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夏雅之已經餓了好幾天,身上多處有傷痕,衣服漚了,都起了難聞的氣味;處處都是芝士的古怪味道,以及變質的意大利醬汁和被打碎的葡萄酒。


    而顧維安一身黑色的西裝,鞋子無一粒灰塵,在與關押夏雅之的人交談。


    陽光下,夏雅之疑心自己看到了米隆精心雕刻的塑像。


    俗世凡間會有如此氣度的人麽?


    瞧見人把夏雅之粗魯地退出來,顧維安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對那人說:“兄弟,請小心點,別嚇壞我的朋友。”


    語調不急不緩,那人卻立刻規矩了,不敢造次。


    夏雅之不知道為什麽顧維安會撈他,直到顧維安直截了當告訴他,自己需要一個助理。


    夏雅之當時頗有微詞,他辛辛苦苦漂洋過海、就讀於頂尖學校,難道是為了給他做區區小助理嗎?暴殄天物。


    但畢竟顧維安對他有大恩,夏雅之最終還是勉強答應。


    誰知到了如今,這竟是他最不後悔的一個決定。


    夏雅之記得那時候顧維安還有個黏人的小女友,在國內。


    顧維安與她感情頗好,還曾在調查顧萬生之前,特意回國探望她。


    夏雅之無意間瞥見過。


    顧維安給那個小女友的備注是“小公主”。


    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小公主和顧維安提了分手。


    自那之後、和白梔結婚之前,顧維安對女色便失去興趣。


    -


    餐飲部的人果真都在等待白梔命令。


    今晚由顧萬生做東,顧維安是客人。


    兩方的餐飲習慣和忌口都已經報上來,顧萬生那邊不用發愁,列了長長的清單出來。


    餐飲部最不怕的就是客人提要求,他們怕的是客人在餐前不提要求。


    比如現在顧維安那邊給的這份,很簡單:“忌煙酒辛辣,其他一切事宜,全聽營銷部白經理安排。”


    白梔:“……”


    捧著清單的手微微顫抖。


    難怪鄧崎會著急忙慌地找她過來,顧維安都這麽提了,這不明擺著要白梔為他張羅麽?


    顧不得旁側人驚異的目光,白梔輕輕地咳了一聲,拿杯水潤了潤嗓子,開始和餐飲部這邊的人溝通。


    餐飲部這邊已經事先列了幾個菜品備選方案,白梔粗略掃了一眼,都不滿意。


    她還是決定自己出麵分析,給這些人上一課。


    “首先,據我所知,顧先生的腸胃沒有問題,忌煙酒辛辣應該有其他方麵的考量,”白梔找出上次顧維安在這裏用餐時的監控錄像,“從顧先生動筷的次數和頻率方麵,我們能夠明顯分析出他的飲食偏好。素食方麵,顧先生明顯青睞青筍、菌菇、玉米類的食材,肉食方麵,顧先生偏愛牛肉、乳鴿、羊肉等。口味方麵,他不喜甜,不喜腥,不喜過鹹,因此口味要清淡些……”


    餐飲部的其他人驚呆了。


    還有這樣複盤分析的?這未免也太細致了吧?


    “再通過不同音樂對咀嚼頻率的影響中,我們可以確認顧先生喜好巴赫,討厭李斯特……餐廳中建議選擇淡色係花朵,不要百合不要滿天星,要多一些梔子花……”白梔有條不紊地分析完畢,再度拿起水杯,潤潤發幹發痛的嗓子,問,“還有意見麽?”


    眾人齊刷刷搖頭。


    絕了。


    真絕了。


    要是白梔在餐飲部,以她這樣令人發指的細心程度,隻怕君白的餐飲會更加火爆吧!


    到了這個時候,有人弱弱舉手詢問:“請問,白經理是怎樣分析出顧先生偏愛梔子花的?”


    白梔嚴肅臉:“上次用餐時詢問過。”


    ——昨天答應替他親親的時候問的。


    那人恍然大悟,欽佩不已:“白經理果真老謀深算,這提醒了我們,一定要事無巨細地做好客戶回訪啊。”


    白梔很滿意地看著他,宣布:“那就按照我提到的事項,重新設計菜單和布置。”


