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什麽?”


    “什麽也沒,啊,”她驚呼。


    腰上一緊,撞進他懷中,這是男人的胸膛,寬闊結實,心跳有力。


    此時二人隔著薄薄衣衫,尚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林風眠局促不安,他手上的力道,分毫未減。


    李勖獨特的威脅方式。


    半晌,她終是敗下陣來。


    “盧鏡時。”


    “果然看到了?”他說,“有什麽想說?”


    林風眠把頭搖得如撥浪鼓,李勖氣息自她臉龐劃過,溫溫的,林風眠不覺聳起汗毛。


    “盧鏡時是人才,雖眼下不起眼,但從州郡升上來隻用了三載,他的同僚已不知在何處,他出身貧寒,實屬不易,將來或大有作為。”


    “但也正因出身貧寒,沒入過太學,在地方還好,京師恐被人看低,推他上來,阻力應該不低。”


    “既要讓人心服口服,又不使人寒心,著實需得留心。”


    她不說便惜字如金,說又說得太快太多,一本正經,李勖細品,竟有幾分道理,失笑:“怎麽主意變得這般快。”


    而林風眠可笑不出,他們客氣熟絡,因不涉及利益紛爭,今日被自己逮到私會盧鏡時,往深裏想,便知涉及朝堂調動,不知會招來什麽麻煩。


    不過林風眠覺到,李勖問出這話的口氣,分明輕鬆許多。


    然而萬事不能高興太早,他又將手臂遞來。


    “太子還有什麽要問。”她警醒地說。


    “我的護腕又破了,有勞林姑娘。”


    林風眠大汗,你回你的東宮呀,當然不敢說出口,隻道:“太子,這裏太黑了,又沒有燈,我想幫你也看不見呀,不如這樣,你先放我回去,或者,你先鬆手。”


    李勖不為所動,用指節叩了下她的腦袋:“自己想辦法。”而後好整以暇,竟然往身後的牆壁倚去。


    這人,怎麽這麽霸道?


    她歎口氣,黑暗中去摸索身下襦裙,撕扯下一塊斜長料子,又纏繞至他腕上,如此拆東牆補西牆,總算勉強交差。


    暗夜裏,李勖眼中的女孩像道剪影,局促環境下,顯得手忙腳亂,以往她都是聰慧敏捷的,而此刻,卻笨拙得可愛。


    他第一次承認,笨拙亦有笨拙的好。


    右手微一鬆動,立刻叫她逃了出來,她的聲音如蒙大赦:“殿下,告辭了!”眨眼功夫,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走後良久,李勖從袖中取出火折,刺啦一聲,宮燈燃得通明。


    懷中尚有女孩兒留下的香氣,似花非花,似草非草,亦或是專屬於林風眠的氣味。


    他頓覺仿佛失去了些什麽,空落落的。


    李勖覆手踱出大殿,站在白玉石階之上,抬頭凝著月色,眸光漆黑幽靜,麵頰兩抹緋紅。


    果然,酒不宜多飲,今夜,他是醉得厲害。


    第18章 林潮止


    回府以後,林風眠本想倒頭便睡,但越想越氣,這是,這是被一個小屁孩耍了?偏她剛剛頭腦一片空白,竟然忘記反抗,真是枉論多活了那幾年。


    篤篤的敲門聲,林雲棲大喊:“姐,二姐,快出來,有事。”


    “我睡了!你走吧,明天再說。”


    “我不走!你不出來我就不走!”


    她恨透少年人的霸道,惡向膽邊生,氣惱著起身開門。


    “姐,你快來,看這是什麽。”


    “什麽。”


    “仔細看啊。”


    林風眠隻覺周身血液瞬間冷凝,酒也全醒。是穆簡成的字跡。


    “哪裏發現的?”


    “府門外,好像算準我回來的時辰,讓我看見,怎麽樣是誰啊?”


    林風眠抽回信。


    “行了,你先回去吧。”


    “是誰啊二姐。”


    “你先回,改天告訴你。”


    合上門,雲棲口中嘟嘟囔囔地離開,林風眠拿著信回到桌前,才讀了一行,便眉頭緊鎖。


    她至今銘記穆簡成寫給她的第一封信,那可是頤指氣使,句句詰問。


    而眼下這封,倒好似並非穆簡成一貫口吻。


    通讀下來,林風眠疑惑愈濃,不可否認,是真誠的。


    穆簡成用了極平實的語言,將穆離死後這段日子他的圖謀盡可能地描述詳盡,包括他的野心、矛盾、取舍。


    這已不僅僅可用‘真誠’二字概括,林風眠太清楚,以穆簡成的心性與地位,他對她說出的,遠遠超出真正能說出的。


    即便如此,他仍是個不擇手段的人。


    到底是什麽原因,令兩世的穆簡成生出如此的大的差距?


