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講起來雖然磕磕絆絆,依舊眉飛色舞:“三百年前,格多山上有黑熊,專吃人腦子。初代瓚多為了平亂,辟穀八十一天,請狼王下凡……”


    南平抱膝坐在火堆旁,聽得津津有味。


    天光漸亮,在薄薄的晨曦裏,遠方突然響起紛至遝來的馬蹄聲。


    一同出現的還有連成串的火把,端的是尋人的架勢。


    第4章 瓚多的兩個妃子


    “殿下,奴婢來遲!”阿朵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到了,“您可安然無恙?”


    這一番動靜鬧得頗大,擾得措侖的白馬來回踱步,打了個不安的響鼻。


    少年麵上現出小獸似的戒備神色。


    他起身扯住韁繩,備好箭囊,握緊手裏的短刀。


    “放心,是接我的人。”南平已經看清來者身著東齊盔甲,於是把屬於措侖的袍子解下,平整的放在地上,撐著站了起來。


    阿朵一行人應是循著她落下的痕跡沿路找來的,隻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南平心裏莫名有點惋惜,狼王的故事應是聽不全了。


    ——這話她沒說,連同些許輕且淺的失落一起留在了心裏。


    措侖轉臉,眼神有些困惑。


    他上下打量南平,似乎是在重新揣摩她的身份。


    談話間,疾馳的東齊車輦停在了湖畔。


    青寶木輿漆黑流光,映襯的紫銅鎏金轂在火光下熠熠生輝,車幔蓋的蜀錦滿滿當當繡著暗金纏枝花,自有一番富貴態度。


    “賞些銀子給那少年。”南平被扶上車,特特囑咐道。宮人遵命,立刻去取銀兩匣子。


    車內溫暖舒適,一絲風也沒有。她剛落座,阿朵便“撲通”一聲跪倒在腳邊。


    這丫頭眼睛哭成了兔子,又紅又腫,砰砰磕起頭來:“還請殿下責罰奴婢。”


    南平看著這一跪,驀地想起方才結識友人的鬆快來,長歎了口氣:“罷了。”


    車輪咕嚕嚕往前轉動,後麵卻突然響起急奔而至的馬蹄聲,以及東齊守衛的怒喝:“大膽豎子!還不快些退讓!”


    “南平!”被攔住的人不甘心似的,大聲喊道,“卓布!”


    公主一怔,撩起車簾。


    隔著層層火把和密集的人流,措侖英俊的臉看著有些模糊——但少年眼中的不可置信卻恍若可見。


    “拿著錢兩,好些過活。”南平頓了頓,“往後日子不用這麽辛苦了。”


    對方搖頭,大略是不想受她饋贈。


    “你我本就身份有別,不用再見。”南平又道,覺得眼圈有點酸。


    一個人,一匹馬,到底是抵不過簇團的持刀侍衛。


    措侖直勾勾望著遠去的車隊,勒住韁繩,停在了原處。


    “你就是來和親的公主?”他好像喃喃自語,但隔得太遠,南平也不敢確定。


    “莫要為難他。”南平低聲囑咐手下,放下了簾子。


    *


    公主遇險,讓身旁人俱是驚出一身冷汗。


    東齊守衛牟足勁,把南平的一舉一動都看護周全,生怕再出岔子,連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隻是如此一來,倒襯得雪域一方格外漫不經心——公主當日回來,竟無一人前來問候。


    不過這點子怠慢在第二日上突然變化起來。


    原先連頭都不露的雪域大臣葛月巴東,不知為何突然轉性,專程送來些本地特製的名貴傷藥。


    南平原就不喜他,哪裏敢用,便以“身子懶,不便見客”為由推拒了。那漢子竟日日前來求見,非要得到“玉體尚安”的口諭,方才肯去。


    “這幫人不知安的什麽心。”玉兒和阿朵憤憤的,“好也是他們,壞也是他們。”


    南平笑笑不語。


    她掌上被山石割破的口子終於慢慢變成了淺顯的印記。若是不說,幾乎看不出來。連同那一場奇妙的湖邊偶遇,一齊消失在回憶裏。


    數日之後,高城已在眼前。


    高城雖是雪域王城,卻並沒有城牆與護城河。也許緊鄰夏江、地處群山環繞的河穀,便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粗石道上牛羊隨意行走,街中叫賣的俱是□□幹酪,不見黃鸝翠柳,與東齊京城風景迥異。


    瓚多所在的宮殿居於城中高地,白泥牆麵飛紅金頂,俯瞰整個河穀和王國的子民。餘暉斜照於遠山之巔,傾瀉在百姓所住的氈帳上。


    乘著南平的馬車原是朝王宮的方向駛去,走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此時正值暮色,茫茫雪地上矗立著一座恢弘廟宇,上書三個大字——“夕照寺”。


    “公主殿下。”葛月巴東人長得壯實,黝黑的眼珠子卻透露出一股精明,東齊話講的也利索,“瓚多現下不在城中,還請您在此處稍作休整。”


