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說哥哥受過的苦難太多了,從小便不能享受正常人的生活,這是上天對他的忌妒,她想通過此來感受哥哥所忍受的痛苦。


    說這話的時候,影子清晰地聽到褒姒的眼淚滴在冰冷的石階上所發出的聲音。


    影子知道,有些人的痛苦是放在心裏的,因為他知道痛苦隻能是屬於自己。而天下所有的人都不會將快樂深藏在心裏,隻有能夠分享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


    站在皇宮的屋頂上,影子曾和漠說過,他想知道褒姒到底是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他現在知道,褒姒是不快樂的,無論她是否是假冒的。


    人,其實是一種很怪的動物,他總是試圖去了解別人,去想知道別人是否快樂,卻從不會將這個問題去問自己。因為,就算是用盡一輩子的時間,也不能夠回答這個問題。對於其他的人,這個問題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其實,想知道這個問題的人心裏很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並不是別人快不快樂,而是想知道別人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想知道別人的心。


    影子跟著褒姒,踏著台階,一級一級而下……


    當最後一級台階離開兩人雙腳的時候,褒姒回過了頭,她道:“這裏就是玄武冰岩層,我們到了。”影子望了一眼四周,在他眼前出現的是四壁開鑿的空曠山洞,從痕跡來看,已經有著很久遠的時間。而這裏,除了比上麵有著更為寒徹入骨的陰冷之氣外,影子並沒有感到其它的特別之處。也就是說,他還沒有感到一個足以撼動他心靈的強者氣息的存在。雖然他尚沒有見到漓渚,但他的精、氣、神已經滲進石壁兩丈範圍之內,並且感到了在他前方靠左四十五度角的石壁內,有著另一個空曠的空間,而在外麵,通過眼睛並不能看到什麽。


    於是,影子道:“可是我還沒有見到你的哥哥漓渚。”褒姒的神情滯了一下,道:“你真的想見哥哥麽?師父應該對你說過有關哥哥的情況,他的病很重,我不希望哥哥受到傷害,也不想見到你有事。”天下說過,漓渚從小便擁有十分玄奇的靈力,在他所在的空間,他可以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情。這些話影子當然記得,也許,從某種程度上講,正是由於這些話,才讓影子產生了欲見漓渚一麵的念頭。


    影子道:“公主的心思我能理解,但既然來了,就沒有再退縮的理由。況且,這對於公主來說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褒姒神色黯然,道:“我知道,你仍不能確定我是否是真的褒姒。既然如此,那好吧,我這就帶你去見哥哥。”褒姒走至影子用精神力探知的所存在的另一個空間的方向,喊道:“哥哥,褒姒看你來了。”隔著玄武石壁,裏麵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你帶了人來?”褒姒道:“是的,他說他想見哥哥。”裏麵的聲音自然是漓渚發出的,漓渚道:“你知道,從小到大,我見的隻有你一個人。我不想見任何人。”褒姒道:“可是他不同,哥哥,妹妹希望你能夠見他一麵。”漓渚一時無語,半晌,他才道:“你喜歡上了他?”他的語氣中有一絲妒意。


    褒姒默然沒有回答。


    片刻,漓渚道:“好吧,我曾經說過,要是你喜歡一個男人,我會讓你帶他來見我,不過,我要看他有沒有資格娶到我的妹妹!”褒姒有些驚恐地道:“哥哥,你想怎樣?”漓渚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你放心,我的病還沒有發作,我隻想問他幾個問題。”褒姒望向影子,征求影子的意見。她知道,要是影子答應哥哥的提問,無異於已經答應了她的請求,願意成為未來的西羅帝國君王,但影子會答應哥哥的提問嗎?


