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又一次無語地站了起來,可樓夜雨已經不再笑,也不再言語了,她望著這個倔強的男人,發現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征服過他,一次又一次地讓他跪倒在自己麵前已變得空泛而毫無意義。她想起了小時候,那曾經對自己毫不理睬、望著天際晚霞的少年,本已有所宣泄的積鬱一下子又充滿整個心間,她的心起伏不平,她不相信自己真的無法征服他,她不相信自己永遠是一個被征服之人……


    朝陽的劍又一次舉起刺了過來!


    “好,我看你到底能夠倔強地站到什麽時候!”月石所散發出來的冰藍色的光暈蕩開,朝陽挺劍刺進,他的速度這一次並沒有滯緩,但當他與聖魔劍完全進入冰藍色的光暈中之時,卻不見了樓夜雨的蹤影,聖魔劍所刺是空。


    朝陽四顧而望,眼前所見一切都變了,佇立於麵前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奇山,峰巒疊嶂,一條瀑布從兩座直插雲霄的孤峰間傾瀉而下,高逾萬丈,飛濺而下的水線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鑽石般的光芒。瀑布兩旁,修竹異鬆,奇花瑞草,猿猴在山間嬉戲縱躍,鶴鳥在林間翩然飛舞。


    朝陽知道自己闖入了幻境當中,而眼前的景象又是如此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一陣清風吹來,帶著清新涼意。


    朝陽覺得那風仿佛從身體穿透而過,吹走了心中的鬱悶之氣,渾身變得輕鬆,倒忘了是進入了樓夜雨設置的幻境當中。


    他來到瀑布下,瀑布下有一偌大水潭,飛瀑瀉下,如萬雷齊鳴,潭水碧意盎然。


    朝陽想也沒想,解下聖魔劍,脫掉黑白戰袍,縱身躍入了潭水中。


    清涼的潭水輕輕將他托起,他放鬆四肢,平躺在水麵上,閉著眼睛,腦袋裏什麽都不想。身下是嬉戲遊動的魚,潭邊有著飲水的動物,其樂融融,對朝陽的存在視而不見。


    這裏是如此悠然自在,而與命運抗爭的道路卻沒有盡頭。


    “我為什麽要走上那一條路呢?”朝陽陡地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等他弄明白時,方知那話是自己問自己的,心中不由得一震,這話是不該出自他之口的。


    他想起了樓夜雨,睜開眼睛,才記起正在與樓夜雨作戰。


    他起身遊向潭邊,卻發現剛才放在潭邊的黑白戰袍和聖魔劍全都不見了,什麽都沒有留下。


    朝陽心中暗忖,剛才明明沒有人到來,為何會不見?


    他匆忙上岸,四處尋找,卻看到不遠處的一棵古鬆上,一隻猿猴拿著黑白戰袍往身上套,手中還拿著聖魔劍,旁邊還有幾隻猿猴在戲鬧著。


    朝陽縱身飛掠而去,站在了那猿猴麵前。


    他冷冷地道:“把東西還給我。”幾隻猿猴呆望著朝陽,停止了戲鬧。


    朝陽再一次道:“把東西還給我。”“嗖嗖嗖嗖……”幾隻猿猴一下子四散逃竄,從朝陽麵前消失,吱吱的叫聲瞬間在山林四處響起,林間到處是猿猴縱躍的身影。


    朝陽看清那隻拿走黑白戰袍和聖魔劍的猿猴,腳踏樹葉,飛掠追趕。


    可那隻猿猴狡猾之極,專挑枯藤樹枝交錯重疊的密林騰躍縱行,待影子破林而入時,那猿猴卻已逃往它處。而且,成千上萬的猿猴在他麵前跳躍騰挪,不斷地擾亂著他的視線,分散著他的注意力。


