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應聲,臨到開口時卻換成了一聲輕歎。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候。


    睡意漸漸湧上來,眼皮子耷拉的快要黏住彼此。南平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不肯睡過去。


    她倚住措侖,好像風雨中唯一靠得住的浮木。


    而措侖也難得沒有體貼的勸她去睡,好像比賽看誰能撐住似的。他看著南平,用目光把少女的麵孔刻在了心裏。


    兩個人就這麽你挨著我、我靠著你的坐在一起。窗外的星星和月亮都探進頭來,瞅一眼離人,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最後到底是南平沒能熬過措侖——困倦罩住她,把她迷暈了過去。


    醒來時,自己好端端的躺在榻上,而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


    “陛下走了麽?”南平掀開被子,惶惶然跑到窗邊去望。


    侍女支起簾子,恭聲答道:“天沒亮就走了,說是不讓我們吵醒您。”


    南平的手握上又鬆開,心裏空落落的。


    她驚覺有些念頭在長久的陪伴裏悄悄變了味,發酵成了讓人煩憂的牽掛,又是酸、又是甜。


    所謂相思刀,寸寸斷人腸。


    這滋味如今不光措侖嚐過,南平也嚐過了。


    她恍若不知味的熬過了一日,兩日,三日。坐立難安,盼著葛月巴東會捎來少年的信件。


    然而還沒聽到措侖的消息,宮裏卻先出了事:


    西賽肚子裏的孩子,等不及要出來了。


    第42章 與虎謀皮(1)


    南平趕到時, 被西賽的模樣驚住了。


    那女人瘦的跟皮包骨一般,隻有肚子高高隆起,好像元氣都叫孩子吸幹了一樣。整個人在榻上打滾,每次痛苦彈起時, 都像是一條被剪了尾巴的魚, 周圍三四個婆子才堪堪把她壓住。


    沒想到不過一段時間未見, 西賽竟虧空成這樣。


    “這是怎麽了?”南平從未見過人生產, 一時有些心慌, 詢問身旁人。


    西賽從汗淋淋的眼縫裏瞥了一眼南平,本想說些什麽,又趕上了陣痛, 於是脫口而出的隻有慘叫。


    “怕是不大好。”有婆子屏住氣回複, “孩子太大了。”


    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衝進南平的耳朵, 她再看去時, 西賽竟兩眼一翻,昏過去了。


    “請醫者了嗎?”南平急道。


    “看過了, 才走,說是也沒有辦法。”


    南平沉吟片刻,正要開口, 遠處突然傳來隱隱雷聲。很快轟鳴聲越來越聒噪, 金屬交接聲劃破天際。


    西賽許是被那響聲嚇得清醒過來,她伸出瘦成雞爪一般的手,握住了南平的腕子。


    少女一時怔住, 不明白□□的, 怎麽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動靜。


    而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騷亂聲逐漸蔓延開來,纏住了各間宮房。謠言混雜著真相滿天飛,連產房裏的婆子們都坐不住了——有人竟趁措侖離開的時候, 意圖攻城。


    自己先前最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葛月巴東呢?”南平揚聲問。


    殿外守衛立刻回道:“大人在做城防,請殿下稍安勿躁。”


    他還在就好,南平長舒了口氣,出言安穩坐立不安的侍從們。榻上血腥味愈發厚重,少女喚人給西賽灌了一碗熱湯,繼續守著。


    一個時辰後。


    孩子始終不見動靜,西賽攥著南平的腕子處都留下了烏青的印子。氣氛越發焦灼,凝滯的快要讓人無法呼吸。


    南平從沒有覺得這麽窒息過,仿佛榻上的人在呼吸間把所有的空氣都奪走,讓旁人無法喘息。


    而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了一聲暴嗬:“我奉葛月巴東大人之名前來,何人敢攔!”


    婆子自然是不肯的——產房怎容外男進入?


    而南平看了一眼合著眼的西賽,提高了聲調:“讓他進來。”


    提刀衛士喘著粗氣急奔過來,他身上的盔甲明晃晃帶血,讓南平一顆尚存僥幸的心墜了下去。


    “這裏很快就要守不住了,葛月巴東大人請您離宮,由我護送!”


    “現下四麵受困,哪裏出的去?”南平質問道。


    “密道……”西賽回光返照般強撐著欠起身來,“帶我……一起。”


    轟隆——


    外麵卻是有石頭落下一般,天搖地動。無數尖叫聲乍起,求生的目光全扭過來,盯住了她。


    南平原還在猶豫,西賽卻一刻也等不住,哀求起她來。好像不這樣做,她便要立刻死在這裏一般。


    “那走吧。”少女最終念及措侖的囑托,還是鬆了口。


    密道的入口原本已經被堵死,如今守衛拿著工具齊心協力開挖,不過片刻功夫便也通出一個逼仄的逃生口。


    一行人沿著狹窄的甬道前行,不多時,便從塔中走了出來。


    攻城集中在北緣,南側倒尚還算太平。而此時塔前停著輛馬車,似乎專在等待南平的到來。


    西賽被先扶了上去,隨後那個帶刀的守衛近前,示意少女也移步:“殿下請上車。”