    影子望著那堵牆,道:“有什麽問題你就問吧,不過我的回答不一定能夠令你滿意。”漓渚的聲音從裏麵傳出:“我不要你滿意的回答,我隻要你的回答,滿不滿意我有自己的判斷。”兩人本是隔著石壁對話,漓渚的聲音本是顯得很虛弱,兩者加起來使漓渚的話顯得分外的緩慢,但這緩慢虛弱中,卻又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東西包含在裏麵。


    天下說漓渚生下來便具有十分玄奇的靈力,而漓渚給影子的第一印象便是虛弱中還給人一種力量,而這力量並不是指與生俱來的靈力。


    這時,漓渚的聲音又從裏麵傳出:“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影子。”影子道。


    “一個叫影子的人是否隻是別人的影子,而沒有真實的自我?”“影子也可以理解為捕捉不到,難以揣測之意,而我更喜歡這種解釋。”“可在我看來,它仍改變不了不真實的本質。沒有人喜歡捕風捉影,因為它隨時可能消失,它的存在受太多條件的限製,在黑暗中,它便不存在。”影子道:“也許隻是你的眼睛看不到它而已,它的存在也不隻是通過眼睛來辨別的,它的存在是無時無刻的,隻是需要第三隻眼睛。”“第三隻眼睛?”漓渚等待著影子的進一步解釋。


    “那就是心靈之眼。當你一個人麵對自己的時候,你會發現另一個自己的存在,而且會與另一個自己對話,這便是你平時看不到的自己。隻有當你獨自麵對自己的時候,你才能夠感受到。影子也一樣,你覺得它存在,它便存在,可當你以為它消失的時候,其實它仍然存在著,隻是你的第三隻眼睛被自己遮住了而已。”漓渚的聲音停了片刻,道:“你是一個有自己想法和主見的人。第二個問題我想問你的是: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是我所想的每一種人,或者說,我隻是我自己,沒有任何準確的詞來表述我自己,我也不會做這樣的表述。”影子道。


    漓渚的聲音也沒有再說什麽,轉而道:“第三個問題是:你自由嗎?”影子渾身一震,漓渚的這個問題仿佛有千鈞之重,對影子重擊轟下。一直以來,這是他所最關心的問題,雖然他一直在掙紮著,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漓渚問的這個問題,如果不是漓渚對自己早有了解的話,那就是漓渚已經無形之中窺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最隱密的東西,找到了自己心靈上的破綻,因此才會問出這個問題,這讓影子的警覺性一下子大起。


    影子道:“我並不了解你對自由的定義。”漓渚道:“沒有什麽定義,隻是你自己覺得你擁有自由嗎?”影子又感到漓渚已經問的三個問題雖然看來顯得無足輕重,輕描淡寫,與褒姒、與西羅帝國沒有一點關係,但句句直指影子心靈最深處,而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則足可看出一個人從小到大心裏一直都在想些什麽,至少對於影子是這樣。這說明這個一直呆在玄武冰岩的漓渚不僅僅隻是一個重病纏身之人,也印證了影子當初的猜測,他來見漓渚也正是這個目的。


    影子道:“我突然之間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了。”“為什麽?你不是想見我麽?”漓渚的聲音依然是那種虛弱緩慢的聲調。


    影子道:“但我現在卻又不想見你了。”褒姒吃驚地望著影子,是影子執意要她帶他來見哥哥漓渚的,為何突然之間卻又說不想見呢?


    “哦?”漓渚的聲音亦是感到了意外,道:“能告訴我為什麽突然之間改變主意嗎?”影子道:“因為現在還不是我們見麵的時候,我相信有一天,你會主動來見我的。”“為什麽?”漓渚的聲音虛弱中有了一種急切之意。


    影子隻是淡淡一笑,沒有回答。


    轉而,他卻道:“不過,我可以留一點東西給你,讓你更好地了解我。”影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心,手心是月魔一族所特有的冰藍色的下弦月的標誌。


    他的手揮了出去,手心冰藍色的下弦月光芒立時脫離掌心,暴綻開來。


    這就是月魔及月能池所賦予影子的月光刃,以月能及影子本身所具有的天脈所潛藏的功力匯聚而成的殺人武器。


    “嗖……”月光刃接觸玄武石壁,一下子就滲透進去。


    這比鋼鐵還要堅硬千萬倍的玄武石壁留下了一輪碩大的下弦月痕跡,而這玄武石壁的裏麵,則是影子探知的所存在的另一個空間。


    褒姒驚愕萬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影子使用月光刃,她明白月光刃與月魔一族的關係。