    給餐飲部的這群人上了課後,白梔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營銷部。


    事實上,陸鏡西提到的招標公告,早在二十多天前就已經在相關網站上進行公示。


    隻是營銷部的同事誰都不覺著能啃下這塊大餅,才無人關心。


    要不是白梔堅持,他們可能連投標書和資料都不做。


    如今臨時抱佛腳,雖然時間緊迫,白梔仍舊力求完美。


    她中午甚至沒有吃飯,隻啃了幾口麵包,配著濃濃的苦咖啡,拚了命地提神,終於趕在七點前把投標書和資料完全準備好。


    營銷部的同事們能夠暫時休息了,白梔還不行——


    她需要去和餐飲部的人去迎接她那無數人敬仰的老公。


    甫到八點。


    呼啦啦一行人全出去迎接,而白梔有些打盹,沒去湊這個熱鬧,在包廂外的小房間等候著。


    她昨晚睡的太晚了。


    人的精力有限,從餐飲部的小會議再到營銷部的投標書,現在她連續喝了兩杯咖啡,企圖找點刺激的東西看提提神。


    於是,白梔摸出來一本《屍體變化圖鑒》。


    這是一名追求廖一可的法醫係學生為她精心準備的禮物。


    廖一可拿來提神,後來安利給了白梔。


    白梔一個半吊子的推理小說愛好者,對此興致濃厚,在困倦的時候翻幾頁看看,大腦頓時變得猶如被冷水澆過。


    她正專注看著,忽然聽見一個還沒有變聲的男孩子聲音:“你在看什麽?”


    白梔抬頭,看見一個小男孩。


    男孩金色卷發,碧藍色的眼睛,瞧著也就七八歲的模樣,像是櫥窗裏的洋娃娃。


    他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白梔手中的書,略帶疑惑地看她。


    多半是個混血,或者是長久在京居住的人。


    白梔不擅長和孩子打交道,她合上書,問:“小朋友,你家長呢?”


    “你先回答我問題,”那個男孩不依不饒,“這是什麽?”


    白梔想了想,露出封麵給他看。


    她本以為這個小孩子會立刻嚇得屁滾尿流,誰知道小男孩隻是驚歎一聲:“酷啊。”


    白梔:“……你不害怕?”


    “不怕,”小男孩搖頭,“我幹爹也經常看。”


    經常看?還讓這麽大的孩子知道了?


    一不留神,白梔發自內心地稱讚:“你幹爹真是位變態。”


    話音剛落,外麵有人高聲叫著一個英文名字,白梔還沒有聽清楚,小男孩臉色一變,飛快地溜了。


    這個小插曲讓白梔的困意暫時消退,她隨手將書放好,起身去樓下迎接顧維安。


    同上次一樣,君白的幾乎中高層傾巢出動,跟在他後麵。


    白梔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下顧維安的架子大,麵上還是掛著微笑,悄無聲息地融入這隊伍中。


    趙青山早就等著她了,低聲問:“你剛剛去哪兒了?”


    白梔小聲回:“衛生間。”


    人有三急,苛求不得。


    趙青山頓了頓,說:“剛剛是在顧先生麵前露臉攀交情的好時機,你都錯過了。”


    白梔滿不在乎:“我不需要在他麵前露臉。”


    甚至還可以坐他臉上。(x)


    趙青山恨鐵不成鋼,念叨:“要我是你啊,就和顧先生多多套近乎。你沒發現上次他對你還有些不同,今天見了你,招呼也不打了……”


    白梔驚訝:“有嗎?”


    難道因為昨晚她不肯讓他出來讓他不開心了?不對啊,後麵看他還挺快樂的。


    趙青山試圖讓她認識到問題嚴重性,繼續說:“是啊是啊,你剛剛沒注意到,顧先生看你那一眼,可冷了,就像黃世仁看喜兒一樣……”


    白梔:“……我怎麽覺著你這個形容詞和例子對不上。”


    兩人正竊竊私語,忽然,前方人腳步停下。


    談話聲消失,瞬間格外安靜。


    顧維安轉身,目光銳利地看向趙青山。


    趙青山:“……”


    他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寒冬臘月中、被黃世仁注視的楊白勞。


    死了死了。


    顧先生看他這眼神是什麽意思?他應該沒有得罪過顧先生吧?


    “白經理,”顧維安視線移開,看著挺胸抬頭的白梔,淡聲開口,“聽聞貴店廚房紀律分明,能否帶我參觀一下廚房?”


    其他人都愣住了。


    對於一個有潔癖的人而言,在餐前參觀廚房並不是什麽無理的要求。


    況且顧維安是貴客,他的需求理應得到滿足。


    可重點在於,他點了白梔。


    剛剛還在和同事說悄悄話的白梔。


    白梔感覺自己此刻就像是大熊貓,這麽直白地被顧維安點出來,接受著眾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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