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有一會兒,外頭刮起了大風,街道上的積雪沒人清掃,順著風撒歡的跳舞,細密的雪粒子撲了阮妗一身。


    額發,眉眼,都染上了一層白。


    侯府的門再打開時,不是下人,卻是一道月牙白色的人影。


    阮妗瞪了瞪眸,是謝延親自來了。


    “翻了年,都不會說話了?”男人淡淡開口。


    緊接著,阮妗身上便多了一件尚帶著暖暖體溫的披風。


    謝延褪去了身上的外袍,又給她手裏塞了個暖爐。見她隻顧傻站著,鼻尖都凍得通紅,心下有氣,眉頭微微皺著。


    “大,大人。”阮妗福了福身子。


    謝延歎了口氣,語氣盡是溫和:“風雪大,先進來吧。”


    侯府很大,謝家自謝延祖父輩就襲著侯爵的榮譽,這府宅也有些年頭,修繕的恢弘大氣,古典又不失富貴,入院是一個巍峨碩大的假山,分辟出了兩條青石板路。


    謝延領著阮妗朝垂花門處走,院子裏掃雪的,廊下打諢逗趣的下人一個個皆看呆了眼睛,更有甚者,掃帚都掉了一地。


    他們家公子竟然領著個姑娘回來?


    二十五年了,頭一回啊?!


    老天青眼,鐵樹開花了?


    第41章 表白   謝延隱忍又克製,低聲道:“我想……


    那一道道殷切而熱辣的視線落在阮妗身上, 她更怕了。抱著手爐的指節不停的屈了又直。


    她的小動作都落在身側人的眼裏,謝延一臉正色道:“你不必怕,他們閑的很, 但沒惡意。”


    “是。”阮妗低低應了聲。


    行至影壁下,她看了眼正屋, 有些忐忑道:“侯爺和侯夫人在麽?他們會不會覺得……”


    “不會。”謝延打斷了她, 一邊撩開了書房的門簾, 招呼道:“進來吧。”


    阮妗一顆心惶惶,還是踏進了屋。


    不管了, 不管侯府的人怎麽看待她,無禮也好, 不懂矜持也罷。長姐和霜姐姐的命要緊。


    而另一側, 正屋內,謝侯見著侯夫人趴在楹窗上看了好久, 臉上是掛不住的笑, 他道:“你快省省吧,再把腰抻著。”


    侯夫人眼見著那花朵一樣的純白倩影, 看不夠一樣,那模樣那身段, 實在是太乖了。


    她連連走到謝侯旁, 精致的眉眼都舒展開來:“侯爺, 我見那小姑娘不錯,剛聽下人說是阮家的五姑娘,阮侯人品不行, 可他和離的夫人沈氏卻是出身清流人家,那教養出來的姑娘絕對錯不了。”


    謝侯有些無奈,他給自己沏了杯茶:“你先等等, 別高興的太早,你沒看延哥兒對她行止於禮,規矩著呢。別是咱們看錯了,在這瞎激動。”


    “哎呀!錯不了!”


    “在這侯府活了這麽多年,你可看延哥兒領過姑娘進來?”


    侯夫人臉上喜色,唇裏緊著念叨:“等明兒我就去沈家拜年去,等出了正月,找媒婆挑個好日子,咱們三書六禮,好好的把人娶過來!”


    謝侯擺擺手,是不打算說話了。他的這個夫人啊,就喜歡聯想。這人才剛到府裏,就想著定婚期了。


    ——


    書房內,謝延給阮妗倒了一杯熱茶,隨後靠在紅木案前的椅子上,他道:“你先暖暖身子,然後再說。”


    阮妗抱著那茶,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這茶她喝不了也咽不下。


    阮妗抬眸,細嫩如玉的小臉凍的粉白:“大人,我長姐和沈家霜姐姐今天被人帶進宮給太後侍疾去了。姨母說,那些侍衛幾乎是抓犯人一樣把她們抓走的。”


    “我怕。”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說著,漂亮的眼眶“吧嗒”就落下兩顆金豆子。


    謝延知她若非遇到難處,是不會主動找自己的。可卻不想,是這樣駭人的事兒。


    他皺眉,問道:“那太監可有說是誰指派的?”


    阮妗搖頭:“那人有聖旨。”


    “聖人?”謝延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事兒來的突然,他一時間也不是背後是誰在操控。唯有親自入宮一趟,找了太子才可知。


    眼前小姑娘無聲的掉眼淚,謝延看著,心口處一陣陣跟著鑽心的疼。


    他是真的見不得她哭。


    謝延歎了口氣,起身拿帕子遞了過去:“自己擦擦。”


    阮妗接過帕子,隻一瞬,帕子就濕了個半邊。


    謝延看了眼天色,黑魆魆的,已是暮色了。


    他彎下身子,蹲在她身前,仰首耐心哄著:“今日天黑了,我不好硬闖進宮。你長姐和霜姐姐雖不知道怎麽樣了,但此次是聖人下旨,她們眼下安全上定沒有問題。明兒一早我便入宮去找太子,他不會袖手旁觀,我亦不會。總之,一切你放心。”


    阮妗點點頭。


    “那別哭了,嗯?”