    她望向月光刃滲入的那道玄武石壁。


    “轟……”一聲巨響,完整的玄武石壁化作彌漫的齏粉,飄散於空氣中,而一條幽深而黑暗的洞道出現在褒姒麵前,冰寒刺骨的寒氣迎麵撲來。


    褒姒沒有想到,這比鋼鐵還要堅硬千萬倍的玄武石壁竟然會被月光刃化為齏粉。月光刃不但可以劃破玄武石壁,而且可以將力量分散滲入石壁五尺範圍內。


    “哥哥!”褒姒關切地朝黑暗的石洞內喊了一聲。


    聲音傳進去了很久,才聽到裏麵漓渚的聲音傳出:“你走吧,我現在不想見你。”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


    “哥哥你有沒有事?”褒姒又急切地問道。


    “我沒事,你走吧。”漓渚道。


    “可是……”“走吧。”褒姒戀戀不舍地轉過身,這時,她看到影子早已經離去。


    ……


    影子回到幻雪殿,他看到滿桌狼藉的杯盤,被利爪分解得支離破碎的衣服碎片,看到衣服碎片的血跡,但他沒有見到漠。


    影子撿起一塊衣服碎片,褒姒也回到了幻雪殿,看到了滿地的衣服碎片,也看到了影子手中的衣服碎片。


    影子望著手中的衣服碎片道:“公主應該給我一個解釋。”褒姒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和你一樣,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幻雪殿從來沒有其他人,包括禁衛與侍女。”影子抬起眼冷冷地望著褒姒,道:“可這裏是公主的地方,是公主讓他留下來,公主有義務為這件事做出解釋。”褒姒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懷疑我是假的褒姒,所以認為他的消失是我所為……”“難道,還有什麽更好的解釋嗎?”影子打斷褒姒的話道,他不想聽到任何解釋,他需要的隻是漠為什麽突然失蹤的解釋。


    褒姒看著影子眼中露出的完全陌生的眼神,突然失聲地笑了,道:“我為什麽要向你解釋?我可是西羅帝國的褒姒公主!是西羅帝國未來的君王!我為什麽要向你解釋?真是天大的笑話。”褒姒的眼角流出了淚水。


    沒有一個人比心愛之人的質疑更讓人痛苦了,雖然褒姒知道這是因為影子心中充滿的不相信所產生的質疑。


    影子將頭偏了過去。是的,一直以來,他心中都充滿了不相信,不相信每一個人,他隻有通過不斷的拒絕來保護自己,而惟有忘記以前的漠,可以讓他毫無防範,坦然地麵對,也隻有麵對漠才可以讓他想起曾經的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盡管那一個世界同樣讓他感到不真實,沒有安全感,但他至少感到自己是屬於自己的。


    麵對這個無法辨別身分的褒姒,不是影子有心要傷害她,而是由於心中的不相信讓他不得不傷害她。


    影子道:“難道公主真的對漠的消失沒有任何話可以說麽?”褒姒反問道:“難道我說的話你會相信麽?”“哈哈哈……”幻雪神殿外,突然有兩個人開心的笑聲傳了進來。


    褒姒與影子同時望向門外。


    這時,卻見到漠牽著一個女孩的手一起走了進來,臉上泛笑,樣子十分親熱。


    褒姒看到漠身邊的女人,眼神顯得很複雜,那女子卻對褒姒投以挑戰性的一笑。


    漠這時道:“你們剛才是在找我麽?我隻是突然發現原來那套衣服並不太適合我,所以撕碎了,和她一起,重新出去買了一套。你們看,我現在這套裝束怎麽樣?”與先前的黑色禦寒風衣相比,漠現在穿在身上的是純白得像雪一樣的風衣,上麵皮毛上閃著像銀馬一樣有質感的光澤。他身邊的女人所穿也是同樣純白的禦寒風衣。


