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


    -


    小巷旁。


    天冷,氣息呼出,兩人的距離之間像是蒙上了一層熱氣。


    他靠在巷壁一旁,幾乎是有些挨坐著,在雜亂的座椅堆旁靠身。


    她則是站著,雙腳攏站,手端正地往身後靠,眼神淩厲地注視他。


    他頭微微側到一邊,一直望著那幾棵若有若無的小草,看上去有些心虛,是故意躲開她的視線。


    「什麽意思。」


    她輕輕質問。


    他不做回答。


    「你這是在躲我嗎。」


    她的目光垂了垂,卻更帶鋒利,刺得他被注視的腰隱隱約約有點疼。


    不抬頭,不看她。


    她生氣,上前一伸手要拉住他,他訥言,下意識地往後一躲,縮了回去。


    她:……


    她:「你到底想怎麽樣。」


    現在的他,活脫脫地就像個不成熟的孩子。


    膽小、懦弱,還學會了說謊,凡事都躲避著,隻要覺得不在眼前,就沒有煩惱。


    她怎麽都想不通,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仍舊側過臉去。


    不敢看她。


    「都是假的是吧。」


    她盯著,心底卻漸漸有了別樣的不適,酸還是痛,太過細微了難以思考。


    「你什麽都是騙我的吧。」


    一出言,築在心裏的堤壩,便開始有了裂痕。


    「搬家啊,你不是要搬嗎,你用得著天天這樣摸黑走小路繞過我嗎?」


    「我每天在那蹲你,蹲到十點十一點,你明明都已經看見我了,一個星期了,你為什麽不說。」


    「我還以為你真的搬走了。」


    指尖落定,想要再用力地比出話來,卻忽地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覺得自己很不爭氣。一種感覺攀上心頭,她明晃晃地感受到那細微的苦澀忽然就變成了洪流,衝擊著心髒,波濤洶湧。


    酸楚。


    他微微抬頭,瞥見了她的眼淚,心中一愕。


    他沒想到過。


    隻是,低頭,緘默。


    兩隻手拷結在一起,指甲悄悄地摳著曝開的布料,發白的角落毫無聲響,他唇尖頂著上顎,吞了一口唾沫。


    「可以了嗎。」


    他問,不過半晌,他離起,整了整身上的圍裙,轉身往回走去。


    小巷裏偏蔽,光投射下來隻落得陰涼,四處的影子層層覆蓋,他偏頭,躲回去,無影無蹤。


    她靜站,不語。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每個傍晚,她都準時出現在那兒,天黑得很快,幾乎眨眼之間就落入月幕。小巷裏的人影直直地等著,一直到達漆黑的半夜。


    凝視,每次都坐在後廚巷旁,正對守著。


    他會躲,方式很笨拙,隻是不看。


    而她眼神鋒利。


    久而久之,他想出的另一種逃避的方式,每次從前門繞路,就不會對上她的正麵。


    她也不動,隻是靜坐著,看著他從巷口路過。


    她一直在想,什麽時候,他才肯走到自己麵前來。


    路燈昏滅,冬季像是被抹上了層霧,連時間都緩慢起來,每次等待,要複雜思慮許多。


    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麽,他這樣做,也是為了什麽。


    完完全全沒有必要的事情,有什麽意義。


    抬頭,落得個寂靜。


    第五天,已是個周末,她低著頭,看不見他在裏麵忙碌,然而今夜早就浮現出了星星。


    巷子裏偏僻,滿目陰暗,有暗處的小動物左攛右掇,下水道口的流水聲清脆地暗暗響起。她是一個人坐著,目光所及毫無人影。


    時間,十一點半了。


    她手裏隨意輕攥手機,時不時低一低頭,然後抬起生怕自己錯過了他的身影。


    想著,她如果看見他,這次要上前去了。


    就一次,最後一次。


    沒有辦法。


    冷風淒淒地吹,鑽進每一條縫隙,擠滿,蓋住不住的冷裹挾著身子周圍,她扯了扯半邊衣,想要縮起。


    忽地,什麽觸上了自己的肩頭。


    她頓住。


    感覺到不對勁,滿目黑暗之中,冷意襲來得愈發愈猛烈,好似有靜靜的氣息擦過自己的耳垂。


    想要起身,隻有剛剛的起勢勢頭,忽地臂膀一沉,像是有手攀上肩頭,下秒被蠻力一摁壓,推回撲倒下去。


    心髒砰擊的聲音飆升到耳膜旁,她不敢回頭,往前掙紮,那手卻抓得是愈發愈緊,死死的沒有鬆動。瑣碎的雜物已被碰撞出哐當,此刻卻顯得滲人,隻是一點點地刺進意識,她睜大眼睛。


    想叫,求助,一聲到嘴邊又被沉悶地摁下去。


    她掙紮,想要反擊,卻想不起身體上的懸殊,手腕像被折斷那邊疼得炙熱。


    發不出聲音,做不了抵抗。


    她咬那隻手,但發現自己的害怕已經軟了牙關,那份假裝的堅毅根本出不了一點用處。


    不要。


    脖子被勒住,她的身子正往後傾,她往前對著巷口衝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那隻大手摁住了她的頭,揪住她的頭發,倏然鑽心的疼痛刺入骨中。


    她甩,那隻手胡亂地抓,劃傷了她的臉,她身子歪倒往那一堆亂椅上撲去,希冀著能發出一點聲音,感覺到自己的右耳湧起溫熱,助聽器掉出來,世界“吱——”了一聲。


    安靜。


    她看見他從巷口路過。


    戴著圍巾,低著頭。刹那間椅堆倒下,發出轟然一聲——


    “樂鳴——”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


    含淚。


    抬頭,隻見他,徑直走過,低著頭絲毫不知。


    路燈投射下的影子拉得很細、很長,像是帶走了一縷什麽,


    隨著背影,淺淺地蜷縮,化成如冰一般哀傷的空氣。


    她悲哀。


    耳邊滋滋響起的電流聲隔閡了一切,如一道牢籠,扯著她,困著她,愈發愈躁無法衝破,她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湧出,撕扯的痛覺漸漸化成模糊的影。


    半晌,巷口出現一片人影的暗。


    略帶著重影,淚水之間朦朧不清,微微地有著點芒光。


    他站在那兒。


    倒回來了。


    ☆、樂聲


    你沒有走錯路,你是在等待風的到來。


    ——伊吹有喜《等風的人》


    -


    他感覺不到了。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走了回去。


    從工作地點出來,走在路上,他圍著圍巾,低頭,身上卡其色的風衣漸漸地變得沉重,棉布口罩擋著風,拖住步伐。


    回頭,淡淡的茫然。


    隻是一種很強烈的感覺,燈光照射下來,在眼前不覺刺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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