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狼虎藥


    少女晃了兩下, 眼瞅就要倒地。


    措侖離得近些,一個箭步上前,眼疾手快把她接住。趙澤下意識的也往近走了一步,但眼見公主已經被少年環在懷裏, 伸出去的手便又默默縮回袖中。


    “南平。”措侖著急的呼喊, “能聽見我說話麽?”


    南平雙眼緊闔, 意識全無, 絲毫沒有應答的意思。


    “去傳醫者!”措侖大聲道。


    侍衛匆匆而去, 少年忍不住輕輕搖晃少女的肩,試圖叫醒她。這一動不要緊,一縷極細的血線從南平的口角邊流了出來。


    再細看時, 她卻是麵如金紙, 進的氣少, 呼的氣多了。


    這場變故讓場麵混亂起來, 遊走的腳步聲不斷,均是十萬火急。


    措侖好像聽見耳旁轟隆巨響, 當真如通天柱轟然倒塌,頭頂那片天被撕開一個口子,搖搖欲墜。


    他咬牙抱住南平, 一隻手受傷吃不上力, 有些費勁。


    趙澤目光沉鬱,終是上前一步:“陛下,我來吧。”


    少年恍惚間察覺有人想要靠近, 便像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一般, 衝對方怒吼過去:“滾!”


    趙澤臉色青白的玉雕一樣,火氣快要壓不住,正要開口時, 打遠處已經有幾個人影奔了過來。


    “王上,醫者來了。”


    措侖終於在茫茫然中把南平交了出去。幾個醫者圍住南平,又是按人中,又是用草藥揉麵上穴位,然而少女沒有要蘇醒的跡象。


    “到底是怎麽回事?”措侖問道。


    其中一個醫者停了半晌,應是看出了眉目。隻是顧忌內情,不敢直言不諱。


    “你隻管說就是了,我饒你不死。”措侖沉下了聲。


    醫者尚在猶豫,頂頭便是新帝的雷霆之怒:“快!”


    少年的催促嚇得醫者篩糠,他連忙舉步上前,附耳過去。


    措侖越聽,臉色越沉。一字一句都像紮在心上,悔懼交加。


    “急火攻心”、“狼虎藥”等詞從竊竊私語中跳出來,鑽進了趙澤的耳朵裏。


    男人掃了一眼焦急的少年,又轉而看向昏迷中的南平。


    他現下可以實打實的確定,先前那個難以置信的荒唐推測是真的了——新帝竟看上了自己哥哥的妻子。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牲口一般,不講規矩。


    ……不過若是如此,有些事情也許就好辦了。


    *


    再醒來時,南平發現自己平躺在榻上。


    周遭寂靜無聲,若不是抬眼間看到的帳頂和她寢宮的不大一樣,少女幾乎以為先前那場尷尬的晤麵,不過是一場夢。


    肢體的感覺漸漸恢複,手腕上傳來溫熱觸碰。她試著轉頭,頸子僵的厲害,骨頭像是被鏽住一般。


    好不容易扭過頭,垂眸下去,就看見措侖趴在榻前,那樣子是睡熟了。他鼻間發出小獸喘息的咻咻聲,夢裏左手依舊牢牢扣住自己的胳膊,印出一道淺顯的紅道子。


    此間擺設拙樸但氣勢恢宏,不遠處掛了男人的軟甲與長袍。殿內彌漫著安息香,卻依舊蓋不住鐵石與皮革的氣味,想來是措侖休息的地方。


    難不成是自己占了人家的鋪被,生生把主人趕下床去了?


    “措侖?”南平低聲換道,試圖叫醒少年,語音嘶啞。


    她一開口,措侖登時睜開了眼睛。他起初有幾分茫然,麵上全是倦意。直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時,才驟然精神起來。


    “你醒了。”少年激動地說。他從榻前的墊子上一個骨碌爬起來,對著殿外喊:“把藥端進來!”


    南平吃力的搖頭,想撐起身子:“我得回去……”


    可才立了一半,支撐的胳膊突然泄力發軟,整個人又滑回到被子裏。南平心底一瞬間有些詫異:明明不過是被嚇暈片刻,怎麽如此不中用了。


    措侖攬住她,借了個力讓她靠坐起來。


    此時南平才發現殿中燈火跳動,竟已入夜了。


    “是什麽時辰了?”


    “剛過亥時。”


    南平頓時懵了。好家夥,這一昏就是幾個時辰,難不成跌倒時撞到了頭?她側臉,看到少年欲說還休的表情時,心中的疑惑越擴越大。


    此時熱氣騰騰的湯汁被送進殿,盛在銀碗裏,一路飄灑出奇怪的芬芳。


    “先別操心了,把藥喝了。”措侖說。


    苦澀的藥汁入口,燒刀子一樣,一路從嘴割到心上。南平強忍惡心喝完,抬頭再細細看措侖。此時他因為悔恨而閃躲的目光,就顯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石漏上的水聚成一滴,啪的掉落在盤裏。南平福至心靈,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我是不是有了什麽毛病?”她淡聲道,聽上去是疑問,語氣卻十拿九穩。


    措侖重又扶她躺下,掖了掖被子:“別胡思亂想,喝了藥就睡吧,我陪著你。”


    “措侖。”少女低聲道,抬手壓住他的袖口,“我要聽實話。”


    措侖把銀碗遞了出去,揮退下人。


    良久,他深深歎了口氣,想要把所有憂愁都呼出去一般:“你還記得聖者麽?”


