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心中詫異,臉上卻很平靜,道:“褒姒公主何以如此自信?”褒姒自信地道:“因為我們在雲霓古國的劍士驛館屋頂喝過酒,因為我們是朋友。”影子笑了,道:“是的,我們是朋友,但聞名幻魔大陸的褒姒公主是在雪地裏迎接朋友的麽?”影子倒想看看,眼前的褒姒到底想玩什麽樣的把戲。


    褒姒亦笑道:“當然不能像上次在屋頂喝酒那般,失禮於人了。”於是,褒姒便引著影子與漠進了幻雪殿內。


    幻雪殿內擺設典雅,具有很濃的皇家氣派。


    幻雪殿的正中央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所有的餐具皆是由金、銀、玉、琥珀等名貴物品製作而成,雕刻精美,隻是沒有侍奉的宮女。


    褒姒先讓影子與漠在宴席前坐下,她自己卻暫時退下。


    片刻,褒姒又換了一套全新的皇家裝束出現在影子與漠的麵前。


    雪白的裙衫拖著地麵,上麵綴有上千顆珍貴的寶石,熠熠生輝,頭發似瀑布一般垂至腰際,頭上是天藍色寶石鑲成的冠束,臉上輕施粉黛,優雅、高貴、得體。


    這是影子第一次見到褒姒這等裝束,其高貴的氣質更加淋漓盡致地襯托出來,一時之間,影子神情不禁有些呆了,似乎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全新的褒姒。


    影子心中不禁在想:“如此高貴的氣質,難道是一個假冒之人所能夠表現出來的麽?如果眼前的褒姒真是假冒的,那眼前的女人無疑是極為可怕的,無怪乎連她的父皇母後亦無法找出絲毫的破綻。”漠望著褒姒,不由得呆呆地道:“我現在才知道什麽樣的女人叫做漂亮。”褒姒略為欠身,對著漠,優雅得體地道:“謝謝。”漠竟傻乎乎地道:“不用客氣。”褒姒唇角牽起一絲微微的笑意,她轉而望向影子道:“你可有什麽話要說麽?”影子微笑著道:“我要說的,不是僅僅用我的言語所能夠表達的。”褒姒道:“而我需要的,僅僅是你的一句讚美之詞。”影子想了想,道:“如果你從風雪中走來,我相信連風雪都不願驚擾你。”褒姒的臉上浮起得體的笑意,道:“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的讚美之詞,謝謝。”褒姒於是親自為影子、漠斟滿酒,悠然坐下,端起琥珀製成的酒杯,道:“褒姒謹代表西羅帝國,歡迎兩位的到來。”隨即一飲而盡,漠與影子亦相隨飲盡。


    褒姒於是又起身,重新為兩人的酒杯斟滿酒。


    褒姒道:“知道為什麽我知道你們今晚會來嗎?”影子道:“這正是我感到不解的地方。”“從你們雙腳踏入阿斯腓亞的一刻,就有人告訴我,你們的到來。所以,自昨天我便將宴席準備好了,一直到現在。”褒姒道。


    影子道:“但我知道,公主想說的並不是這些。”褒姒道:“是的,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些,包括我的這身裝束,包括你的讚美之詞,我想說的是,我希望你能夠成為西羅帝國的未來君王。”影子心中大感意外,他清楚地記得今日白天天下對他所說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講,褒姒便是未來西羅帝國的君王。”如果眼前的褒姒如天下所說是假冒的,她為何要對影子說出這樣的話?


    影子道:“恕我愚鈍,我並不明白公主此話是何意思,還望公主能夠解釋一二。”褒姒道:“我有一個哥哥,叫做漓渚,他本是西羅帝國未來的君王,但他從小重疾纏身,無法繼任君王大業,而西羅帝國又隻有一位皇子,於是我被定為西羅帝國的儲君。但我隻是一個女子,更是一個女人,女人最大的驕傲不是擁有天下,而隻是擁有一個男人。我希望我的男人擁有整個天下,而我更願意做女人應該做的事情。或許,這樣的話不應該由一個女人說出口,但我還是說出口了。因為,這是為了西羅帝國的未來,也是我心裏的真實情感,我不想因為一個女人的矜持,而錯失眼前最重要的東西。”影子不知眼前的褒姒是在演戲,還是在說真心話。無疑,她的話裏有很多能夠打動人的東西,一個女人能夠說出這樣的話,足見其胸懷和氣魄,也不愧是西羅帝國最富才情的女子。但若是在演戲,其背後所深藏的良苦用心,實是難以揣測。


    一心隻顧對付麵前食物的漠聽到褒姒的話後,也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填滿了食物的嘴巴不由呆呆地向著褒姒。在他的思想意識中,無論眼前是真的褒姒,還是假冒之人,他都看到了一個女人最為本性的東西,而這些東西足以體現一個女人的價值。而眼前的褒姒的具體價值又是什麽?這卻是無法說清的。


    影子以平靜的眼神望向褒姒,道:“公主應該知道,我曾經有機會成為雲霓古國的君王,但我拒絕了。”褒姒道:“我亦知道,你拒絕之後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你沒有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下去,你仍是一無所獲,甚至傷害了某些人。有時候,拒絕並不是惟一的選擇。”影子道:“但接受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既然你已經拒絕過,最終什麽也沒有得到,為何不重新接受一次呢?或許,你會看到人生另外的風景。”褒姒真誠地望著影子的眼睛。


    影子迎視著褒姒的目光,沒有說話。


    有時候,人往往知道事情並不簡單,卻又不忍心斷然拒絕,這種“不忍心”對影子來說,不知到底意味著什麽?