    褒姒當然明白,兩人身上穿著的是惟有皇族才配擁有的以嘯雪獸的皮毛製成的風衣。


    影子望著漠身邊那也有著一頭銀白長發、臉型削瘦卻勻襯惟美的女人,他看到這女人臉上雖然帶著驕傲的笑意,但在笑意的背後卻沒有足夠的底氣作為支撐。也就是說,她的笑意是麵對敵人時的進攻態勢。顯然,這個敵人不可能是影子,她的眼睛不曾離開過褒姒的臉。


    影子道:“不知這位姑娘怎麽稱呼?”女人沒有理會影子的問話,眼睛仍是一動不動地望著褒姒。


    這時漠替她回答道:“她叫漓焰,是我剛認識的朋友。”“不,我叫褒姒,是幻雪殿曾經的主人。”被漠稱作漓焰的女人突然開口道,但她的眼睛仍未離開過褒姒的臉。


    這是第三個褒姒的出現!


    漠望著身邊的女人道:“你剛才不是告訴我叫漓焰麽?”“我剛才是騙你的,我才是幻雪殿真正的主人褒姒,她才叫漓焰,是她將我趕出了幻雪殿,霸占了屬於我的一切。”自稱褒姒的女人無比忿恨地道。


    影子與漠望向褒姒。


    褒姒顯得很是鎮定,道:“你到底想幹什麽?”自稱褒姒的女人狠狠地道:“我今天來此,就是要殺了你,重新奪回屬於我的一切。”褒姒道:“你以為有這種可能麽?當初沒有殺你已經是網開一麵,你應該心懷感激才是。”“心懷感激?這些年,我在極寒之地每呆一天,隻會增加我對你的恨意,我發誓要殺了你,重新奪回屬於我的一切!而今天,正是你的死期!”褒姒歎息道:“你真是死性不改,當初我真不該求父皇放了你。對你來說,活著隻會是一種痛苦,你的心完全迷失在權力之中。”自稱褒姒的女人冷笑道:“難道你不也是執著於權力麽?當初你一心討父皇的歡心不就是為了得到今天的位置,希望有一天可以權傾天下嗎?你隻不過比我更陰險而已,所以你奪走了本屬於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名字!”褒姒道:“那隻能怪你太過狠毒,竟然殺了自己的母後,父皇為了顧全大局才讓我頂替你的位置。”原來褒姒是漓焰,而眼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褒姒,隻是她削瘦的臉不再有昔日的豐腴圓潤,使漠與影子一時之間沒有看出兩人的相同。這足以說明這自稱褒姒的女人這些年所受的苦。


    “哈哈哈……什麽顧全大局,他老眼昏花,隻是被你的花言巧語迷惑而已。而那個老女人早就該死了,她竟然向父皇說你的好話,今天,你就受死吧!”嬌斥聲中,一隻手破空而出,閃電般向褒姒疾抓而至。


    纖細修長的手指所過之處,空氣竟然受手指所散發出的冰寒之氣所凝固,而手掌所散發出的冰寒之氣已經洶湧地撲向褒姒。瞬息之間,褒姒便被冰寒之氣所籠罩,周圍的空氣隨著冰寒之氣的加劇已經開始凝固。


    照此下去,隻須自稱褒姒的女人手指接觸到褒姒,褒姒便會完全被冰凍的空氣所凝固,而不能動彈。


    褒姒站著一動未動,她知道,眼前之人所擁有的功力很強,完全超過了自己,不然她不可能貿然來到這裏報仇,這從她的手所散發出的寒氣瞬間使空氣凝固就可看出這一點。褒姒所剩下的隻有惟一的機會,那就是在她對自己進行攻擊的這極短的時間內,利用精神力影響她的思維。


    影子看了一眼兩人,轉首對漠道:“我們該走了。”“可是……”漠想說什麽。


    “這是人家的家事,人家自己會解決。”影子說完,抓住漠的肩臂,飛掠出幻雪殿。


    而這時,自稱褒姒的女人的手已經接觸到被凝固的褒姒身上,隻要再進一寸,她修長如鋒刃般的指甲便會穿透褒姒的胸膛。


    可就在這時,一切都靜止下來,充盈著殺機的雙眸,倏然變得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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