    按禮節來說,尚未舉行冊封大典,便貿貿然住進男人的後宮,確實有損身份。如今在此停留,不失為良策。


    但此番和親,不按常理行事的次數太多,南平心裏拿不準這裏麵有多少虛與委蛇。


    她靜了片刻,麵色端莊的下車。葛月巴東跟在近旁,細致講解。


    夕照寺說起來也有些緣頭。


    百餘年前,兩地交好。東齊一高僧前往丕羅學道,歸來時雲遊到此,恰逢霞光萬丈,照亮整片穀地。高僧深覺此乃佛旨,便停留下來,靠布施建得此寺。又許是思鄉心切,處處移步造景,仿的皆是京中應天寺的做派。


    隻是時光荏苒,如今廟宇香火不再,連僅剩的老主持一年前也圓寂了。


    “這地界好。”阿朵低聲道。


    南平話不多說,心裏卻也有幾分滿意:殿內香蒲錦簇,爐子燒的滾燙,熱氣騰騰。陳設不算華美,但舒適妥當,全是她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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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像是把東齊的王府生生搬到了高原一般。


    “公主若有吩咐,隨時喚我便是。”葛月笑的跟朵花似的,“不用客氣。”


    接連的善意,讓公主隱隱有些不明所以。


    南平麵上不露,隻是頷首示意對方退下,很快方才熱鬧的廳堂裏,走的隻剩下些親信。


    草草吃過幾口稞米做的餅子與羊湯,便到了燃燈的時候。南平臥在榻上,因為連日奔波疲憊不已。如今鬆快下來,不多時就睡了過去。


    咣——咣——咣——


    直到寺裏鍾聲大作,她才驟然驚醒,發覺天光已亮。


    “現在什麽時候了?”南平開口。


    “剛過巳時,奴婢看您睡得沉,特意沒喚您起來。”阿朵聽見響動,趕忙上前服侍。


    南平被攙扶起身,揉了揉酸脹太陽穴,絲毫不能緩解倦意:“方才外麵敲鍾作甚?”


    “啟稟殿下,是有客來訪,正等在庭前等候。”另有婢女在簾帳外道。


    南平聽言,倒是有些詫異:“是誰來了?”


    “聽說是瓚多的兩位王妃。”阿朵一邊幫她係絛子,一邊道。


    南平對鏡理朱釵的手頓住。


    她在宮中長大,見慣了女人間的勾心鬥角、我爾虞我詐。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昨日自己才落下腳,壓根未入後宮,今兒個就有人來找不痛快了。


    此地果然民風彪悍,這兩位王妃的不講規矩,著實讓南平有些吃驚。


    “哪有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急吼吼上門的。”阿朵繼續憤憤不平,“一群蠻子。”


    “不可無禮。”南平知道她是惦記自己,可話若傳出去,平白落人口舌。


    對鏡理好衣裝,珠玉步搖被插在墜馬髻上,水似的貂毛領子端端正正圍住,南平這才揣好金手爐,徐徐往前堂走去。


    該立住的時候,不能趴下,否則一輩子叫人笑話。


    *


    “東齊女子都這麽拖拉麽?叫人等得心焦!”


    未及堂中,一聲嬌斥已經傳來。吐字意外清楚,南平倒是聽懂了大半。她心裏細尋思了下,想來這位便是瑪索多了。


    臨行前,南平很是對瓚多的女人們做了些功課——按母親早年間的教誨,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中宮也好,儲香宮也罷。誰能牽住聖上的心,誰便贏了。”瑞妃溫聲道,賞她一塊桂花糕,“男人不過就那點子事,再尊貴的也不能免俗。而你要做的,是把心思放在其他女人身上,處處強她們幾分。日子久了,便顯出你的好來。可記住了?”


    年幼的南平似懂非懂,嘴裏含著糕點,乖巧點頭。


    瓚多寵姬無數,冊封的王妃卻隻有兩位,一個名叫瑪索多,一個名叫西賽,俱是此地的貴女。


    雪域派係林立,單是圍繞高城就有四大尚族,俱是擁兵自重的權臣。若要硬說,倒與東齊的世家類似。


    瑪索多原是高城北部尚族的獨女。性子嬌蠻無比,但相貌美豔,當屬高城之冠。


    果然一進門,便見一個紅衣女子煩躁的走來走去,烏黑的發梳成鬆鬆的發辮,裝飾上五光十色的寶石,垂在耳旁,絢麗奪目。


    南平自顧自坐上了主位,立刻有人進茶。滿屋子的侍女瞧見主子進來,慌忙跪倒在地。


    南平端起茶碗,目光快速掃了一圈,繞過瑪索多,落在了她身邊的女子身上。


    那女人著藍衣,麵貌平平無奇,笑容溫婉。她對著公主恭敬行禮,開口講得卻是東齊話:“見過公主殿下。”


    想來她便是西賽了。


    據傳西賽的外祖母是東齊人,自幼習得了一口“鄉音”。其父被稱為瓚多右手,權勢滔天。但西賽為人卻謙遜異常,因其品德高尚,為瓚多所喜。


    “都坐罷。”南平喝了口茶潤了潤,抬手示意。


    說來也巧,這間堂屋原是寺裏的禪室,一共就三個蒲團。南平占了正麵朝南的那一個,下手方向剛好還剩兩個。


    西賽依言在南平左手邊坐下,瑪索多卻直直立著。


    “憑什麽要聽你的!”她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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