    前世,穆簡成的皇子路走得十分曲折,因他是義子,是穆離從漢人營中領出來的,因此打一去到大都便遭人欺辱。


    童年的陰影,很是左右長大以後的抉擇,穆簡成的手腕是陰狠毒辣,絕情絕義的。


    這樣,他奪得了天下。


    穩重、坦白、直麵過去卻又保持一分平靜的穆簡成,林風眠從未見過,從字裏行間感覺的到,也僅是字裏行間,她已覺得毛骨悚然,這世的穆簡成,更難對付,將會更早成為大梁的威脅。


    林風眠燒了信,將灰燼揚出窗外,她從來都不懷疑,北齊在京師留有密探,同樣,齊地也有梁帝的暗樁,但她不能讓人逮到自己收了北齊的信,否則整個林府將有滅頂之災。


    回到床上,早把皇宮發生的事拋擲腦後,她瞌目細細地過了一遍如今掌握的信息,不知不覺,睡著了。


    就當整個林府進入夢鄉,林潮止入京了,過家門而不入,一騎快馬,直衝皇城所在。


    當夜,由梁戒的近身太監總管徐公公親自持詔引入承明殿,梁戒早早從慶功宴離開,交由國舅主持大局。


    不久,承明殿內傳出聖上的笑聲,久久未歇。


    天剛擦亮,孟瀾起身打坐,用過早膳便去祠堂為祖先敬香,這套規矩,幾十年沒有耽擱過。


    她去到時,林雲棲恰恰也練完劍法,從院中走來跪到蒲團上領罰,他要在此處跪兩個時辰,直到午膳。


    不打會兒功夫,林風眠來了。


    孟瀾雙手持香,虔誠地看著祖先牌位。


    “你倒是很少這麽早起來。”


    林風眠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從下人徐媽手裏也抽出焚香,在父母、大伯、祖母麵前一一拜過。


    待正事辦完,孟瀾緩緩轉身:“說吧,什麽事。”


    “真是什麽也瞞不過祖母。”說著,林風眠跪下,雲棲微微奇怪,轉過頭來。


    孟瀾絲毫不覺得驚詫,她最是了解這個孫女是,此次回京,小丫頭整個精神氣兒都不一樣了,做事有章法,又不拘毀譽,有些時候,甚至想到了自己這過來人前頭,孟瀾便知道,她必是經了常人未經之事,方成此一張一弛。


    眼下一團慈愛:“有事直說,我不喜歡打太極,你我祖孫,不用拘這些。”


    “要的,”林風眠清脆開口,“因孫女所求乃大逆不道之事。”


    “哦?你這麽說,我更想知道了。”孟瀾接過徐媽遞來的溫熱汗巾擦手。


    “孫女所求,事關祖父。”她說完,孟瀾就變了臉色。


    林風眠太知道祖父林息在祖母心中分量,可以這樣講,這些年,支撐祖母不倒下的,並非他們這群後輩,是與祖父的一輩子走來的點點滴滴,和祖父臨終前的寄望。


    而今日,林風眠動搖的,恰恰是這份寄望。


    她道:“孫女想懇求祖母同意讓雲棲參軍,讓大哥受封。”


    “姐!真的?!那太好了,祖母!”


    孟瀾雖然早有準備,聽到她的話,也著實嚇了一跳。


    “祖母聽我說,”林風眠扶孟瀾入座,語重心長道:“我知道違背祖父遺願祖母是千萬個不願意的,這件事情我也是深思熟慮多時才敢提。”


    她道:“雲棲的功夫,那日滿堂賓客都看到了,是藏不住的。我想這些年來,有心人早就看出,當今陛下是有野心的,和北戎、齊國這場仗,早晚要打,雲棲身懷絕技,又是將門之後,必定是陛下招攬的對象。”


    “難道要讓他成為第二個大哥嗎?”


    見孟瀾沒有反駁,她繼續:“父親陣亡之後,陛下曾三次封大哥為左司馬,起初大哥以丁憂為籍口婉拒,這兩年大哥為何情願接受降職到五品督軍,左不過是擔心陛下多想,牽連了我們。”


    孟瀾神情微微有變,半晌後,無比認真地看向林風眠:“丫頭,你實話告訴我,在北齊,你都經曆了什麽?”神情中沒有責難,而是包含了震驚,心疼,心酸,種種情緒。


    她的分析,句句在理。比之這背後的利弊得失,孟瀾更想知道,她的孫女到底經曆了什麽挫折磨難,才可以想的這麽深,這麽遠。


    “並沒有祖母,”林風眠搖搖頭,溫柔莞爾,“孫女隻是長大了,想護著家人了。”


    “隻有這些?”老人家獨具慧眼,“把你想到的都說出來。”


    林風眠輕咬下唇,思索後道:“這裏麵,還有一層,這次回來,孫女看到就連姑母都對您百般刁難,心裏…心裏實在不是滋味。”


    孟瀾當然知道,她講得都是實話,心中感動,握了一把林風眠的手,道:“覺得祖母受欺負了是不是?”


    隨後溫和一笑:“祖母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所以…”


    “讓祖母再想想,須得好好盤算盤算,事情看起來絕沒有這麽簡單,受封也有受封的麻煩,梁軍現在一部分掌握在太子的手裏,另一部分,是兵部的,而兵部自陛下登基以來,便是被蕭家把著,加上朝中局勢一塵不變已經許久了,潮止做得就是那枚驚起漣漪的石子,往後啊,”孟瀾歎了歎,


    “祖母能耐不夠,也看不見往後的路。”


    她話音未落,門外卻闖進一道男聲,是林潮止。


    “我也同意妹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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