    片刻,影子忽然道:“難道這些就是公主的全部原因麽?其中似乎有我自身的原因占了一半,是我因為第一次拒絕了,所以第二次必須接受。除此之外,公主是否還有其它的什麽原因?”褒姒緩緩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望著琥珀酒杯中搖曳的燈光,道:“你還要什麽原因?”影子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道:“在我來此之前,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現在在皇宮的褒姒公主是假冒之人,而真正的褒姒此刻被關在軍部大牢。”氣氛頓時有些緊張,幻雪殿外的風雪發出呼呼的清晰響聲。


    漠仍是一如既往地專心對付眼前精致可口的食物,仿佛沒有聽見影子剛才所說之話。


    褒姒望著杯中酒水的眼睛一動不動,而影子則是漫不經心地端起酒杯,輕啜一口。


    兩人的眼睛都沒有看向對方,但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能準確捕捉到對方的心裏所想。影子在等待褒姒的回答。


    良久,褒姒開口道:“你相信這樣的話嗎?”影子道:“你想聽真心話?”“是的。”“比之公主,我相信她的話要多一點。”影子輕淡地道。


    褒姒抬起頭來,微笑著道:“謝謝你告訴我實話,但你呢?你能告訴我,我到底是真的褒姒,還是假冒之人?”影子道:“我正是不能夠確定才說出了這樣的話,否則,我們此刻也不可能這樣相安無事地坐在一起喝酒了。”褒姒淒然地苦笑道:“連你也不能夠分辨出我是真是假,看來我在你心裏不曾有過片刻的停留。你的話傷我很深。”影子有些茫然地道:“我不明白公主此話的意思。”“你當然不明白。沒有人會明白!”褒姒的眼角竟然滑下了一滴眼淚。


    這是影子第一次看到褒姒流淚,不!他不知道眼前這女子是不是真的褒姒,但他總是把她當成了真的褒姒,抑或她本來就是真的褒姒,這種感覺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朝陽一樣。他不禁有些懷疑天下對他所說之話的真實性,但眼前的褒姒給他的感覺又是陌生的,這種陌生不知是來自於環境所產生的距離感,還是兩個不同的人之間的差別。


    這時,褒姒拭去了眼角的淚水,臉上重新綻出笑容,道:“不過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答應我的請求,成為西羅帝國未來的君王?”影子沒有直接回答,卻道:“公主知道我今晚來此的目的嗎?”褒姒道:“知道,因為你想見我的哥哥漓渚。”影子大驚失色,道:“公主怎麽會知道?”褒姒道:“因為有人告訴我,你去了聖殿,而我師父天下一直在聖殿,一定是師父告訴你我是假冒之人,也是師父向你提及哥哥之事。”影子更是吃驚萬分,若說眼前的褒姒是假的,她又怎會知道天下便在聖殿?天下說過,普天之下,隻有月戰、褒姒、姬雪知道其在聖殿,而且她又知道這些話是天下對他所說,這其間到底是何原因?


    影子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道:“公主又怎麽知道這些?”褒姒道:“是師父告訴我的。”影子更是顯得不解了,既然天下知道皇宮裏的褒姒是假冒之人,天下又為何要告訴她向自己道知的這些話?是天下在戲弄自己,還是眼前的褒姒在欺騙自己?抑或,是天下在玩弄權術?


    這是影子所始料未及的,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然後道:“那天下還說了些什麽?”褒姒道:“師父說,如果你真的想見我哥哥漓渚,便讓我帶你去見他,但漠卻不能去。”一心隻顧吃東西的漠抬起了頭,道:“為什麽?”褒姒道:“師父隻是這樣交代的。”“哦。”漠應了一聲,便又去對付麵前的酒和食物了。


    影子感到,他很快又陷入了一個漩渦當中,他道:“那天下有沒有告訴你,在軍部大牢裏還關著另一個你?”褒姒道:“這是皇父下的旨意,因為她才是假冒我之人,她是朝陽派來的。”這是影子聽到的惟一與天下有出入的話,現在對於影子來說,重要的不是弄清天下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麽,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用自己的心去判斷。


    影子道:“那就煩請公主帶我去見你的哥哥漓渚。”褒姒站起身,道:“那就隨我來吧。”影子亦跟著站起了身,他望向漠。


    這時,漠頭也不抬起,道:“我會在這裏等你們回來。”影子與褒姒離開了,偌大的幻雪殿很快隻剩下漠一個人。幻雪殿內也隻有漠吃著精致的食物,喝著滿口生香的美酒時,所產生的惟一聲響。


    殿外的風雪似乎已經停了,失去聲音支撐的皇宮仿佛突然架空了一般,有種空中樓閣的感覺。


    有人曾說過,當你的雙腳不再接觸地麵時,你可能已經到了天上。意思是說,人總會在某一個時候突然會發現自己沒有腳,他懷疑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所以傳說中的鬼是沒有腳的。


    但此時,確實有一個人的腳不再接觸地麵,她的腳脫離地麵足有五寸。她在空中飄著,她向漠飄至,悄無聲息。


    但她是否是鬼呢?


