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心,別叫它傷著您。”阿朵急忙牽住南平,“野物護崽的時候,最惹不得。”


    南平聽了這話,停了靠近的手,若有所思起來。


    半晌她溫聲問:“若是我偏要惹惹看呢?”


    阿朵愣住,不明其意。


    公主沒有解釋,沉吟片刻倒是另起了話頭:“來時從東齊帶的禮單,東西可都入庫了麽?”


    “有些有,有些還沒。”阿朵回道,“前些日子太冷,一時就耽擱了。”


    “如此正好。”公主拍了拍方才探身時蹭在裙子上的土,向阿朵附耳過去,說了幾個字。


    侍女聽了,微微一怔:“那東西應該還在,隻是用它作甚?”


    “空著手總歸不合禮節,幫我找兩匣子。”公主的眼光往遠處望去,靜靜的說,“我們該去看看老朋友了。”


    *


    瓚多王妃們的住處離南平的婚房不算遠。沿著解凍後鬆軟的泥土路走,不過走個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西賽這回確實是使了大陣仗。


    尚未靠近那間紅房灰頂的寢殿,已經可以看到人頭攢動的守衛,那股子森嚴勁倒是應了“插翅難逃”四個字。


    公主遠遠的停住步,等待侍從前去通報。


    很快殿內就有下人出來,為難的搖搖頭,那模樣竟是西賽拒不見客了。


    “王妃若是身體不適,我擇日再來探望。”南平意外的好說話,“不過我帶了些補品,還望她收下。”


    談話間,公主的隨侍乘上一枚錦盒。


    此間的高城守衛許是早就聽了主子的吩咐,硬是不肯接,一裏一外推拒的熱鬧。


    “不過是些吃食,怕什麽?”南平倒也不惱,語氣中隱有諷刺之意,“又不是乳香。”


    對峙的守衛撂下一張臉,說什麽也不鬆口。


    公主於是擺了擺手,命隨侍將錦盒收了回去:“如此便罷了。”


    她停了停,又道:“西賽王妃不便見麵,又不肯收禮,倒叫我的心意無處放了。懷孕這麽件天大的喜事,不好好慶賀慶賀怎麽行?”


    說完,她瞥了一眼阿朵。


    對方立刻心領神會,從兩個偌大的匣子裏,取出些紅豔豔的東西放到地上。


    “點了吧。”南平淡聲道。


    話音剛落,地麵上那團東西被驀地點燃。


    瞬間亮光乍現,劈啪作響。白煙滾滾,破碎的紅紙四處飛濺!


    西賽的手下何曾見過此物,眼看著這東西自己就炸了開來,隻道是妖獸施威,登時嚇得嚎出聲,各個抱著兵器往後撤去。


    南平嘴邊掛著一抹淺淡的笑。爆破聲鳴響,合上瑟瑟叫喊,好一出雞飛狗跳的荒唐戲。


    隻可惜那兩匣子東西到底是取好彩頭之用,量極少,不多時就燃放殆盡。


    須臾,迎著尚未消散的餘煙,殿門轟然洞開。


    一個身影闊步走了出來,麵色沉鬱,卻是瓚多。


    “王妃正在殿中靜養,你們鬧什麽?”男人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地碎紙,又移向了霧中站著的南平。


    眼神仿佛高山壓頂,極具威嚴。


    南平溫聲開口,不卑不亢:“此物乃是東齊的祥瑞貴寶,名喚爆竹。金貴的很,隻有辭舊迎新時才舍得放上一放。此番來雪域,阿耶也不過賞賜南平幾匣。”


    “如今聽聞西賽王妃有喜,我實在按捺不住為陛下高興的心,才特意慶賀一番。”少女說著,垂了眼眸,一雙妙目中流光閃動,看著甚是委屈,“如今看來,倒當真是自作多情了。”


    天氣已漸漸回暖,故而此番前來時,南平換下了冬衣。單薄的衣衫倒愈發顯得她玉白的臉和纖細的身,嬌弱可親。


    少女肌膚的柔軟觸感仿佛還停留在掌心,帶著不可言說的酥癢。瓚多沉默片刻,轉身時甩下一句:“進來。”


    南平頷首,隨後舉步上前。及至殿內時,她卻吃驚的頓住了腳。


    明明外麵已有春意,屋裏卻燃著熊熊火盆。


    四處垂下暗紅低矮簾帳,頂頭支了口藥鍋,裏麵不知在咕嚕咕嚕煮些什麽調理用的湯子,散發出濃烈膻氣。


    空氣裏彌漫的熱浪幾乎叫人無法忍受。


    才站了片刻,南平就覺得後背冒出潮意。呼吸之間,全是人汗味和動物油脂的味道,屬實不大清新。


    而西賽正倚在軟墊上,許是因為方才殿外駭人的爆竹響,一臉驚魂未定。


    她的麵前跪著個南平從未見過的白衣人,雙手交錯,喃喃低語。


    這模樣竟像是準備進行什麽儀式。


    公主對此情此景一時有些詫異,不禁側身望向瓚多。


    男人尚未開口,西賽卻突然從墊上猛地直起身子。她指向南平,尖聲叫道:“就是她,想要害我的孩子!”