    朝陽火起,揮掌劈殺,可待他殺死在麵前縱躍的猿猴時,那隻拿走黑白戰袍和聖魔劍的猿猴已經很快地躍往它處,朝陽不得不放棄劈殺,盡力追趕……


    一時之間,朝陽隻得在成千上萬隻猿猴的幹擾下追趕著那隻拿走聖魔劍及黑白戰袍的猿猴,在山間縱躍騰飛,而他所等待的是那隻猿猴精疲力竭之時。


    山上,群猴吱叫,掀起的陣陣樹浪不斷地向山頂移動,一直延伸到雲霧繚繞之處方不見蹤影,而此時的朝陽也將那隻拿走他黑白戰袍及聖魔劍的猿猴逼到了懸崖的絕處。


    朝陽一步一步地向前逼進,那猿猴一步一步地向後倒退,口中“吱吱……”之聲不斷,四周樹上地下更站滿了眼露驚惶之色的猿猴,卻沒有一隻再發出聲音。


    朝陽伸出手,冷然道:“把我的東西還給我。”那猿猴隻是一味後退,卻沒有絲毫相還之意。終於,那隻猿猴一腳踏空,半個身子掉入懸崖,幸虧它身手敏捷,及時抓住了一根枯藤,才沒掉下去。


    朝陽心中不由得也隨之一驚,卻不敢再緊逼。若是這隻猿猴掉下去,也即意味著聖魔劍及黑白戰袍亦會掉下去。


    他站定了身子,望著那隻猿猴,不再向它索要。猿猴也就站在懸崖邊望著他,而在四周則是望著他與猿猴的其它的成千上萬的猿猴。


    這是朝陽怎樣也未曾想到的一種場景,他竟然與一群猴子這樣僵持著,身上赤條條的,和它們一樣,什麽都沒有穿。


    朝陽已經清楚,如果他想動用武力的話,可能永遠也無法從那隻死猴了手中取回黑白戰袍及聖魔劍。但這樣僵持下去,所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猿猴稍一不慎,失足後會什麽也都沒有了。原來一隻猴子也不是好欺負的。


    朝陽收起了凜冽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很溫和,而且後退了十數步,不再讓猿猴有緊張壓迫之感。


    猿猴緊張的樣子也有所緩解,它警惕地看了一眼朝陽,又往身後的懸崖望了望,腳步也向前移了兩步,暫時遠離懸崖的威脅,抱在懷中的聖魔劍及黑白戰袍依然攥得極緊。


    朝陽坐了下來,以徹底放鬆那猿猴心中的防線,那猿猴也跟著坐了下來,似乎已經感到累極。


    四周的猿猴仿佛亦放鬆了一口氣,又吱吱地叫嚷著。


    正當朝陽想著應對之策,如何奪回聖魔劍與黑白戰袍時,“你終於又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朝陽轉過頭,隻見一個仙風道骨、身著白袍的老者正慈祥地看著他。


    “這眼光好熟。”朝陽心中暗忖,卻一時又想不起來,而且對方說“又來了”,好像自己曾經來過這裏一般。朝陽冷聲道:“你是何人?”並站了起來。


    老者卻道:“我以為你永生永世不會再來,終於你還是來了。”朝陽心中暗忖:“這一定又是樓夜雨用幻象製造出來的人,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迷惑自己。”於是冷笑著道:“樓夜雨,這是你所能表現出來的伎倆麽?也太讓人失望了!”老者卻有些激動地望著朝陽,道:“你真的不記得為師了麽?你真的什麽都忘了麽?可你為何又要回來?”朝陽心中一怔,一道亮光自心底乍現,又陡地熄滅了,他冷冷地望著老者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麽!”老者無限落寞地道:“看來你真的忘記了為師,你說過你要忘記的,你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便要舍棄所有感情。可舍棄了又能怎樣?你真的能夠做到麽?你真的能夠得到她麽?那隻是她們在騙你而已。你終於來了,定是你在與命運抗爭的路上迷了路。”朝陽冷冷的看了老者一眼,便不再理睬,他可不想聽這用幻術製造出來的人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望著那猿猴,卻發現那隻猿猴已從懸崖邊消失,一縱跳躍到老者肩上,齜牙咧嘴地嘲笑著朝陽。


    朝陽恍然道:“原來這些猴子都是你養的,把聖魔劍和黑白戰袍還給我!”老者摸了一下肩上的那隻猿猴的頭,微笑著道:“小星調皮,又拿了人家的東西。”那隻猿猴發出興奮的吱吱叫聲,一隻手作出手舞足蹈的樣子,另一隻手緊抱著胸前的黑白戰袍與聖魔劍。


    老者從猿猴懷中拿過黑白戰袍與聖魔劍,歎息道:“你要了它們又有何用?它們隻會害了你,讓你在痛苦的泥潭裏越陷越深。當初我就不應該將它們給你,你永遠都不可能戰勝-他-的……”“少囉嗦!快將它們給我,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朝陽冷聲喝道,他有著改變這個世界的野心,豈能允許自己赤裸裸、一絲不掛地站在另一個人麵前說話?


