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相信李秀樹有這樣的實力,李秀樹也對自己的屬下非常自信,這看似寧靜的花園,自來人闖入的那一刻起,已成一個殺局。


    來者沒有動,依然斜靠門邊,他之所以不動,不是因為李秀樹,也不是因為韓信,更非是出於他自己的原因,而是他看到地上的雪在動。


    三條雪線若蛇般快速穿過雪地,隆起的雪堆如波浪起伏而來。來者的臉色為之一變,抄於胸前的手迅速拔出了腰間的劍。


    他拔劍的姿勢一點都不美,卻快!就像他的手本就按在劍柄之上,當劍芒乍現虛空時,“轟……轟……轟……”三堆快速移動的雪團突然炸裂開來,積雪散射間,三把凜凜生寒的東瀛戰刀橫現虛空,以最猛烈的攻勢如潮般襲向來人。


    衣袂飄飄,無風自動,激流般的雪霧帶起漫天殺氣,天地在刹那間也為之一暗。


    暗光始於劍,更像是一道劍芒,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道劍芒。


    當這道暗光驀現虛空時,正是暗殺者認為即將得手之際,劍在最及時的時候出手,本就是不給敵人以任何的退路。


    劍已出,隻憑那霸烈而肅殺無邊的氣勢,已足以讓任何人心生悸動。


    包括李秀樹,也包括韓信,他們都是劍道中的絕世高手,卻也無法看清對方這一劍的來路。


    正因為他們無法看清,所以連他們的心也為這一劍而悸動。


    他們的眼力,已經練得如夜鷹般敏銳,就算一隻蠅蟲從他們的眼前飛過,隻要他們願意,也能認出是雌是雄,可是他們卻偏偏看不清這一劍的來路!


    這是不是說,這一劍之快,已經達到了劍道的極致,抑或說,它已脫離了人力可為的範疇?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隻知三聲慘叫過後,雪地上多了三個死者,三把戰刀斜插於死者的身旁,就像是祭奠所用的香燭。


    李秀樹與韓信的眼眉同時一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韓信才緩緩地開口:“好快的劍!能使出這樣一劍的人,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來者的劍早已入鞘,神色悠然,就像他腰間的劍從未出過鞘一般,淡然道:“你錯了,能使出這樣一劍的人,別人通常隻記得他的劍,而記不得他的名。”


    “但是這個世界並沒有絕對的事情,也許本侯就是一個例外。”韓信拱手道:“閣下尊姓大名,能否賜告?”


    “我姓龍,名賡,希望你能記住這個名字。”來者冷冷地道。


    韓信望向李秀樹,見他搖了搖頭,知道這個名字的確無名。他也想過來人用的是假名,不過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之間有仇?”韓信問道。


    “沒有,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龍賡答道。


    “這麽說來,你的確是想與本侯比試劍道。”韓信鬆了一口氣。誰擁有龍賡這樣的敵人,想必都不會安心,韓信自然也不例外。


    “身為一個劍客,對劍道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所以當你在鴻門宴上擊殺郭嶽的消息傳到我耳中時,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急切希望能通過你來印證一下我在劍道上的所悟。”龍賡說的是實話,若非如此,他就沒有必要公然向韓信挑戰。


    一個武者,最大的快感就是在高手對決中成為勝利的一方。隻有在勝利的那一瞬間,武者才能真正體會到他所付出的代價,從而在精神上得到感情的慰藉。縱然是淡泊名利、甘於寂寞的龍賡,也不例外,無法抵擋這種勝負的誘惑。


    韓信當然相信龍賡所說的一切,事實上當他麵對龍賡這等超一流的劍手時,他的心裏已經躍躍欲試了。


    然而,他是韓信,是韓信就不能出手,這是由他的身分所決定的。對於這一點,連韓信自己也無法改變。


    他不能出手的理由,有兩條。


    第一,麵對龍賡這樣的高手,韓信根本就沒有必勝的把握,冒這樣大的風險,他是否值得?


    第二,李秀樹與他結盟的重要一點,是認為憑他的實力根本無法與高麗國抗衡,在武功上也不是他李秀樹的對手,假如韓信為了一時之氣,暴露了底細,隻能是得不償失。


    所以韓信隻是笑了笑,道:“本侯認為,如果隻是為了劍道而戰,其實大可不必,憑閣下的身手,假如加入我江淮軍中,豈不更勝於你這般四方漂泊?”


    “人各有誌,豈能強求?”龍賡淡淡地道:“對你來說,最大的誌向莫過於爭霸天下,成為不世的君王。為了這個理想,你可以不擇手段,背信棄義,甚至不惜在最好的朋友背後捅上一劍。而我,心不黑,手不辣,焉敢與你為伍?”


    “原來你是為他而來!”韓信的眉鋒倏然一跳,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無匹的殺氣逼射虛空。


    也許,在大王莊暗算紀空手一事,是韓信心中最大的痛,就像是一塊永遠不能愈合的創口,他將它深深地埋在心裏,不許任何人觸碰。


    他隻是為了自己的夢想而背叛了朋友。當他一步一步地實現夢想,走向成功的同時,人在高處,他想的更多的,卻是與紀空手在淮陰時的那段純真的友誼。


    此情隻能追憶!


