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西賽驚叫起來,慌忙用手撲滅了隱隱燃起的火。


    措侖抬起手中的火把,再開口時語氣果斷,還帶著幾分凜然:“我的耐心有限。你再汙言穢語,就別怪我對你用刑了。”


    西賽喘著粗氣,麵上不動,心裏卻有幾分驚懼交加——她先前見到措侖時,對他的印象還是個不大著調的孩子,頑皮且天真。而現在看來,他竟心狠手辣的不似從前。


    不過措侖是有軟肋的。


    自從地道一戰和方才的交談,西賽已經完全驗證了自己先前的猜測,南平就是他的眼珠子、心頭血。


    女人思及此,心裏有了幾分掂量,於是放軟了些口氣:“既然你和我交心,我便也以誠相待。我回來不過是為了孩子的出路罷了。”


    “隻要驗明是瓚多的孩子,高城自然有他的位置。”少年道,“南平的一命,換孩子的一命。”


    “我不光要孩子活著,我還要他繼承瓚多的王位。”西賽一鼓作氣的說了出來,又補上一句,“你若是應允,我這裏的方子自然會保南平無憂。”


    這便是西賽拚了命也要回高城的理由:孩子若生在外頭,日後便當真說不清了。


    “你就不怕救好南平,我再殺了你和孩子麽?”措侖盯著西賽那個圓滾滾的肚皮,語氣裏滿是不信任。


    這話不過是試探西賽罷了。


    瓚多的親生孩子,他是下不去手的。畢竟本性善良的人,做不出殺親的事情。但若是孩子留下來,西賽絕不能留。


    而西賽從牆角掙紮著起身,肚子猛地鼓起個小包,似是孩子在為母親的不公待遇憤憤不平。


    “我不怕。”她笑著開口,“你知道為什麽嗎?”


    “嗯?”


    “因為要解那個狼虎藥,說來容易,卻也難。”西賽平淡無奇的臉上全是癲狂之色,“畢竟想配那個方子,我們兩個誰也活不成。”


    “你說什麽?”措侖一怔。


    “你,我。我們都得死,一個也跑不了。”女人繼續道,“仇人之心,愛人之心——這方子裏需要兩顆活人的心髒。”


    措侖耳旁嗡嗡作響,熱血衝到了腦頂,手卻冰涼。


    “現在,你還想救她嗎?”西賽笑了起來。


    第41章 所謂相思刀,寸寸斷人腸……


    少年沉默了。


    雖然身邊隻有西賽, 但措侖卻好像看到了人山人海。


    “所有敢挑釁高城的叛軍,全都得死,一個不留!”德加衝著手下大發光火,踹翻了台子。


    “隻要問心無愧, 你就是好孩子。”阿姆操縱著紡車, 黝黑的犛牛絨被卷成了線。


    “行的再遠, 也別忘了你的本心。”聖者合上卷軸, 往鍋裏不知扔下去些什麽東西, 渾濁的湯裏便冒起泡來。


    一人一句,眾說紛紜,吵得人腦袋要裂開。


    而西賽隔著跳動火光打量措侖的掙紮, 笑容越發扭曲:“你慢慢考慮, 這交易直到南平死之前, 都作數。”


    ……


    月亮鑽進雲裏, 夜色像墨一樣化不開,一如那日從地牢離開時一樣。


    “王上, 時候不早了。”下人低聲提醒,打斷了措侖的回憶。


    少年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南平的寢宮。


    剛剛在樹下停的那會功夫, 措侖肩上落滿了細碎白花。此刻隨著他的動作, 那些花重又掉到地上,被碾進土裏。


    *


    隔了四五日,有兩條出人意料的消息傳進南平的耳朵。


    第一條是阿朵說的。


    “殿下, 我聽見西賽王妃回來了, 還住進了之前的院子裏。”阿朵消息靈通,越發憤憤不平,“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


    南平端著藥碗的手微微一頓。


    “是麽?”


    “千真萬確, 現在宮裏誰不曉得西賽快生了,走都走不動。”


    “我知道了。”南平應聲,仰頭把藥灌了進去,打了個寒戰。


    “殿下,我們要不要再去尋尋她的晦氣?”阿朵想起先前在西賽門前放鞭炮那一遭,心裏暢快不少。


    南平倒是愣住:這事明明是不久前才發生,倒像是隔世一般。


    她想了想,拒絕了阿朵,而是另起話頭:“我嘴裏苦的緊,幫我拿點蜜果子吧。”


    主子不著急,下人們再生氣也沒法子。無非是在西賽居住的偏殿門口衝對方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幾句罷了——可殿外的守衛太多,連近前都不能夠,指不定人家西賽壓根沒聽到。


    鬧了兩次,大家便歇了。


    而第二條消息,卻是措侖自己向南平說的。


    “前線回報,隆戈爾被擒。”進餐時他淡聲提了這麽一句。南平一聽,立刻放下了箸子。


    “可要派人救他回來?”少女問道。


    措侖歎了口氣:“事情遠比這要麻煩的多。”


    前往岩城直擊廣夏軍的隆戈爾意外中了埋伏,被敵人生擒。以安慶為首的諸部族首領人聲鼎沸,請命措侖率軍親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請王上親自率軍,將廣夏殺個片甲不留,攘外定局!”安慶在議事時提高了音調,“我願隨軍同去,以死效忠!”


