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大人添件衣裳吧。”內侍上前道。


    他謙謙點首:“有勞……”與此同時,揉了揉自己凍得發紅的鼻頭。


    連日來,林潮止在為沈摘的托付傷透腦筋,四個大活人,出了江州,竟憑空消失了?


    他骨子裏?是不認輸的,如此一來,愈發較勁兒了,白日忙著處理公文,夜晚裏?自己找人,對方杳無音訊,他自己倒是快累病了。


    內侍送上披風,道:“大人不如明日再來,陛下正與王爺商討要事,一兩個時辰也不得空。”


    “如此,隻好改日了。”


    潮止無奈轉身,隻覺得近日頗為倒黴,仿佛幹什麽都不順,本欲回家,清晨出門時仿佛聽到車馬入府,似乎又是林懷柔,想了想,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遂又往內閣折去。


    承明殿內,李戒倚在龍椅中,對近臣發問:“外麵是何人?”


    “回陛下,是新任兵部尚書,林潮止。”


    “怎麽走了?”


    “他說領旨謝恩雖然重要,卻不及國事重要,明日再來。”


    李戒「嗯」了聲,重新歸於沉默,一對蒼老的眼睛猶疑且疲憊,顯然隻是隨口一問,並非真的在意。


    他身旁的蕭國公倒是一精神,震了震胡須,徐徐道:“臣記得,新任兵部尚書,與太子還是故交……”幹笑兩聲,“請陛下在北府軍回程前,早做打算。”


    看?似不相幹的兩件事,李戒聽後,眸子卻亮了亮:“嗯,下旨吧。”


    “是……”


    林潮止沒有請來,活兒全讓林風眠幹了,她覺得他們兄妹前世一定欠李家的,可又不忍心真的放任司馬葳他們胡來,隻能硬頭皮幫上一幫。


    終究是女孩兒,心細如發,即便不會,學起來也比粗手?粗腳的將士強上許多。


    她隻盼這邊的事可以快點結束,回到京城,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這天夜裏?,林風眠照常披了一件外衣埋身案邊。熏煙盡了,一室清冷。


    點完百姓戶籍,已頭暈眼花,筆尖沾了墨,卻不急於書寫,任它變幹,自己坐著發愣。


    李勖進來了。


    許是太專注於手?頭的事,人在身後站了許久,她都沒有發覺。


    不幾時,身後的人欣賞著她手下一排排擰巴的小字,輕笑出聲,打趣道:“字尚可。”


    林風眠一驚,才?瞧見案邊傾傾將自己罩住的人影,也不回頭,狼毫又沁了墨,肆意書寫起來,淩亂潦草極了。


    李勖輕輕揉捏她頭頂的烏發,柔軟得不像話:“倒是會自暴自棄,字都寫錯了。”


    她細瞧,可不是,慌忙裏?捉起筆刀便要削去,卻被他先一步拿了,伏在她身後,慢條斯理地改起來。


    他氣息擦頸而過,沒有那日的酒氣,幽幽淡淡的木香,與眼下這間堆滿簡牘的書房莫名契合。


    她卻煩躁,局促地想要身體前傾,挪出些許富餘的空間。


    李勖指尖一頓,削歪了。


    他低下頭,入目是雪白纖細的脖頸,氣息不可察覺地重了幾分:“別扭了。”


    命令道:“你若想讓我安心把字改了,就安生一些。”


    林風眠再不敢動了,更不敢回頭去瞧他一眼。


    屋內靜極,隻剩燭火劈啪作響,不知過了多久,李勖擱下筆刀,起身捉起她的手?,一氣嗬成。


    “隨我來。”


    “去哪兒?”


    “去看篝火,還記不記得我的話?”


    懵懂中,她憶起,李勖曾說過,久久在外的將士連死也不怕,隻剩下寂寞,寂寞足夠吞噬一切,然而篝火升起,他們就不再想家。


    隻是還未走到群將聚集的地方,司馬葳就臉色難看地追了過來。


    李勖臉色一沉:“怎麽了?”


    “讓他們自己說吧,帶上來!”


    就見七八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被捆綁了雙臂押到麵前,副將將手?裏?的麻袋傾囊卸出,李勖眸色就變了,沉聲問:“狼煙是你們放的?”


    為首的漢子身形高大,穿著短打,肩頭與雙臂雖然縛著層層鎖鏈,仍能看出精壯有力,麵對質問,不露懼色,隻一本正經道:“是……”


    “給他們鬆綁。”


    “太子?”


