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徹剛登基,就廢除了妃嬪、宮人等陪葬製度,還頒布法令,大淵朝各地禁止用活人祭祀,違令則斬立決,九族流放千裏。


    現在還是順濟帝當朝,隻是年限太近,她給記混了


    明年的這個時候,裴元徹就該登基了,若按照法令,這位招娣小姑娘就不用死了。


    這般想來,裴元徹……雖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夫君,但的確是個不錯的皇帝。


    “我一下子記混了。”顧沅隨口解釋了一句。


    好在又有客人進店,店小二忙轉身去招待了。


    眼見著那小姑娘被那些大漢抓回去,顧沅擰起眉頭,麵色沉沉,心情也很是不好。


    顧風放下筷子,看向顧沅,“姑娘想救那個女孩麽?”


    顧沅扯出一個艱澀的笑,“若能救,自然是想救的。可我現在不是太子妃,也不是侯府嫡女。我就一個普通的民婦,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裏能幫她……”


    這個時候,她忽然意識到權勢的好處。


    若她還是太子妃,隻要一句話,就能救下那姑娘的命,可現在,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一條無辜的性命去死,毫無辦法。


    她胸口悶悶的,這種無能為力感,實在太難受。


    顧風沉默片刻,抬眼道,“要救的話,也不是沒辦法……”


    顧沅眼前一亮,“你有辦法?”


    “等村民將她送上山了,屬下潛上山,將她救下來,到時候送去別地。店小二說她七歲就自己找活幹,可見離了那對黑心腸的爹媽,她自個兒能活得更好。”


    顧風說罷,看向顧沅,“就是可能會耽誤一日功夫,影響我們趕路的行程。”


    顧沅忙道,“沒事,一日而已,能救一條性命,簡直太劃算。”


    反正這一路上因著她的肚子,走走停停,行程已經算很慢的了,晚一日早一日也沒多大影響。


    顧風點頭,“好。”


    見顧沅烏黑的眸子盯著他,顧風愣了愣,有些不自在問,“姑娘為何這般看屬下?”


    顧沅淺淺笑道,“我開始一直覺得你冷冰冰的,不像是愛管閑事的。”


    顧風一怔,垂下眼眸。


    安靜半晌,他忽然低低道,“這個小女孩,讓屬下想起小時候的一個表姐。表姐很好,小時候有糖,會分給我吃。她家裏也有個後娘,為了給她弟弟湊彩禮,就把我表姐賣給了一個老屠夫換錢……老屠夫喝醉酒就打人,怪我表姐生不出兒子,把我表姐打的身上沒一塊好肉。”


    顧沅睫毛輕顫,小心翼翼問,“後來呢。”


    “後來,表姐被那畜生活活打死了,死得時候,渾身都是血。”


    顧風咬牙,拳頭握緊,骨節都泛著白。


    可惜那個時候他還小,若是他有能力,他一定宰了那個畜生!


    顧沅根據顧風的描述腦補了一下,就覺得無比窒息,若是親眼目睹,那肯定更讓人崩潰。


    “你,節哀。”她低聲道。


    “所以今日遇著這事,屬下想幫一把。”


    顧沅鄭重點頭,黑眸漆黑又堅定,“嗯,幫。”


    第73章


    不多時,前頭響起吹吹打打的喜樂聲。


    店小二見顧沅和顧風匆忙起身的樣子,收了銅錢,又裝了六個剛出爐的胡麻餅過去,好心提醒道,“你們是去看熱鬧?看熱鬧行,可千萬別插手此事,否則你們要吃虧的。”


    顧風抱拳,“多謝小哥提點,我們就過去瞧瞧。”


    他一左一右挎著兩個包袱,顧沅拿過那胡麻餅,跟在他身側。


    兩人循著喜樂過去,最後走到一座祠堂前頭,祠堂外已經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大紅花轎和迎親隊伍在門口候著。


    祠堂很深,明明是白日,可從外往裏望去,隻覺得黑洞洞一片,像是野獸張開了吃人的大嘴,怪瘮得慌。


    裏頭情況看不見,卻能聽到哭聲、求饒聲、嗬罵聲。


    約莫一炷香,那手腳皆被捆住的女孩被兩個粗壯有力的婆子架了出來,她嘴裏還堵著一塊布,塞得嚴嚴實實。


    就這般,生硬的塞進了花轎。


    或者說,是送進了她的墳墓。


    顧沅捏緊手指,轉過臉低低對顧風道,“咱們一定把她救出來。”


    顧風鄭重頷首。


    倆人混在看熱鬧的隊伍裏,耳畔是百姓們的各種議論,有說招娣命不好的,有罵吳老賴和窯姐的,也有真心期待山神娶了童女後能庇佑吳家鎮,不再起災禍的……


    眾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渾然沒意識到他們說嘴的消遣,是一條即將逝去的鮮活生命。


    不知為何,顧沅忽然覺得一陣悲哀。


    鎮子離鳳嶺山還有一長段路,有些百姓覺得路遠懶得繼續跟,但依舊有不少人跟著送嫁的隊伍出鎮,想要看看祭拜山神的隆重場麵。


    上一回活人祭祀還是十年前,這種熱鬧可少見,他們怎能錯過?


    顧沅與顧風也一道跟著。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顧沅感覺她的腳都快磨破了。


    倏然,前頭吹打的隊伍停了下來。


    顧沅一怔,還以為總算到了山腳下,慢半拍的抬頭去看,還沒等她看清楚,倒是耳邊的群眾先解釋了,“欸,怎麽是文縣令!”


