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怵逆上位者,怕是自釀苦果。但被人惡毒羞辱的怒火蓋住了恐懼,南平再也無法壓抑心中厭惡之情。


    男人挨了罵,倒是沒大發光火。他毫不在意似的聳聳肩,繼續淡聲道:“不想說話也好,那便看景吧。”


    南平哪裏肯從,把頭扭到了一旁。


    這小小的舉動點燃男人竭力掩飾的憤怒,戳破了本就沒凍結實的冰層。


    瓚多猛地近前,捏住南平的手腕,力道大的好像要捏碎她的骨頭一般。他把南平“砰”的一聲甩到圍欄之上,合身壓了過去。


    眼前是懸浮的夜,身後是男人沉重的軀體。


    他壓著她,好像要把少女的皮肉都嵌進漆紅開裂的木質欄杆裏。


    瓚多一字一句在南平耳邊道,“多麽有趣的夜——我的妻子跟我的弟弟私奔了,我的臣子謀反了,我懷著孩子的妃子落跑了。”


    他的手捏住南平的臉頰,起初像是要擦去灰塵,但很快指節便陷進細嫩的肌膚裏,生生擰了起來。


    南平的脖子卡在木頭上,越陷越緊。她試圖掙紮,但雙方體力差距太過懸殊,隻能含著痛苦的淚水,眼睜睜看向夜中的征戰。


    城外的爭鬥雖然還再繼續,但事態已日趨明朗。隨著突如其來爆發出的歡呼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被挑在高杆上,昭示著勝利果實已經墜入其中一方手中。


    人頭越升越高,掛在城樓上,皎潔的月光照亮了那張死到臨頭才追悔莫及的臉。


    “給我看著,好好看。”男人語氣裏滿是嗜血的興奮,“西多吉死了。”


    南平哪裏看得到。


    她快要窒息,眼前像被人蒙上黑色幕布,遍布星星點點的眩光。


    瓚多湊上前來,靠近少女小巧的耳垂,噴出的熱氣有如跗骨之蛆。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他說。


    第25章 “德加哥哥。”


    西多吉一死, 叛軍失了主心骨,登時亂成一盤散沙。場麵由王黨單純的防守,變為壓倒性虐殺。


    鋥亮的刀子前心進、後心出,人影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成串的血滴子飄得到處都是。


    時間點滴而逝, 火球似的太陽從地平線上跳了出來, 撕開血霧與沼氣。


    宮裏的火終於被撲滅, 隻餘青煙嫋嫋。


    血腥而混亂的夜結束了。


    咣——


    遠處響起悠長的撞鍾聲, 凝神、凝氣,寶相莊嚴。


    南平覺得喉間的力道驟然一鬆,是瓚多放開了她。空氣終於順暢的湧進肺裏, 她忍不住扒住欄杆, 大口喘息。頸上臉上無一處不痛, 火辣辣的要燒起來。


    她淚眼模糊的往下看去, 西多吉掛了大半夜的人頭已經被軍士取了下來,挑在稈上, 搖搖晃晃的往王宮中央來了。


    須臾,那隊人停在了精致的金頂聖殿前。


    瓚多也看到了。


    他的語氣裏滿是尚未消散的亢奮:“祭典要開始了。”


    言畢,便拽著南平的胳膊便往下走。前後都是明晃晃的刀鋒, 公主逃不出、也離不開, 一手捂著脖子上的傷處,跟著倉皇的到了地方。


    這處殿宇她之前從未來過。


    明明天光已亮,四下卻垂著密不透風的簾子, 全靠燃燒的油燈照明。殿內青石平滑, 單是中間挖了深坑,黑黝黝像沉睡的眼睛。


    而那麵目模糊的白衣聖者,手裏端了托盤, 上麵躺著西多吉的頭顱。頭顱不過離了身體幾個時辰,皮肉已經因為脫水開始抽縮,皺在一起。


    咒文的吟誦聲不絕於耳,虔誠的信眾叩首以待。


    空氣裏若有若無的浮著一層油脂味,讓南平想起了西賽病時帳中的腥臭氣,心裏不由得打了個顫。


    “此番能勝西多吉,多虧聖者指點。不然任是誰也想不到,西多吉的寶馬竟然懼怕焚香。馬驚了,才把這叛徒一舉斬落。”


    聖者麵無表情的把男人的恭維收下,淡聲道:“今日是吉日,王上可有心願,我借祭典一並向神祇乞求。”


    瓚多野心勃勃道:“如今除去西多吉這個心頭大患,下一步便是把廣夏收入囊中。”


    那聖者頷首不語,空手從油燈上撚了根信子,擲進深坑裏。


    轟的一聲,火光暴漲。照在殿內環繞的神像上,好像木雕都活了一般。神像各個眼珠低垂,憫望世人。


    接著,西多吉的頭也被扔進坑中。


    火舌舔食他的皮肉,一瞬間老人的皮膚就被燒成赤褐色。形貌駭人間,夾雜著絲縷奇妙的炭燒氣息。


    聖者洗淨手,掂起羊骨,架在火上。羊骨耐不住熱,不多時便啪的裂開。


    眾人屏息,眼看著白衣人將骨頭挑下來,規矩的落在盤上。熱骨挨上涼盤,“呲”的發出些異響。


    連瓚多都忍不住抬頭,企盼著大吉之兆。


    “卜象上說,征廣夏有望。”聖者端詳了片刻,開了口,語氣無悲無喜。


    瓚多心願得償,長舒了口氣,而聖者又道:“隻是……單西多吉一個祭品,恐怕不夠。”


    祭品。


    難道死去的西多吉竟是……祭品?