    老者慈祥的目光望著朝陽,道:“你要殺我麽?我早知道你會殺我,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已經殺過我一次,因為你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惟有殺了我你才會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現在為了黑白戰袍和聖魔劍,你又要殺我。來吧,我成全你。”說完,老者竟自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朝陽下手。


    朝陽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眼中燃著殺機,但奇怪的是他遲遲沒有動手。


    “奇怪,我怎麽不忍下手?”朝陽暗暗思忖著:“他明明是樓夜雨用幻術製造的幻象,自己卻為何下不了手?”老者睜開了眼睛,道:“你為何不動手?你在害怕些什麽麽?抑或在害怕你自己?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是什麽讓你變得優柔寡斷?我知道你一路走來很辛苦,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你放棄吧,放棄就會遠離痛苦,和我一起生活在這裏不是很好麽?與世無爭,誰也不會來管束你。”朝陽的眼中浮起了複雜的情緒,犀利的眼神變成從未有過的溫和,他在心裏問著自己:“我該放棄麽?”朝陽站著,沉默良久……


    忽然,他抬起了頭,道:“我可以放棄我自己,但我不能放棄對紫霞的承諾!不能放棄魔族獲取自由的希望!不能放棄那些陪我征戰的所有人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老者望著朝陽半晌不語,臉現無限悲痛之情,道:“你還是要固執地走一條沒有希望之路!”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黑白戰袍及聖魔劍,忽然如發了瘋似地道:“都是它們害了你!我當初就不應該將它們給你,當初就不應該給你希望!”說完,揚手一扔,卻將黑白戰袍及聖魔劍扔進了懸崖。


    “不!”朝陽飛身撲救,可已經晚了,懸崖內升起一股飛速旋轉的氣浪,將聖魔劍及黑白戰袍一下子吞了進去。


    朝陽的手伸著,眼睜睜看著聖魔劍及黑白戰袍消失,仿佛一下子抽走了支撐自己戰鬥下去的勇氣。


    他搖著頭,無限悲痛地道:“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最後一句變成聲嘶力竭的嘶吼。


    他猛地轉過頭,血紅的眼睛盯著老者,積蓄全身的力量化為一拳,狠狠地擊在老者身上。


    勁風狂吹,飛沙走石,群猴四散逃竄,天地瞬間一片黑暗……


    良久,當所有一切散去後,那老者卻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胸口中拳處的衣衫盡數不見。


    老者麵帶慈愛的笑容,道:“你終於……又一次……殺了……我。”朝陽突然覺得這個笑容很熟悉,被深埋封鎖的記憶一下子衝破了塵封之牆。


    “師父。”朝陽驚恐地叫著。


    “你終於記起我來了。”“轟……”一聲巨響,老者便像塵霧一般在朝陽麵前消散了。


    朝陽那一拳終於發揮了作用。


    “不!師父!”朝陽伸手去抓,可留在掌心的隻是幾塊衣衫的碎片。


    “我又一次殺死了師父。”朝陽失魂落魄地道:“我又一次殺死了師父……”“朝陽,你連傳授你武功魔法的師父梵天都殺,看來你真是一個絕情絕義之人!”虛空中傳來樓夜雨的聲音。


    “是的,是我殺了師父,我又一次殺了他。”樓夜雨又道:“你以為將這段記憶用心封鎖後就沒有人會知道麽?而月石卻可以幫我找到你的心魔,解開你封鎖的記憶。我現在再讓你看看另一段被你封鎖的記憶——”“刷……”地一下,朝陽眼前的場景一下子發生了改變,重新展現於眼前的是一片漫漫黃沙,與天相接。