    “還真是咧,哪個膽子那麽大,竟然跑去報官了?”


    “文縣令這是來真的啊,還帶了這麽多衙役,這是要抓人了?”


    百姓們七嘴八舌說著話,顧沅則是眉心猛跳,注意力都在這個縣令的姓氏上——文。


    若她沒記錯的話,文明晏是在府城當長史,長史可是從五品上的職位。而吳家鎮隸屬於秦州東邊的清苑縣,縣令是正六品上的官職,所以,這個文縣令,應當隻是湊巧與文明晏同一個姓氏吧?


    雖這般自我安慰著,但顧沅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悄悄往側邊挪了一些,繞過花轎的視線阻擋,去看那堵在花轎前的人馬。


    隻見那掛著紅綢黃緞的花轎前,一青衫男子立於白色駿馬之上,肩背筆直,眉眼俊秀,周身的氣質清雅,濃濃的書卷氣。


    在他身後,是二十多名淄衣皂靴的衙役,腰間別著刀,每個人的手按在刀柄上,仿佛隻要一聲令下,立刻就能抽刀往前衝去。


    顧沅的目光定在那道修長的青色背影上,驚訝之餘,又有些慌張。


    竟然真是文明晏?!


    一時間,她都不知該如何道形容自己這運氣。


    明明已經處心積慮的避開了府城,沒想到在這窮鄉僻壤處湊個熱鬧,竟然就遇到了他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長安時,裴元徹搞的那些拙劣的“巧遇”,他每回都對她說“真巧”,但沒有一次是真的。


    文明晏這才叫貨真價實的巧,他那算什麽。


    隻是他為何會在清苑縣當縣令?被貶謫了?


    想了想,她低聲與身旁的大娘搭訕,“這縣令瞧著可真年輕啊。”


    簡簡單單一句話,立刻引起大娘的熱情攀談,“是啊,聽說今年才及冠,還是這屆的榜眼咧,他這模樣也俊得很,就是人不會來事,讀書把腦袋給讀木了,不懂得半點變通。”


    顧沅立即附和,“這話怎麽說?”


    老大娘興致勃勃,眉飛色舞的講了起來。雖然夾雜著挺重的方言,但連比帶畫的,顧沅也大概弄明白了。


    文明晏是不久前才調來清苑縣的。


    先前秦州刺史之女看中了他,回去就向家中表明心意,秦州刺史想要聘他為婿,他卻拒絕了。那刺史之女是個性子烈的,不肯死心,跑到他府中要個說法。


    文明晏性直,一本正經的與那刺史之女說了一堆閨閣女子的規矩與禮儀,把那刺史之女氣的不輕,覺得文明晏是在羞辱她,覺得她粗蠻無禮。


    在官場上得罪了上峰的愛女,這般不識好歹之人,還能有什麽前途了。


    文明晏是個剛剛入仕的愣頭青,刺史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對付這種愣頭青都不用費多少力氣,隨便使個絆子,就將人貶到這偏僻清貧的清苑縣。


    美名其曰鍛煉他的能力,實際就是磋磨他。


    “不過文縣令雖然古板了些,但卻是個好官,清廉正直,與先前的那些縣令都不一樣,我聽說有鄉紳給他送禮,托他辦事,他都不收的。”大娘笑眯眯的誇讚道。


    一旁一個大姐也插進了話題,不住點頭道,“是啊是啊,文縣令人真不錯,他是個幹實事的,剛來我們這,就帶著我們縣裏的人挖渠!他說了,隻要把秦河的水引來灌溉農田,來年就有好收成!”


    接下來,大娘和大姐就你一言我一語的誇起文明晏來,一旁的大妹子小嫂子隨之也加入話題。


    顧沅啞然失笑。


    她一方麵替文明晏這般受百姓歡迎而高興,一方麵又替文明晏擔心,他這般性子進官場,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若他在長安任職,文伯父和他的同窗還能指點他一二,可現在,他直接被調到了秦州,人生地不熟的……


    思及此處,顧沅纖長的睫毛微垂,遮住眼底濃濃的愧疚。


    說到底,是她牽連了他。


    上輩子,因著她的緣故,他丟了一條性命,年紀輕輕就折在水匪手中。這輩子,也是因著她,又害他在這裏受磋磨。


    看著不遠處文明晏那張曬得黧黑的清俊臉龐,顧沅重重的歎了口氣,她兩輩子加起來欠他太多了,該如何還上呢?


    另一頭,文明晏正言辭激烈的嗬斥著活祭的做法。


    眼見諸位裏正、耆老、鄉紳都無動於衷,默不作聲,文明晏也沉下臉來。


    這群愚民!實在愚昧至極!


    顧沅與文明晏相識多年,見他這神情,心道不妙,他這是打算直接派衙役去搶人?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縱然他是官,但這些耆老鄉紳祖祖輩輩都在清苑縣,真要鬥起來,文明晏不一定能討到好,而且與這些人關係鬧僵了,他日後在清苑縣的日子……怕是也難了。


    略一思忖,顧沅扯了扯顧風的袖子,示意他附耳過來。


    感受到那輕柔的呼吸拂過耳朵,顧風渾身僵硬,耳朵尖也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都記清楚了沒?”顧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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