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鬆了口氣,拂拂咬牙翻身上了馬。


    這年代又沒有馬鐙這玩意兒,托馬場比試的福,她那回上過一次馬,之後方姐姐又教過她幾次,否則就真的隻能望馬興歎了。


    雖然方虎頭教過她,但陸拂拂實際上還是理論大於實踐,慌亂之中蹬了馬肚子好幾腳。


    好在小馬脾氣好,烏溜溜的黑色大眼睛眨了眨,不安地打了個響鼻,沒有將她摔下去。


    終於蹭上了馬,拂拂也差不多快凍僵了,摸索著牽起了韁繩。


    接下來——接下來是怎麽回事來著。


    哦對。


    “駕、駕……”陸拂拂咽了口唾沫,顫巍巍地一抽馬鞭,“駕! 


    小馬立刻拔開蹄子,狂奔出了驛館。


    拂拂將身子壓低了,趴在馬背上,顛得差點兒幾乎快散了架,小馬左衝右突,她身子在寒風中左右欹斜,險些被甩下馬來。


    死死地攥緊了韁繩,粗糙的韁繩勒進了掌心,摩擦出深深的血痕。


    她趴得更低,將整張臉都埋在了鬃毛裏,企圖抵禦深冬的寒冷。


    這一路漫無目的地狂奔了不知有多久,小馬的速度這才慢了下來。


    幸好是慢下來了,再繼續下去,她魂都要被顛飛出去了!


    手腳並用地從馬背上爬了下來,拂拂腿都快站不起來了,大腿內側被磨得生疼,齜牙咧嘴地連連倒吸著冷氣,接下了馬鞍上掛著的水囊,狼吞虎咽地吞了一口,水囊裏的水早就冷了,被風一吹,簡直像在吞冰渣子一般難以下咽。


    給馬吃了些草料喂了點兒水,拂拂不敢耽擱,又爬上了馬,一路狂奔。


    她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發現她逃跑了,是不是正在後麵追她。


    這個時候,她又感激起這大雪夜來,北地大雪大如席,團團壓下來的時候,頃刻間便掩埋了地上的馬蹄印,無跡可尋。


    這一夜如此漫長難捱,直到太陽慢慢地出來了,一輪紅日跳脫天際,溫暖的陽光曬在她僵冷的肌膚上。


    看著遠處初升的朝陽和晨光中隱約的村鎮的輪廓,她竟然又有點兒想哭。


    可下一秒,陸拂拂又將眼淚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熹微的晨光之中,正有一支軍隊催動輜重緩緩而來,鎧甲上幾乎結了層厚厚的冰棱,打出的掛旗迎風招展,上書一個“冀”字,拂拂瞠目結舌地看著這支軍隊,這回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這、這是冀州兵!!


    俗話說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她竟然一路跑出了並州,跑到了冀州。


    拂拂咬牙催動馬兒轉向。


    別說這是冀州兵了,就算這是焦孫聯軍她都不敢這麽貿貿然衝上去。


    古代的軍人,那根本不能叫軍人,絕大部分都是兵痞、兵匪。


    俗話說兵匪不分家,打家劫舍,強搶民女,沒什麽是他們幹不出來的。幾千年來,古今中外,也唯有解|放|軍才是“人民子弟兵”,也隻有解|放|軍和老百姓們才有“軍民魚水情”這般珍貴的情誼。


    可小馬不知道是不是累壞了,亦或者是對她的耐心終於達到了臨界點,任憑陸拂拂她如何催動馬鞭,就是紋絲不動,賴在原地不走。


    無奈之下,拂拂隻好從馬背上蹦了下來,不舍地摸了一把鬃毛,抓起包袱,把草料留下,棄馬而走。


    咱倆今日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多謝你,馬兄弟,或者說馬姐妹。


    不敢耽擱,匆忙抹了把臉,拂拂一深一淺,踩進了道旁的麥田裏。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鞋襪都被雪水浸濕了,凍得像鐵一般牢牢地貼在腳趾和鞋底。氣力逐漸耗盡,眼前一陣發黑拂拂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摔了個鼻青臉腫。


    遠處似乎響起了一聲驚叫,就像是從天邊傳來的一般遙遠。


    “有人!”


    “這兒有人!!”


    ……


    “女郎?”


    “醒醒!女郎?”


    臉上被人輕輕拍了兩下,拂拂費力地睜開眼,昏昏沉沉中,直接對上了個稚嫩的小臉。


    一張髒兮兮的圓臉,鼻子下麵還掛著幹了的鼻涕,兩隻眼睛倒是如同黑曜石一般,圓溜溜的。


    這是天使嗎?可天使有這麽髒嗎?