    李勖不為所動,又重複了句鬆綁,為首的大漢心中詫異。


    但憑李勖的聲音,還聽不出是敵是友,因此不敢鬆懈。


    “如何做到的?”李勖簡短問。


    大漢道:“午後進山,拾些狼糞還不容易?”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你是說去烽火台啊……”大漢倒是坦然,“那就更簡單了,平日沒人守著,把圍在外麵的東西砍了,人還是可以過去的。”


    司馬葳凶道:“你們難道沒看見外麵立的石碑?沒有大梁軍籍,沒有長官下令,任何人不可上烽火台!不識字嗎!”


    “不識……”那人淡淡道。


    司馬葳噎住,誠然,這群人救了他們,可同樣也犯了大梁律例。


    李勖默不作聲,眸光落在這幾人身上幾瞬,轉身道:“一起來吧。”


    “帶他們去篝火那邊。”


    第34章 謎底(二)


    「不速之?客」一來, 熱鬧的氣氛頓時沒了。大漢倒是渾不在意,瞥了眼司馬葳,示威似地, 搶過一個將士烤熟的肉,送到自己嘴裏。


    隨他來的幾?人為他馬首是瞻,有樣學樣, 坐下吃酒吃肉,全然不在意方才還是階下囚的事實。


    司馬葳問:“你?叫什麽。”


    “石文……”


    “一個男人叫石文?”


    漢子白了他一眼, 不做理會,司馬葳自討無趣, 退到一旁,偏偏漢子目光不加避諱掃來, 譏笑一聲。


    司馬葳險些就發火了, 這時候李勖走來,林風眠跟在他身邊。


    眾將起身行禮,唯獨那幾個人沒有反應,該吃吃該喝喝。


    李勖不以為忤,坐下,給林風眠割了塊獸腿上的肉,這才開口道:“我知道你?們有一整支不遜於正規軍的部隊。”


    這是李勖的第一句話。


    叫石文的明顯一怔, 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帶我去見見他們。”


    這是李勖的第二句話。


    石文笑不出了,唯靜靜與他對看。


    “你?可知道將要看到的是什麽?”


    “梁人的血性。”


    石文眼底閃了閃, 不似方才玩世不恭。


    林風眠這時才注意到,石文不同於此地的一般百姓,他或許身段放得很低, 自始至終處於劣勢,可是眼底那抹淡然, 是藏也藏不住的。


    這種?眼神,她在許多?人身上見到過,譬如李勖、穆簡成,譬如大哥、甚至司馬葳。林風眠將這歸結於「統領氣質」。


    但是在一個常年受外敵壓迫的邊關百姓身上,是很難出現的。


    隻能說明,他們小看此人了。她默默放下手裏的肉。


    良久,石文道:“也罷,帶著你?的人隨我來。”


    “別耍花樣。”


    他看著司馬葳:“你?們人這麽多?,有什麽可怕?”


    石文帶他們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城外的山根地下,一片望不著邊際的荒野上。


    除了大山,沒有任何掩蓋,藏人是藏不了的,司馬葳稍稍放心,可緊接著又發覺哪裏不對,“不是說帶我們去見你?的部隊?這裏哪有人。”


    石文聲音很平靜:“你?是如何知道我們不止眼前這些人的?”


    “很簡單……”李勖道,“你?們發現了戎人蹤跡,立刻就想到烽火報信,已絕非一般民兵的算計。”


    “另外,你?們還需要做到兩件事。”


    石文替他說:“其一,弄到足夠作為燃料的狼糞,這需要事先準備。其二,確保你?們的距離看得到信號,這又要有人充當斥候。”


    以小窺大,能夠迅速且準確地完成以上任務,那麽背後的隊伍,必是訓練有素,甚至龐大的。


    “是我疏忽了,殿下,你?既已猜到,還有什麽好看,他們就在那裏。”


    這是見麵以來,石文第一次稱呼李勖為「殿下」,夜色裏,他遠遠站在隊伍的前列,方才還麵目猙獰的男子,此刻顯得有些孤獨落寞。


    他目光對著的方向,萋萋枯草,隨風飄搖,幾?個簡陋的木板,若隱若現。


    司馬葳上前,撥開一叢雜草,隨之一頓,墓碑上寫?著:劉二虎,乙亥,七月。


    即便再遲鈍,他也知道這是何物了,卻沒有立即回頭報信,又去撥另外一叢雜草:李魏,乙亥,五月。


    風驟烈,淺草被壓得狠狠低頭,司馬葳看清,那其間木板不是幾個,而是無數。


    他回來時,明顯目光不大對了,對著石文想發的火,發不出,憋到心裏,燒壞了自己,更加不痛快了。


    “是衣冠塚,殿下,想必來不及入殮,草草埋了,底下有的是空的。”


    “不錯,不虧身經百戰。”石文諷刺。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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