    朝陽站在了黃沙之中,撲麵而來的是滾滾熱浪。他的身上穿著的是黑白戰袍,手中所握的是聖魔劍,劍尖斜指地麵,他的眼睛透著令人心寒的陰冷殺意。


    在他的對麵,他看到的是另一個自己,紫霞正與之並排站在一起,胸前掛著紫晶之心。


    他曾經記得,在歌盈與影引他進入的夢中,曾看到過這樣一副場景,而此刻的他卻變成了其中之一。


    “難道這也是被自己封鎖的記憶?”朝陽的心中思忖著。麵對千年前最後一場決戰,朝陽的心裏一直是一片空白,現在,被封鎖的記憶正在緩緩開啟。


    朝陽冷冷地望著眼前的那個自己,恍惚間仿佛就是影子,他冷聲道:“你是何人?”“我是你心的另一半,是另一個你。”朝陽望向紫霞,道:“你一定是跟了另一個我,所以我永遠都不可能得到你。”紫霞的眉宇間有一絲哀怨,默然不語。


    朝陽望著紫霞道:“為什麽我會變成兩個人?”“因為……”“閉嘴!我沒讓你說!”另一個“自己”欲回答,被朝陽給喝止住。


    紫霞還是沉默不語。


    朝陽冷笑一聲,道:“你是不敢回答我的話麽?你為什麽不敢回答我的話?你在怕些什麽?”紫霞抬眼望向朝陽,道:“因為你將自己的心一分為二,他是屬於你的另一半,你將紫晶之心送給我,我隻能和他在一起。”朝陽冷笑著道:“我為什麽會將自己的心一分為二?”紫霞低下了頭,道:“這是你少年時對我的承諾。”“哈哈哈……”朝陽大笑:“你這是在騙小孩麽?這是他早有意設計的一個圈套,隻等著我往裏鑽。早在年少時,就注定了有我一分為二的局麵出現,-他-要我自己成為自己的敵人,永遠都不可能逃脫-他-所設置的命運!”紫霞默然不答。


    朝陽繼續道:“隻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讓我成為-他-一顆玩弄的棋子?-他-這樣做到底目的何在?回答我!”紫霞眼眶中泛起了淚水,道:“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我真的不能夠回答你,這是上天的安排,沒有人能夠回答你。”朝陽手中聖魔劍一揮,黃沙暴起。


    他道:“既然你不回答我,我倒要看看這是多麽神奇的命運安排,又為我安排了一個怎樣的結局!”朝陽手中聖魔劍指向對麵那個“自己”,道:“出招吧,這個世間隻能存活你我中的一個,注定有一個人會死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我們兩人注定隻有一人存在,這場決戰在所難免,無論誰活著,我們都必須弄清是誰在設置我們的命運。”話音落下,另一個“自己”的劍也平舉而起,與朝陽手中的聖魔劍遙遙相對。


    風,開始緩緩流動,沿著兩人周身旋轉,速度一點點加快……


    黃沙隨著風開始在天地間彌漫,沙礫四處亂竄。


    天上熾烈的太陽仿佛被烏雲遮住了一般,失去了所有光澤,整個沙漠都變成了一片陰暗,天際更有“轟轟……”雷聲在滾動。


    旋轉的風沙中,紫霞眼露焦灼之色,靜靜地看著對峙的兩人,誰都不能夠明白,她此時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朝陽亦仿佛忘了自己是身在樓夜雨所製造的幻境當中,變成了千年前的自己。


    突然,衣袂盈動,黃沙暴起。


    兩道赤紅的電光穿越彌漫的黃沙,發出刺耳的嘯鳴聲,層層推進。


    電光石火之間,兩劍相交。


    赤紅的電光直衝九天,撕破層層暗雲。


    朝陽終於與那個“自己”戰在了一起,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決戰,千年前已經發生過。對於朝陽來說,此刻隻是在重演,他在尋找著那被禁封的記憶,而每一次進攻與防守,每一回合的針鋒相對,都讓曾有的記憶一點點浮現。朝陽似乎看到了那個模糊不清的未來,一切將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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