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氣數落盡、搖搖欲墜,且從未給薑鸞施加過溫暖的國度,確實沒有留戀的必要。


    他憐惜地摸了摸薑鸞的頭。


    秋去冬來,李懷懿守在薑鸞身邊,從未覺得日子如此滿足。有一天,李懷懿去城外視察軍隊,回宮之時,被國師攔住車駕。


    “陛下!”國師稟道,“微臣夜觀天象,發現國中出現一個妖怪!”


    “是誰?”李懷懿不耐地道。


    天快黑了,他急著回承乾宮,去見他的鸞鸞。


    這個沒眼色的國師,有什麽事不能早朝上說?


    國師跪在李懷懿的車駕前,俯身長拜,“這個妖怪,正是貴妃娘娘!陛下,妖妃不詳,恐上天降罪於大秦,懇請陛下……”


    李懷懿的車駕停在越國的宮道上,路過的販夫走卒們聽見這段話,都不由“嗡嗡嗡”地議論起來。


    李懷懿眉心一跳,冷冷地道,“把他叉走。”


    “是!”隨行在李懷懿的馬車旁的士兵,舉起長矛,將國師叉起來,扔進雪地裏。


    國師吃了一嘴的雪,他著急地從雪地上坐起來,抹了一把臉,大喊道:“陛下,妖妃不詳啊陛下!”國師的聲音撕心裂肺,活像秦國要亡了。


    李懷懿掏掏耳朵,覺得實在是鬧心得很。


    “把他嘴巴堵上,告訴他,再瞎嚷嚷,朕革他的職。”


    士兵應是,不一會兒,國師的聲音不響了。李懷懿心滿意足,入宮後,又換乘步輦,直奔承乾宮。


    “娘娘,陛下快回來了,您喝快點兒。”陪嫁宮女站在承乾宮的寢殿門口,緊張地向外張望。


    薑鸞皺著鼻子,飛快地把一碗黑色的避子湯喝下去,隨後將藥碗放到托盤裏,又用清水漱了漱口,才道:“好了,快端走吧,小心點,別撞見承乾宮的人。”


    “奴婢明白。”陪嫁宮女應聲,謹慎地左顧右盼,將托盤端走。


    薑鸞理了理裙衫,正欲出去,忽聞宮外守門的侍人通稟道:“陛下到!”


    他怎麽每天都回來得這麽早?


    薑鸞擰眉,她來不及出去,隻好躺在軟榻之上,揉亂發髻和衣裳,作剛剛睡醒之狀。


    李懷懿入了承乾宮,先脫下大氅,立在熏籠前,問道:“貴妃呢?”


    “貴妃娘娘在寢殿小憩。”宮人回道。


    李懷懿頷首,等身上的冷氣都烤盡了,才去往寢殿。


    薑鸞似乎剛剛睡醒,她嬌嬌地倚在軟榻上,含笑望過來,喊了一聲“陛下”,隨後垂下眼睫,似乎在尋找鞋履,想要下地行禮。


    李懷懿走過去,輕按住薑鸞的肩膀,“鸞鸞,說過多少次了,不必多禮。”


    他在她身旁坐下,見到隨著薑鸞的動作,蓋在她身上的毯子滑落下來,露出嫩白腳趾。


    李懷懿把玩著她的發梢,低聲道:“鸞鸞,朕給你做一個戴在腳上的金鈴,這樣當你跑起來的時候,就會發出悅耳的聲音。”


    而且不管她在宮殿的哪個角落,他總是能找到她。


    “不要。”薑鸞仰頭看著他,語氣抗拒。


    李懷懿的手停了一下,“那就不要。今天太醫來請平安脈了嗎?”


    “來了,太醫說,臣妾身體安康。”


    “還是沒有身孕嗎?”


    “沒有。”


    薑鸞眸光澄澈,脖頸滑出纖長弧線。


    李懷懿的心髒軟成了一潭春水。他低眉,啄了下薑鸞的唇,摟住她道,“既然沒有,我們就再等等吧。今年雪大,除了梅園,也沒什麽好景致,等開了春,朕帶你去城外騎馬。”


    李懷懿說到做到,春天到來之後,一個叫小貴子的飼馬太監,牽著幾匹駿馬來到薑鸞跟前,稟道:“貴妃娘娘,這是陛下讓您選的馬。”


    薑鸞正在廊廡之下曬太陽,她聽見小貴子的話,上前一一巡視這些馬。


    小貴子跟在薑鸞身後,介紹道:“這些都是上好的樊州馬,性情溫順,十分適合女子騎射。”


    薑鸞抿唇一笑,“本宮不會騎射。”


    初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風髻霧鬢被風拂起,薑鸞眉目如畫,顏如舜華。


    小貴子看呆了,反應過來後,他迅速地低下頭,但整張臉已經漲紅了。


    “鸞鸞。”李懷懿從前朝回來,甫一踏入承乾宮的宮門,就瞥見小貴子的麵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此人——”


    “陛下。”薑鸞扯住他的袖子,詢問道,“這些馬,你覺得哪個更好?”