    南平正要邁腳時,突然頓住了。


    她回身,驟然發現不知何時身邊已經沒有了熟識的麵孔,各個都是持刀衛兵。阿朵和玉兒許是在甬道裏落下了步,可連穩婆都一概沒有跟上,倒有些稀奇了。


    少女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麽。


    ……她被騙了。


    南平麵上不動,正要找個借口往後撤,身後驀然一緊——卻是那“葛月巴東的手下”拿刀抵住了她。


    “在這兒見血,怕是誰麵上都不好看,殿下說對麽?”那男人換了副麵孔,狠聲道。


    少女被蒙住眼睛和嘴,雙手反綁著推搡上了車。一聲揚鞭後,車子飛馳了出去,駛向不明的目的地。


    南平被衝勁甩到廂上,坐立不穩,隻覺得血氣四溢,耳旁唯有西賽疼痛難耐的喘息聲。


    恐懼隨著黑暗蔓延,無邊無垠。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少女依舊是渾渾噩噩被人拉扯前行,最後停住腳步。


    “這是做什麽,怎能如此對殿下?”有人貌似公允的說道,帶著勝利者的誌得意滿。


    於是她臉上和嘴裏的布被撤掉了,手上的麻繩也被鬆了開來。


    突如其來的亮光刺痛了南平的眼睛,她小心翼翼揉搓腫脹的手腕,終於看清了眼前全然陌生的老人。


    “你們辦的好!等我安慶及上帝位,你們各個都有賞!”老人撚須,揚聲稱讚手下。


    原來那老人便是安慶了。


    “措侖不會讓你得逞的。”南平環顧四周,嘶啞著嗓子道。


    “措侖?那小子今日就會踏入我在岩城北邊的伏兵陣營,量他逃也逃不脫。”老人眼珠一轉,竟笑了起來,“若真是僥幸逃脫了……你就是我最好的人質。”


    安慶看少女沒有出聲,便又續道:“我若是殿下,自然向東齊著書一封,闡明誰才是王位正統。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說的對麽?”


    “你做夢。”南平從喉間一字一句吐出這句話來,滿是恨意。


    安慶被少女懟了回去,麵上登時顯出怒意。


    而此時西賽在疼痛中費力支撐著自己,斷斷續續開口:“安慶大人,是我帶南平出來的。按那日牢裏的約定,你應該殺了她!”


    南平一怔,沒想到裏麵竟還有這麽一層典故。她莫名產生了些虛幻的脫力感,好像眼前這一出出都是提前寫好的戲本子,而她一步誤踏了進來,難以抽身。


    老人轉過頭來,冷笑著打斷了西賽:“讓你與措侖做交易換心,你換成了麽?那豎子不還是好端端活著!西賽,你和你的父親一樣愚蠢,蠢不可言。”


    “他答應我了,說回來便換!”女人強撐著回答。


    “可現在誰知道他還能不能活著回來?”安慶道,“我要你何用呢?”


    西賽徹底明白是被利用了,嚎叫起來,啐了口唾沫:“騙子!不得好死!”


    老人似是對她極度厭煩了。


    他一揮手,手下人一刀捅進了女人的腿裏。雪白的刀尖穿透皮肉,血漿迸發,西賽慘叫聲連連。


    “都關起來,給臉不要臉。”安慶徹底撕下了慈悲的麵目,“等拿到措侖的人頭之後,把你們一起祭天。”


    有人連拖帶拽,將南平和西賽送進了府中的地下牢房。


    咣啷一聲,木門被死死關上。火把撤走,整個世界重又墜入黑暗之中。


    “你與安慶合謀,無異於與虎謀皮。”南平倚在牆壁上,沉聲道,“難道還指望自己能全身而退麽?”


    西賽捧著肚子,痛苦的倒氣,對於少女的譏諷已經無法應對了。她腿上方才被劃開的那道血淋淋的口子,深可見骨。


    南平遲疑了片刻——她在一瞬間惡毒的希望西賽就此死去。但這個念頭讓她打了個寒戰,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咬住了自己的衣袖。


    隻聽“滋”的一聲,夏衫被扯碎了一條長布。少女一個跨步騎在西賽腿上,死命按住了她,看樣子是打算幫她包紮傷口。


    “我不用你救。”西賽咬牙切齒道,拚命掙紮。


    啪!


    南平一巴掌扇下來,西賽的臉上立刻潮紅一片。


    “清醒了嗎?”絕境逼著少女湧起無窮無盡的勇氣和憤怒。


    女人直愣愣看著南平發狠的臉,而少女趁機一用力,柔軟的布料被緊緊綁在了西賽的傷處。


    “我們爭來爭去,到頭來兩敗俱傷,有什麽意思?”南平忍不住問。


    西賽捂著自己的臉,有些難以置信:“你沒來之前,這些原就是我的,我恨你有什麽錯?”


    “你錯就錯在不懂一個道理——鳥盡弓藏。”南平吐出氣音,“你背靠西多吉上位,生了孩子之後隻會更不受寵,瓚多怎麽可能讓你做王後、看西多吉一家勢大?你為安慶搭橋,卻懷著先帝的孩子,事成之後他頭一個就要殺你!你恨我,恨措侖,不如恨你自己!虧得措侖還要留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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