    眾人紛紛稱是,以死相逼。


    “胡鬧!”南平聽到措侖的複述,忍不住斥道,“你要是離了高城,這裏豈不是群龍無首了?萬一誰有個反心,你在遠處鞭長莫及,可如何是好?”


    “若是不走,局麵也是一樣的。”措侖續道,“事到如今大家都在等著我做個表率,如果我推三阻四,難免不會有人借題發揮。”


    談話間,有侍女進來斟水。乳白的牛乳從銀壺中絲滑流下,蕩漾出一道雪似的弧線。


    少年撇了那姑娘一眼,溫聲問:“你是新來的?看著麵生。”


    侍女慌忙跪下,濃黑的辮子垂在胸前,許是因為麵聖過於恐慌,諾諾不敢出聲。


    “她叫阿伽朵,是本地姑娘,來了有些日子了。”南平開口解了圍,“因為和阿朵名字就差了一個字,覺得親切,我就讓在殿裏伺候了。”


    措侖“唔”了聲,把盛滿牛乳的茶碗接過來,心思轉到了正事上:“老將隆戈爾都認栽,再派旁人去,還不如他。所以這次我準備自己帶兵出征了。”


    想來已是考慮周全,拿好了主意。


    南平一時有些語塞,喝了口水方才順下去:“要走多久?”


    ——既然攔不住,能知道詳盡些也好。


    “把岩城打下來就回。”措侖思慮片刻,說得含混。


    攻城的典故南平是知道的。若是速戰速決,十天也就罷了。可若是對方負隅頑抗,圍上三到六個月、直到糧草耗盡,也是常事。


    少年見她還在遲疑,以為是被獨自落在宮裏害怕,於是寬慰她:“葛月巴東已經回到高城了,到時我會讓他帶守軍留在城裏,保你平安。”


    “我不是在擔心我自己,我是在……”南平下意識開了口,眼裏全是惴惴不安。


    擔心你。


    最後三個字說的輕,吹氣一般。有羞怯也有不舍,更多是擔憂。


    措侖笑了,把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痊愈了的右臂。雖然傷痕累累,但皮膚連同下麵緊實的肌肉都長得完全,隱隱積蓄著力量。


    “這是做什麽?”南平見到男人裸露的皮肉,慌得捂臉扭過頭去。


    “給你看看,胳膊都長好了。”措侖笑起來。


    南平不肯把捂臉的手落下來,嘴裏嘟囔著:“快把衣裳放下,一點不害臊。”


    “你忘了我是什麽人了?我能射山豬、斬獒犬,抓幾個廣夏賊子不跟逮兔子似的?”措侖依言把袖子抻平,有意調侃道。


    這一通插諢打科倒是讓南平沉下心來。好像他如此這般許諾,便當真能作數一樣。


    “那你哪日走?”少女緩了緩,低聲問。


    “明日天亮。”措侖答道。


    “這麽快?”


    “等不了了。”


    戰事不等人,連措侖也做不了主,所以南平覺得心裏酸脹,直往下墜,卻也沒說什麽。


    怎麽突然就會變成這般十萬火急了呢?這個念頭在少女腦海中盤桓不去,像禿鷲一般。


    少年推開案台,在墊子上挪了過來。他挨在南平身旁,伸手攬住她的肩頭。


    措侖平日裏暖和的手,此時意外的冷。寒意透過南平的夏衫,印在她的肌膚上。


    南平打了個小小的哆嗦。


    她猶豫了片刻,把他的手拉了下來,放在膝上,用自己的手蓋住。少年的掌間冰涼,哪怕是南平費勁心力也捂不暖。


    “是不是害怕了?”南平揣測著措侖的心意,溫聲道,“方才是誰說大話,把廣夏比作山豬的。”


    措侖笑笑,把手抽出來。他合身環住她,沒有回答那個害怕不害怕的問題,而是有些感慨:“我有時候覺得,現在的一切都跟一場夢一樣。”


    而做夢就總有要醒來的一天。


    “有件事我還想求你。”少年繼續道,“哥哥的孩子,我還是想留下。我知道西賽與我們有仇,但……”


    910光整理


    “我明白的,不用說了。你放心便是,西賽出不了大岔子。”南平溫聲打斷了他,片刻後又道,“好端端的怎麽成了個托孤的架勢?怪晦氣的。”


    她語調放得輕快,自顧自笑了起來:“咱們倒是有趣,一會兒你哄我、一會兒我哄你,就不能正經說會話麽?”


    措侖壞笑著側臉,“叭”的一聲親在了南平的粉腮上。


    “越來越不像樣。”少女一把推開他,嗔怪道。


    兩個人鬧過一回,重又肩並肩坐下。措侖還在展他的袖子,就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低語。音調太低,幾乎讓人聽不清。


    “我會等你回來的。”


    少年在驚愕中扭過頭,卻見南平飛紅了一整張臉,不肯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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