    李懷懿遲疑了一會兒,終是不願意落薑鸞的麵子。他掃視一番,指著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就它吧,它最適合你。”


    薑鸞走過去,撫摸著馬脖子,小馬抖抖鬃毛,打了個噴鼻。


    薑鸞微笑,“那就是你啦,以後,你的名字叫行雲。”


    青天之上,自由自在的行雲。


    第二日,薑鸞被李懷懿帶到宮外。


    如今天下三分,秦國占其七,越國占其二,魏國占其一。


    李懷懿連親自領兵攻打魏國的興趣都沒有,他隨意地指派一個想要曆練的將領,讓他去把魏國攻下,成為大秦的國土。


    朝中升平,百姓安樂,於是一些不安分的人,便會蠢蠢欲動。


    薑鸞沒有學過騎射,她被李懷懿抱到行雲上。


    “牽住這裏。”李懷懿道。


    薑鸞依言拉住韁繩。


    李懷懿牽著馬,走在前麵,時不時地回頭看她。長腿踩過林間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你要先了解馬的習性,行雲很溫順,但是如果待它不好,它也會踢人咬人。”


    春深花濃,暖風輕拂,李懷懿筆挺的身姿,比出鞘長劍更具鋒芒。


    他已經是個成熟的帝王。


    薑鸞的手搭在韁繩上,對了解馬的習性並不是很感興趣。她輕聲問道:“陛下,之後你打算對越國怎麽辦呢?”


    當天下七國還存在於這片土地上時,每一個國家,都希望吞噬其餘六國,重現上國的輝煌。


    但到了如今,隻有秦國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沒打算怎麽辦。”李懷懿眉目靜切,從容清致,“你若喜歡,給你留著便是。”


    耽於享受,沒有出眾子弟,隻能依靠女子裙擺的越國,在千百年之後,隻會成為秦國的附屬國。


    薑鸞舒了口氣。


    她隻希望自己的母妃和八弟,能安穩度過一生。


    “鸞鸞。”李懷懿牽著馬,在一棵樹前停下,“這種花,你會喜歡嗎?”


    這是一棵成蔭綠樹,上頭繁盛地開了一樹爛漫的黃花,兩隻翠鳥在枝頭爭鳴,嘰嘰喳喳,熱鬧極了。這種尋常的花,在城外隨處可見,但宮廷之中卻並沒有栽種。


    薑鸞仰頭看了看,“可以呀,在禦花園中種一棵吧。”


    她說話的尾音輕柔又繾綣,像迎麵的春風一般曼妙。


    李懷懿露出微笑,“待我們的皇子長大,朕賞他一塊適合鮮花生長的封地,到時滿園春花絢爛,必是你最愛的景色。”


    薑鸞亦是微笑。


    兩人在城外遊玩一圈,待到暮色四合之時,李懷懿召來馬車,同薑鸞回宮。


    這些馬車和衛兵,一直遠遠跟隨在兩人身後,護衛著帝妃的安全。


    李懷懿牽著薑鸞的手,扶她上車,隨後也上了她的車廂。當馬車轆轆駛向山下時,一支冷箭“嗖”地射過來,釘在馬車的車轅之上。


    這仿佛一個信號,緊隨其後,更多的箭矢射過來。


    第43章 他憑什麽控製她?


    “有刺客!快保護陛下!”衛兵的頭領舉起隨身攜帶的盾牌, 大聲喊道。


    拉車的馬嘶聲長鳴,車夫狠狠勒住韁繩,讓馬車停留在原地。兵士們舉著盾牌圍住馬車, 箭矢絡繹不絕地射在盾牌上,發出“錚錚”的聲響。


    李懷懿擔心薑鸞害怕, 輕輕把她抱在懷裏。


    “不要怕。”他低聲道, “天下的武器幾乎都被朕收繳了, 采礦之地也已經被控製,這不過是些宵小之輩, 構不成威脅。”


    薑鸞震驚地看著他。


    這些……這些都是她的父皇曾經想要做到的事情,秦王對於天下的掌控, 竟然已經到達這種地步了嗎?


    車外廝殺陣陣, 李懷懿低眸凝視著她。駕馭天下的帝王姿態安靜閑適,暗斂貴氣, 仿佛這世間一切針對他的刺殺, 都不能讓他動容。


    像山間的清澗,卻比清澗更有力量。


    薑鸞不做聲了, 仔細聽著車外的動靜。不久之後,廝殺聲漸漸停止, 薑鸞想, 這次他們又是因為什麽理由刺殺秦王呢?是因為故國被滅、家人離散、還是因為當下推行的政策毀了他的生計?


    “妖婦!某恨不能生啖你肉, 痛飲你血!你這個禍亂朝綱的——”垂死的怒吼被長矛紮入血肉的聲音打斷,說話的人發出“赫赫”的聲音,不一會兒, 似是氣絕。


    薑鸞:?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李懷懿,便見到他額頭上的青筋跳了兩下,他揭開車簾, 對外頭的士兵道:“去查,這些人是哪裏來的,接觸過哪些人,為什麽說出這些話。”


    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蘊藏一絲怒意。


    士兵紛紛應是。血腥味混合著春日的花香,從撩開的車簾飄入車廂內。薑鸞本就容易暈馬車,隻是被懷仁子的藥性勉強壓住而已,當這股奇怪的味道湧向鼻尖,薑鸞幹嘔一聲,難受的感覺一個勁兒往上躥。


    李懷懿連忙放下車簾,“怎麽了,鸞鸞?”


    薑鸞不說話,她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啜了兩口,又擺手示意快走。


    “回宮。”李懷懿對侍從道。


    馬車疾馳起來,駛入秦都。當車輪走在城中的官道上時,車廂內平穩了很多。


    薑鸞靠在李懷懿的懷中,肩膀被他輕輕撫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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