    南平心裏一突,驀地明白了殿中浮著的那股油脂味是什麽——也許就是之前燒焦的人肉。


    而瓚多聽罷陷入沉思,半晌目光竟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那句“背叛我的人,都得死”重回南平的腦海:是瓚多要把她也扔進火坑麽?


    男人看懂了南平無法遏製的恐懼,忽的笑了。


    他慢條斯理開口,拍了拍南平的肩:“不知聖者覺得,王後如何?”


    南平登時抖起來——他果真想讓她死,還是以如此殘忍的方式。


    不過聖者似乎並不讚同:“祭品須得是身強力壯的。”


    “是麽。”瓚多看向南平,倒顯得有幾分遺憾似的。


    少女艱難的咽了口口水,而男人目光灼灼,好像玩弄獵物的貓。


    ——與其說是恐嚇,不如說是戲耍。


    南平頓悟:瓚多並不是真的想讓她死,至少不是在祭典上。


    但他心裏因為自己和措侖私奔的事情憋著股火,一時半會是紓解不掉了。


    男人欣賞夠了少女麵上的精彩顏色,方才隨口道:“身強力壯的好辦,隨便抓個軍士來就是了。”


    南平雖見識過瓚多斬馬奴,但如此若無其事的把無辜性命當做草芥一般,還是讓她震驚。


    而聖者沒有應聲。他重又細細去看羊骨,有了定論:“神骨有令,天選之人會很快來到我們中間,以身侍奉。”


    瓚多聽言,原本笑著的臉突然一僵。


    因為簾子很快開了。


    “啟稟王上,人在馬場邊找到了。”守衛揚聲道,押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是措侖。


    少年被推搡著向前,右臂不自然的向下耷拉,好像完全使不上力氣。傷處雖簡單包紮過,殷紅的血依舊從胳膊上透了出來。衣袍前襟被野獸撕扯出幾條偌大的口子,隨著步履擺動不止。


    他目光搜尋,落在南平身上,眉眼頓時柔和下來。


    “怎麽會弄成這樣?”瓚多疑道。


    “我打死了獒犬,但是手斷了,就讓西賽跑掉了。去寢屋尋你的時候,遇到了守衛。”措侖回答時,卻是衝著南平的。


    他語氣裏有幾分坦然的自得——瞧瞧,雖然沒打過瓚多的護衛,但他打過了獒犬。


    南平起初是喜悅的。措侖還活著,謝天謝地。


    但這點子快樂很快便被另一個不祥的預感掩埋。方才聖者說過……祭祀的天選之人。


    “就是他。”白衣人好像猜出了南平所思所想,淡聲道。


    措侖的表情是疑惑的,對聖者沒有沒腦吐出這幾個字,不知何意。


    可南平知道。她正暗自著急,耳旁響起低沉男聲,竟是瓚多開口:“聖者說笑了。措侖這麽個小子,壓根夠不上格去做祭品。”


    男人竟有幾分回護之意。


    “夠不夠格,我說不算,神骨說了算。”聖者不疾不徐,一派溫和態度,“一母同胞與雪域國運,王上怎麽選呢?”


    西多吉的頭已經在火中被燒得淨了皮肉。


    他化成了一具黑色的骨架,缺了幾顆牙的嘴大張著,笑吟吟的等待瓚多與措侖骨肉相殘。


    而殿中信眾連同守衛,全都跟著聖者的疑問呼喊起來:“神骨,神骨,神骨!”


    步步緊逼,狂熱的恨不得登時就把措侖扒皮挫骨,方能保家國平安。


    “不行!”在眾多喪失理智的呐喊中,隻有南平對著瓚多叫出聲,“措侖是你的弟弟!”


    她短暫的抗爭被旁人的怒吼瞬間壓了下去,有如急流裏翻滾的葉子,才冒出頭,就被卷進水底。


    瓚多不語,深沉的看向聖者。


    白衣人抬手,殿內又恢複了寧靜:“王上是不願從天命麽?”


    一雙雙眼睛望過來,是沒有腦子的工蟻。


    瓚多沉默,沉默,然後做了決定。


    他起身,從懷裏掏出匕首,朝少年走了過去。


    “不要——”南平撕心裂肺的呼喊。


    “捂上她的嘴。”男人開口,冷酷無情。


    下人很快行動,南平被布蒙住再也無法開口,隻能發出嗚嗚低咽。


    雖然處在漩渦中心,但是措侖的麵色是平靜的。他先是望向無比尊敬的聖者,然後是心愛的女人,最後是一起長大的哥哥。


    瓚多越走越近,少年的目光便也從他的臉挪到閃光的匕首之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馴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隻小火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隻小火腿並收藏馴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