不能動,頭也受了傷,不過已經脫離危險了。他現在還不太清醒,不能說話。我跟你嫂子都在這裏,爸媽也都從家裏趕來了,他那邊的人也通知了,可能很快就到。”


    楊紅放下電話又往家裏打了個電話,跟保姆和兒子說了幾句,兒子基本不知道這件事,才放了一點心。她囑咐保姆不要讓家裏其它人帶周怡去醫院,免得他看到什麽可怕的情景。


    peter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客廳,坐在楊紅身邊,擔心地看著她。楊紅轉向peter:“周寧他—”


    “都聽見了,上網買張票,馬上飛回去吧。”peter拉起楊紅,來到電腦前,開始搜尋近一兩天的機票,因為票要得太急,價格都很可觀。


    “可是我的簽證是一次性的,我回去就可能進不了美國了。”楊紅擔心地說。


    “你現在不回去行嗎?”peter找到一張當天晚上的票,不由分說就訂下了,用信用卡付了帳,打印出一張e-ticket,“要不你睡一會,我幫你把東西收拾一下?”


    楊紅掙紮著要自己收東西,peter在一旁幫她。她一邊收拾,一邊想著什麽東西應該帶上,什麽東西可以留下,想到這一點,她才開始悟出這件事的真正意義了,還有什麽東西可以留下?自己這一去,還能回來嗎?不光是個簽證的問題,周寧如果癱瘓了,我還怎麽能回到這裏來?想到這裏,就不由得哀哀地哭起來。peter拉她坐到沙發上,把她抱在懷裏,讓她盡情地哭一會。他隻憐愛地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楊紅閉著眼躺在peter懷裏,靜靜地流著眼淚,悲哀地想,我現在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了。如果周寧傷得很重,癱瘓了或者怎麽樣的話,那我是很難跟他離婚的了,別人會說我拋棄了傷殘的丈夫,社會輿論是不會放過我的,我自己也會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十幾年的夫妻,能把一個癱瘓的周寧放在那裏不管嗎?但是不離婚,我又怎麽能跟peter在一起呢?我不能把周寧一個人丟在中國,我又不可能把他帶到美國來,我也不能要求peter跟我去中國,那他成什麽了?地下情人?帶著一個孩子已經很委屈他了,現在再加上一個癱瘓的丈夫。如果撞車是周寧的責任,那還要加上對方的傷亡和車的賠償,雖然車是買了保險的,但如果把對方撞成重傷或者終生殘廢,保險從哪裏cover起?


    看來命中注定我是不能跟peter在一起的了,我應該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去找個更好的人。但一想到再也不能跟peter在一起了,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我想我–我這次回去,肯定–是回–回不來了的,”楊紅抽抽搭搭地說,“你不要等我了,自己找–找個人吧,你也不小了,也為melody守–守了兩年了,……”


    “怎麽弄得象生離死別的?”peter為她擦擦淚,“你進不了美國,我可以回去的嘛。”


    “你會回中國去看我?”


    “看你?可能沒那麽簡單吧?”peter打趣說,“就看一眼?終歸要做點實質性的事的吧?我現在是因為課沒上完,走不開,不然我會跟你一起回去。”


    楊紅忍不住又哭起來:“可是我現在還怎麽跟他離婚呢?別人不說我拋棄了傷殘的丈夫?我什麽可能都想到了,想到他會拖著不肯離婚,會搶小孩,會用自殺威脅我,可是我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我……”她哭得渾身顫抖,說不下去。


    “人生會有很多苦難,但哭不能解決問題。你回去還有很多事要做,你這樣哭,我怎麽放得下心呢?你現在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弄得自己傷心,旁人傷心。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麽可怕的,你現在連周寧傷得怎麽樣都不確切知道,何必預先就把自己哭壞了呢?回去先集中精力照顧周寧,別的事,以後會有辦法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peter捧起她的臉,問,“你哭得這麽傷心,又叫我去找人,你跑又不舍得,不跑又怕耽誤我,你怎麽愛把自己擺進一個絕境呢?你不用為我操心的,我好歹也算愛情專家級的了,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麽,知道什麽時候該抓,什麽時候該放,你不用為我作決定的。生命還很長,隻要生命在,就有希望,就能找到一條出路。”


    他抱起她,往臥室走:“現在先睡一會吧,早上起來再收拾。我聖誕節去看你,好不好?”……


    送行的走到安檢的地方,就不能再往前送了,peter停住腳,說:“我隻能送到這裏了,你一路順風,到了就打電話給我。”


    楊紅撲到他懷裏,兩個人緊緊擁抱,長久地吻在一起。很久,peter放開她,微笑著說:“半年之前可能絕對沒想到自己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來這一手吧?”


    “沒有,”楊紅抬起頭,“但現在你就算要跟我在這裏做愛,我都不怕。”


    “你不怕,我怕。”peter笑著說,“我怕圍觀的人說我武器不精、技術不行。現在要進去了,不早了。”


    兩個人再擁吻一次,楊紅戀戀不舍地走進安檢的區域。她走到機場的train站時,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多分鍾,她知道航班提前半小時就開始登機,但那不等於她非得登機不可。於是,她又回轉身,飛快地向安檢處走去,邊跑邊祈禱:等著我,等著我,讓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她跑到安檢處,看見了peter,他仍然站在那裏。楊紅扔了手提箱,跑出安檢的門,撲到他懷裏。“沒想到你還在這裏。”


    “又沒想到吧?”peter微笑著說,“可是我早就料到你會跑出來的。好了,hug一下,快進去吧,不然要誤了飛機了。”他指指楊紅的手提包,“i’mthere.i’mwithyou.”


    楊紅從包裏拿出那個ipod:“here?”


    “yes。”


    楊紅在起飛前的最後五分鍾登上了飛機,她一坐穩,就拿出那個i-pod,帶上耳機,那裏麵是peter從網上download的歌曲,但有一首是peter自己唱的,是他今天上午專門跑到東亞中心的錄音室去錄的。歌名叫rightherewaiting。楊紅選了這首,就聽見peter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說得不錯,他的英文歌曲的確唱得很好,聲情並茂:


    rightherewaiting:


    oceansapart,dayafterday


    andislowlygoinsane


    ihearyourvoice,ontheline


    butitdoesn’tstopthepain


    ifiseeyounexttonever


    howcanwesayforever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itookforgranted,allthetimes


    thatithoughtwe’stsomehow


    ihearthughter,itastethetears


    butican’tgetnearyounow


    ohcan’tyouseeitbaby


    yougotmegoingcrazy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iwonderhowwecansurvivethisromance


    butintheendifi’mwithyoui’lltakethechance


    ohcan’tyouseeitbaby


    yougotmegoingcrazy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aitingforyou


    飛機起飛了,升入夜空,載著楊紅向地球的另一半飛去……


    (故事完,生活未完;謝謝關注故事,請繼續關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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