    南平一愣,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毒殺德加瓚多的那個癲狂白衣人。


    “記得,西多吉的第四個兒子。”她低聲道。


    “他假扮聖者時,一度也騙過了德加。你之前風寒時吃過的藥,就是他開的。藥性……有些猛。”


    南平明白了。


    怪不得自打先前服過藥,風寒雖好了,但卻像落下了病根,寫字都時不時乏力——敢情壓根是吃了狼虎藥,傷了根本。


    她努力咽了口口水,潤了潤嗓子,似乎那樣就能把梗在喉嚨裏的石頭擊碎一般:“所以我還能活多久。十天……一個月?”


    “呸呸呸,不要瞎說。”措侖急了,伸手去捂她的嘴,“你能活很久,比山上的石頭還久。”


    那不成千年老妖了麽。南平很想為這不恰當的比喻笑兩聲,但終究是體力不濟,沒有出聲。


    少女噴出的氣息是溫熱的,她還在,一切就還會有轉機。


    措侖強定心神,輕聲道:“醫者說你是一時急火攻心,才有了這個症狀。不要緊,一定能調理好。”


    南平吃力的點了點頭,合上了眼睛。


    就在少年以為她要睡著的時候,南平突然迷迷糊糊開口:“措侖。”


    “嗯?”


    “我有件事想求你。”


    “你說。”少年傾身,想要聽清楚。


    “我……想回家。”南平借著困意,終於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萬一當真熬不過去這一遭,她不想留在異鄉。


    措侖愣了一下,直起身子。他幫南平把散落在枕上的頭發別到耳後,然後低聲道:“先睡吧,睡醒再說。”


    也許是這話有催眠的作用,又也許是南平把盤旋已久的心聲吐露出來、鬆了弦,不多時她便睡了過去。


    措侖留戀的看了兩眼,走出了寢殿,示意垂手等待的下人前去伺候。


    他人往議事廳走,腦子卻沒停。


    即便現下拿藥吊著南平,人是好的,也架不住哪天冷不丁又犯病。根源還在西多吉的兒子身上。他人已死,和他走的近的,隻剩西賽了。


    葛月巴東回程的計劃怕是得緩一緩。不是有人說曾在北領地見過西賽麽?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刨出來。人不僅要找到,為了讓她開口,還得是活的。


    棘手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從腦子裏過,他卻靜下心來。


    好像在林中捕獵,有時一等也要一天一樣。挖好陷阱、降下餌料、布好口袋,剩下的就隻有無窮無盡的忍耐。


    措侖進殿,在燈下坐了下來。他強迫自己把紛亂的思緒清空,開始整理起暗格裏堆積如山的卷軸。


    這些卷軸俱是德加留下的,其中不乏與諸領主、東齊之間的往來密書。自打哥哥去後,措侖就一直在研讀,漸漸理出些眉目。


    他開好鎖,從中抽出一卷,回身放到台上。正準備去讀時,突然發現案台上多了幾個冊子。


    應是方才他照顧南平時,臣官呈上的,擎等他有空了過目。


    措侖隨手展開,冊子一麵是雪域字,大抵是東齊為夏盟呈的禮單。少年有些興致寥寥,漫不經心掃了兩眼就放下了。


    而這一放,冊子剛巧翻到背麵。少年瞥過時,驀然頓住。


    背麵的內容與正麵一樣,隻不過是用東齊字寫的。


    一筆一劃如潛龍在淵,宛若天成。


    這寫法太過熟悉,他曾看過太多遍。每一橫、每一豎都刻在心上,閉上眼都能背出來。


    措侖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生生揉了揉眼睛。接著沉默的從護心夾裏中掏出南平的錦囊,抻出了那張字條。


    字條與禮單並排列在一起,上麵的字跡就是少年也能看得出來,分明為一人所書。


    而這個人連名字都端端正正寫在了落款上:臣趙澤敬上。


    “趙澤”這兩個字從紙裏竄出火來,燙的措侖把折子扔了下去。


    很多件貌似毫不相幹的事情突然被穿了起來,一切昭然若揭:趙澤的字被南平日日戴在身上,自己不過吟了這首詩,南平便急火攻心倒下。而趙澤說了兩句東齊舊事,少女便提出要回家。


    ——原來自作多情的傻子隻有一個,就是措侖他自己。


    暮春夜暖,議事廳外的親衛正手握兵器巡邏。


    隻聽殿裏麵轟隆巨響,似乎是有重物被人踹翻在地,喧鬧聲良久才平息。


    新帝的盛怒並不止於此。


    很快,措侖的旨意就傳了出來:“宣趙澤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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