    阮妗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小臉,白得晃眼的臉被她小手抹的,都是灰色的痕跡。


    謝延攏起眉心,大掌捏過她的小手,軟嫩無物,卻冰冰涼。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錯愕:“你這都是在哪蹭的灰?”


    阮妗小聲說:“在侯府門口等著無聊,拿手摸石獅子來著。”


    可憐兮兮的小模樣,謝延無奈的勾起了唇角。


    他低頭看,那粉色的裙襖也跟著蹭上灰,一塊一塊的。還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啊。


    謝延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走吧,領你洗洗,造的跟個小花貓一樣。”


    阮妗抽回了自己的手,被他觸碰的那塊肌膚癢癢的,一瞬就燙得厲害。


    她偷偷呼了口氣,想掩飾自己的不正常。她怕被謝延發現,發現她還喜歡他,他會厭惡自己的。


    洗漱過後,阮妗又變成了那個粉雕玉琢的阮家女,肌膚像是覆上了一層雪一般,美的動人。


    她再次道謝:“謝謝大人,日後大人若有需要的,阮妗定傾盡全力。”


    “沒有日後,你現在就需報答我。”


    阮妗愣了愣,葡萄一樣的眼眸睜得圓圓的,唇瓣微張:“大人?”


    謝延負手而立,站在楹窗下,外頭連廊燈籠散出的暖光下,他的麵容被打上了一層陰影,卻依稀可見清冷削瘦的側顏。


    他掀起唇角,聲音平靜,一瞬恍惚又變成那個大理寺獄不近人情的謝大人。


    謝延道:“我要你退婚。”


    “退婚?”阮妗不明所以的咬著這兩個字。


    他為何要管起她的私事?他……


    謝延走進了幾步,幽暗的燈光下,他的目光攥著她的,眉眼清冷,薄唇緊抿:“我不喜你那未婚夫,更看不了他日後娶了你。”


    阮妗身子皆在發顫,他們兩人離的很近,近到唇齒間的呼吸都糾纏在一起。阮妗垂下頭,即便她不去看,也隻自己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霞色。


    她怯怯道:“大人為何這般?”


    “為何?”謝延聲音低啞,手臂近乎克製的抬起,他竭力的想控製,額頭甚至爆出了青筋,可胸腔裏那股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宛若洪水將他淹沒。


    黑暗中,男人手臂緊緊撈著她的腰肢,堅硬而又滾燙。


    謝延的聲音隱忍而又克製:“因為我想娶你。”


    “砰”像是有無數的煙火在耳邊炸開,炸得絢麗,炸得繽紛。


    阮妗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都聽不清,什麽都看不見了。唯一月匈前那真切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一樣,不震聾她,不罷休!


    謝延哥哥他……他想娶自己?


    阮妗呼吸有些急促,有些喘不上氣了。鼻尖滿是男人炙熱的呼吸和清冽的蓮香,她從未如此沉浸於這個懷抱,溫暖,踏實,又讓她心動。


    “我想娶你,做我的謝夫人。”


    謝延下頜抵著她的頸窩,又說了一遍。


    這次,阮妗聽真切了。可這希望來的太突然,太不踏實。她甚至分辨不出謝延為何要跟她說這些話。


    他是認真的麽?


    想想從初見到如今這三年,阮妗越想心越亂,甚至有些莫名的,難以言說的委屈。不知從哪來的力氣,阮妗推開謝延,匆匆跑了。


    裙擺生花,步搖輕曳,禮儀修養,什麽都顧不得了。阮妗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逃也似的離開了侯府。


    留在原地的謝延彎了彎唇,懷裏還殘存著她軟軟恬恬的淡香。


    還是嚇到她了。


    主屋內,侯夫人看著驚慌失措的阮妗,和她脖頸間的粉色,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


    她衝謝侯喊:“這門親事啊,有戲!”


    第42章 底線   “陛下,不好了!太子持劍殺入坤……


    戌時, 最後一點夕陽漸漸被夜色吞沒,整個皇宮除去凜凜烈風,異常寧靜。


    阮菱和沈霜連同著那些東京城有名的世家女子一同被關進皇宮一座偏殿裏。


    殿門上鑰, 屋子裏哭聲一片。


    都是嬌生慣養的高門姑娘,此刻貿然被“請”進宮, 心中都慌亂一片。有一姑娘忍不住哭出聲, 緊接著淒淒切切的哭聲就連成一片。


    阮菱和沈霜兩人擠到一個小角落裏, 相互依偎。沈霜雖是年紀長了阮菱一歲,可到底自小順風順水長大, 沒見過這陣陣,雖沒嚎啕大哭, 可眼圈也是紅了。


    阮菱眉眼跳了跳, 暖聲安慰她:“二姐姐,別怕。左右這麽多人呢, 咱們背後都是東京各世家大族, 牽一發而動全身,沒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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