    第19章 措侖歸來


    西賽的指尖顫抖著,控訴中仿佛飽含不甘的血淚,恨不得立刻就把罪人拿下。她說完便仰麵倒了下去,闔上眼,竟是要就此睡去了。


    好像這一聲無端的指責耗盡了全部力氣似的。


    四麵八方投來了俱是猶疑的目光,擎等著南平公主的一個答複。


    屋內隻剩火焰的燃燒聲,和西賽沉重的呼吸聲。


    南平定了定神。畢竟若是一句話沒說對付,多的是人想把她拆解入腹。


    她思慮片刻,麵上露出擔憂神色,把方才沒來得及說的話吐了出來:“王妃這是病得糊塗了麽?竟滿嘴譫妄之語。”


    她轉向瓚多,又問道:“可曾看過大夫?”


    語畢,便細細打量起周遭人。橫豎先把關切的態度放在這,旁的心思再暗自揣摩。


    而瓚多神色未變,倒是看向了正跪在西賽墊前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一身雪衣,態度超然的開口:“南平王後從外麵帶來了寒氣,驚擾了惡靈,西賽王妃才會說出這般荒唐言論。”


    隻不過南平在聽到“王後”二字時,已然怔住——這婚結的沒頭沒尾,連瓚多的麵都是時隔多日才再見著。


    空頂著個王後的冠子,重若金石,倒沉得叫人直不起頭來。


    這廂瓚多已然答話,語氣之中多有附和男子的意思:“聖者說的是。”


    所以這白衣人便是聖者了。


    南平凝神望去,那人看著年紀不老也不小,模樣不美也不醜。當真好像芸芸眾生的浮世相,皮肉全無用處,看過一眼便忘記。


    凡事公允,麵目慈悲。


    隻是南平細尋思了他方才的話,覺出幾分意思——乍一聽是認定西賽說的是胡話,但總歸是公主驚擾在先,才有了後麵的鬧劇。


    有因方才能種出果,聖者毫不避諱的偏袒,恐怕是與西賽多有牽絆,隻是現下不知是何機緣。


    南平在電光火石間頓悟深意,便溫聲道:“是我唐突了。”


    進得殿來不過是為一探虛實,如今心裏有數,不如早些離去。


    沒想到的是,瓚多示意仆從把西賽身上的厚重毯子掖嚴實了,竟轉身對南平道:“我送你。”


    說完當真邁開步子,走在了公主的前麵。


    殿門一拉開,清新的風撲麵而來,一掃鼻內懸著的濁氣。


    方才秉著氣的南平忍不住舒服的輕歎一聲。身旁的男人似是感應到了她的鬆快,突然淡聲道:“不是我不想去看你。”


    南平停住步,仰頭望向身量極高的瓚多。


    在和煦的日光裏,男人的眉眼依舊是凍住的:“聖者有言,驅惡靈時不能近女色。”


    這是在和她解釋麽?


    南平笑笑,不予辯駁,極是和氣的點頭:“聖者真知灼見。”


    這話說完,好像夫妻二人當真再無話可講。


    肩並肩走了一段,南平便溫聲道:“陛下不如早些回去照看王妃,看她得病,我也是極焦心的。”


    男人頓足——倒不是聽了南平的話,而是步履間踩進了一點綠意。他俯下身去,在低矮的灌叢中一掐,折了一枝初綻的花。


    那花開錯了時候,生得細小,卻紅得紮眼。


    “有人送公主柴頭草。”瓚多淡聲道,“我送王後羊角花。”


    他說完,把那盈盈的一抹亮色,隨手別在了南平鬢邊。


    雪膚,烏發。美人,紅花。


    男人饒有興致的目光落在南平臉上,熾熱滾燙。不過很快,星星點點的涼意打天上掉下來,無聲無息的澆滅了這場邪火。


    南平怔住,伸出手去,掌心攏上了一層細碎的濕意。


    高城落雨了。


    *


    騎在馬上的少年太累了,支撐不住,坐著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措侖很少做夢。


    即使是做夢,大抵也都是先前發生過的事。


    就好比現下重回眼前的,是與叛軍那場觸目驚心的決戰。


    原本措侖安排的偷襲很是成功,先行部隊牽扯住了絕大部分敵人的攻擊,後方直搗黃龍,殺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但西多吉叛逃的軍士極為狡猾,留了一隊人占據高地,從山間投下落石。


    轟隆作響中雙方殊死一搏,巫蠱抖動人骨,咿呀不止。


    屍山屍海,俱是阿鼻地獄。散落的骨與肉迸濺,全都變成聲嘶力竭的呐喊:“殺——”


    四處是滾燙的血,紅的滲人。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旁人的。


    馬匹受驚跑開,措侖狼狽的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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