    見她沒動靜,小姑娘又伸出一隻凍得紅腫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妃,過來。”有女人的聲音響起。


    另一隻大手伸了過來,將小姑娘一把抱起,端到了一邊。


    女人彎腰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低聲道:“別鬧了,讓女郎好好休息。”


    拂拂意識緩緩回籠,手伸到眼前看了一眼。


    她身上蓋了件衣服,正靠在一顆大樹底下,附近坐了十多個衣衫襤褸的男女,女人最多,男人不過兩三個。


    那抱著小女孩兒的女人,看到她醒了過來,輕輕鬆了口氣,放下了小女孩兒,關切地走了過來。


    女人有些局促:“我們剛剛看到女郎你昏倒在了田裏。”


    伸手一指麥田,“將把你給抬過來了。”


    “女郎也是從平原逃難出來的?”


    拂拂張了張嘴,一張嘴,嗓音幹澀得好像能滲出血來。


    “我……”


    拂拂狼狽地,幹巴巴地開口。


    就算她再蠢都看出來了,這是個難民隊伍!


    冀州打仗,這些難民隻好攜老帶幼的全跑了出來。她這是混進難民隊伍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1-2011:03:45 ̄2021-01-2111:06: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枝。、晏終、伊瀾、魔仙堡第一美少女、妾身君抱慣,尺寸細思、小係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皎色薔薇50瓶;伊瀾2瓶;林眠、桐桐桐桐子、小小小鞠、freshtalkm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3章


    女人當她是凍懵了,極力露出個安撫性的微笑來,倒了碗熱水遞到了陸拂拂手中。


    拂拂:“多、多謝。”


    那叫阿妃的小姑娘就牽著女人的衣角,睜著黝黑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怕羞地看著她。


    一口熱水下肚,拂拂這才感覺到結冰了的五髒六腑終於開始解凍,血管裏的血液也終於流動了起來。


    女人說,她姓左,單名一個慧字,小姑娘是她女兒,叫左愛妃。


    拂拂嘴角一抽,愛妃這個名字……


    捧著熱水,拂拂斟酌了半秒,鬼使神差地開了口,“我姓陸,叫陸泠泠。”


    陸泠泠是幺妮的大名。


    左慧沒有懷疑,很友好地笑了一下:“女郎也是逃難來的?”


    拂拂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應了。


    “嗯。”


    這兒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喝了點兒熱水,恢複了精神,拂拂飛快地站了起來,堅強跟上了難民隊伍,與抱著阿妃的左娘子,綴在了隊伍後麵,邊走邊說話。


    一晚上奔波,少女烏黑的大眼睛下麵泛著青黑,渾身髒兮兮的,裙子也被路上的荊棘勾破了,烏發散亂,但勝在還算精神。


    拂拂猶豫地抿了抿嘴巴問:“左、左娘子,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不知道。”左慧苦笑,“往南吧,南渡,南方至少安生點兒,不像這兒,兵荒馬亂的,到處都在打仗,還有胡人四處作亂,據說陛下都打到信都去了。”


    左慧有些傷心:“這四處都在征兵征糧,誰知道哪裏有個好去處。”


    陛下……可不是指牧臨川嗎?


    拂拂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這隊伍裏麵男人這麽少,都是些老弱病殘了。


    左娘子神情黯淡,阿妃大眼睛有些茫然和無措,扯著娘親的衣角。


    看得拂拂一時啞然,心裏難受得不行。


    難怪人們都在追求統一。


    拂拂眼裏露出點兒迷惘和恐懼來,望著眼前這衣衫襤褸的隊伍,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了,她之前和牧臨川的玩笑話。


    “你要是能重新當皇帝,那我每天得用金鋤頭種地,睡那種幾百平米的大床,養好幾百個麵首。”


    她當初這麽說,本是存著點兒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意思。可誰想到,牧臨川竟然真的這麽幹了,竟然真的準備從上黨打回上京。


    拂拂內心一陣愧疚,猛地抽動了一下,不安地動了動唇。


    一將功成萬骨枯,遑論一個帝王創業呢。牧臨川要成為一個明君的前提是他得重新殺回去。如今這戰火紛飛,是不是也有她的推動在其中?


    她為了幺妮的病,間接導致這麽多人無家可歸真的是正確的嗎?


    “女郎?”


    “女郎?”


    眼見身旁的女孩兒突然像夢遊一般魘住了,像從水裏撈出來一般,開始冒汗,杏眼露出恐懼之色,左慧擔憂地追問。


    拂拂猛然回神,對上了左慧擔憂的視線,搖了搖頭。


    “我沒事。”


    她知道自己剛才是鑽牛角尖了。


    哪怕沒有牧臨川,焦涿等人也會發動這場戰爭,她在這場戰爭中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她心裏總覺得愧疚,愧疚得她滿頭大汗,手足無措。


    這一路上,拂拂看到又有幾個零星的難民,像她一樣,加入了隊伍。


    這些難民就像行屍走肉一樣,木然地跟著隊伍移動。除了和陸拂拂一樣新加入的臉上會露出些迷惘和淒惶之色,不知道要往何處去,其他人大多都已經麻木了。


    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傍晚,眾人這才自發地找了個溫暖避風的地方,停下來修整,埋鍋造飯。


    拂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等停下來才驚訝地發現,她竟然跟著難民隊伍走了這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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