    她站在漠的身後。


    漠沒有回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接著夾菜,送往口中,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有一人站在他的身後。


    來人伸出了手,她的手纖細修長,有著很長的似鋒刃般的指甲,在柔和的燈光下,有一種慘淡的白,似乎早已失去了血氣。


    手,出現在了漠脖頸的後上方,伴隨著漠咀嚼食物的響聲,緩緩向脖子靠近。


    就在手接觸到漠脖頸的一刹那,漠突然動了一下,隻見他伸了一個懶腰。


    手迅速地收回。


    這時,隻聽漠心滿意足地道:“從來都沒有這麽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了,要是成天有著這樣的美食,也不用東奔西走,風餐露宿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君臨天下。”接著,他又喝了一口酒,津津有味地吃著食物。


    片刻,手又伸了過來……


    就在手接觸到脖頸的一刹那,漠突然又動了。


    手又一次收回。


    隻見漠打了一個深長的飽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看來是吃得太飽了,肚子已經發出超負荷的警告了。但有些人就可憐了,很可能沒有吃晚飯,更可能連宵夜都沒有吃,這樣的人肚子一定很餓……咦,怎麽有肚子發出饑餓的響聲?”漠左右望了望,沒有發現任何人,自語道:“一定是我聽錯了,這裏隻有一個肚子,或許有可能是我自己的肚子發出的響聲。還是再多吃一點吧,餓肚子的滋味是不好受的。”說完,漠又吃了起來。


    手第三次伸了過來……


    在第三次接觸漠脖頸的一刹那,那隻手又收回了,但這一次漠並沒有動。


    來人冷哼一聲,心中氣急,手準備第四次抓向漠的脖頸。


    可這時,漠卻回過頭來。


    已經探出去的手凝在半空中,欲進不能,欲退不得。


    漠盯著來人的臉道:“咦,姑娘,你的臉看起來很眼熟,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的手怎麽了?怎麽放在空中一動不動?是不是突然抽筋了?我幫你看看。”說著,便去握住來人潔白如玉的手,用手抖了幾下,然後道:“這樣可好些?”來人的臉氣得煞白,全身關節“咯咯……”作響。


    漠又道:“你是不是餓了?餓了可要吃東西,不然對身體不好,你看你臉色發白,全身骨頭仿佛都要散了一般。來來來,先吃點東西。”說罷,自己站了起來,退出了座位,將來人按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來人麵對著滿桌剩下的食物,臉上表情青白之間迅速轉換著。


    漠看了看自己吃得所剩無幾的食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雖然都是我吃剩下的,但總比什麽都沒有強,你就將就一點……”“夠了!”來人終於無法再忍耐住,“蹭”地站了起來,杏目圓睜,怒視著漠道:“若你再囉哩囉嗦,嘰嘰歪歪,我立即就殺了你!”手指隔空一揮,漠胸前的衣衫立時被撕得粉碎,胸前留下五道長長的指印,鮮紅的血水正從中滲溢而出。


    漠笑了笑,道:“雖然你嫌我囉嗦,但我所說的可都是實話,你的肚子不是真的已經餓了麽?”“你再說!”來人又在漠的胸前抓下五道指印,與先前的指印交錯重疊一起。


    漠並不在意,繼續道:“你雖然表現得很憤怒的樣子,但卻改變不了我所說的事實。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真實意圖層層包裹起來,為的是不讓人看透自己的心思,但卻不知,連他自己都無法看透自己,他不願承認真實的自我,其實是自我逃避。你的肚子很餓,但你卻掩飾著它,因為你不想別人知道你很餓,不想別人知道你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既然餓了,有擺在麵前的東西,為什麽不吃呢?因為你害怕別人看透你,你怕別人看不起你。在你心裏,你很自卑,你不明白別人為什麽有很好的吃食,而你卻沒有,你不敢說出來,但你的心裏又不平衡,你認為……”漠不停地說著,來人鋒利的指甲已經將他的衣衫肢解得支離破碎,赤裸的身上已是傷痕累累,而此時的漠,惟一留在身上的隻有一條內褲……


    △△△△△△△△△


    影子跟在褒姒的後麵,褒姒在前麵掌著燈。


    這是一條長長的螺旋形的通道,長長的台階無盡地向地底延伸。四周沒有燈光,陰暗潮濕的空氣迎麵撲來,有著相當的抑鬱氣息。


    褒姒說,通往地底玄武冰岩層的台階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每次去見哥哥漓渚,她都要踏過每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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