    不過,他並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人生就是如此,一步踏出,就永無回頭之路。


    就在這時,李秀樹忍不住看了韓信一眼。


    他心生疑竇,因為他感覺到了韓信在這一刹那間爆發出來的殺氣!雖然這股殺氣的存在十分短暫,但卻清晰地印在了李秀樹的印象中,非常深刻。


    韓信的劍法之高明,他早有所聞,隻是沒有料到會高明到這種程度。當韓信的眉鋒一跳時,李秀樹幾乎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因為他隻感到了一把劍的存在,卻沒有感覺到韓信的人,如果這不是錯覺,難道韓信真的達到了“人劍合一”的無上境界?


    就在他心生詫異之間,韓信已緩步上前,一隻有力且穩定的大手已然按在了劍柄上。


    龍賡微微一笑,神情依然是那麽悠閑,看似無神的目光,卻鎖定在韓信的腰間。


    花園無風,隻有漫天的殺氣,看似寧靜的空間,卻蟄伏著無窮的殺機。


    兩位劍道高手的決戰,也許就在刹那間爆發,無論孰勝孰負,這一戰都注定慘烈。


    不過,李秀樹絕不想看到這一戰的發生。當他看到龍賡一出手就擊殺了三大忍者時,他已不能讓韓信冒險。


    因為他知道,就算韓信的劍法達到了劍道的極致,這一戰下來,他也很難全身而退,如此一來,勢必會影響到他們已經製定的爭霸天下之計。


    所以他拍了拍手,隨著掌聲響起,一叢梅花從中而分,人未現,梅香已撲鼻而至。


    龍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不到梅花後麵的人,也沒有聞到梅花的清香,卻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梅花之後來者的氣息。


    那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絕對是一個高手的氣息,韓信的臉上綻出一絲笑意,終於退了。


    他之所以退,是想讓出這段原本屬於自己的空間,因為他相信從梅花後麵走出的人,一定可以與龍賡一戰。


    雪後的花園,一片肅寒,隨著來人的腳步聲,空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龍賡靜靜地立著,手終於落在了劍柄上。直覺告訴他,來者與李秀樹、韓信一樣可怕,無論是誰,當他麵對這三大高手的時候,都無法繼續保持冷靜。


    “你來了?”李秀樹看了一眼退到自己身邊的韓信,然後淡淡地對來人道。


    “來了,王爺相召,焉敢不遵?”來人的臉上毫無表情,冷得就像是一塊冰。其實他早就藏身於梅花之後,卻故意裝作剛剛才到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如果老夫不召,你是否就不來了?”李秀樹問得很怪。


    “我一樣要來。”那人冷冷地答道。


    “為什麽?”李秀樹的樣子似乎有些詫異,但那人卻仍是毫無表情。


    “因為我必須替他們報仇。”那人的眼芒不經意地掃了一下龍賡麵前的三具死屍,然後投射在龍賡的臉上。


    “他們是誰?用得著勞你大駕為他們報仇嗎?”李秀樹淡淡一笑道。


    “東海忍道門下,豈能任人欺淩殺戮?我雖然學藝不精,也隻能勉為其難,誓死一拚。”那人沉聲道:“誰叫我身為大師兄呢?”


    他,正是這一代忍道門中的高手東木殘狼。


    忍道門是當今天下最神秘的江湖組織之一,它來自東海一個遙遠的島國,據說在這個島國中,女人溫情如水,男人剽悍凶猛,東木殘狼顯然具備了這種男人的特質,所以看上去就像惡鷹般冷酷。


    在這個組織裏,“大師兄”就是掌門的意思,東木殘狼當然不能容忍龍賡對自己門下弟子的殺戮。


    更何況龍賡隻出一劍,立斃三人,這消息一旦傳出去,勢必有損其門的榮譽,所以東木殘狼必須為榮譽而戰。


    龍賡感到了東木殘狼眼中瘋狂的殺意,卻沒有吃驚,他敢單身一人直闖淮陰侯府,就早已將每一種變故都算計清楚了,根本無懼於任何人的挑戰。


    事實上對手越強,就越能激發他心中的戰意,他對自己手中的劍永遠充滿信心。


    “你真的要與他一戰?”李秀樹也感到了龍賡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問了一句。


    “是。”東木殘狼說完這句話時,“鏘……”地一聲,寒芒閃現,乍露虛空,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長及五尺的戰刀。


    這是一把與中土武者所用迥然有異的刀,明顯帶著異族風格,刀身雖長卻窄小,線條略帶弧度,呈流水線型,看上去就像一把具有弧度的劍,好生怪異。


    更奇怪的是他握刀的姿勢。通常刀手握刀,總是用一隻手的居多,但東木殘狼卻是以雙手互握,這樣的握刀方式力道之大,肯定比單手握刀要強,但在靈活性上似有不足。


    “唉……”李秀樹看著這戰刀閃躍的光芒,突然輕歎了一聲,聲音雖輕,但聽在眾人耳裏,卻頗感詫異。


    “王爺為何歎息?”韓信就像唱雙簧戲般問了一句。


    “老夫之所以歎息,是為這位龍公子感到可惜,木村先生既然決定一戰,那麽他多半死定了。”李秀樹望向龍賡,臉上淡然一笑道。


    “王爺何以對木村先生這般有信心?”韓信一驚道。


    “老夫不是對他有信心,而是對自己的劍法有信心。”李秀樹冷笑一聲,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但是每一個人似乎都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是以皆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之後,東木殘狼雙手微抬,眼芒與龍賡的目光在空中相觸道:“請!”


    龍賡的眼芒從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心中暗驚。雖然這三人都是難得一見的高手,假如單打獨鬥,他不怕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可是聽李秀樹話裏的意思,顯然有不顧宗師身分的嫌疑,若是真的以二搏一,甚至以三搏一,那他生還的概率幾乎為零。


    不過,他從來都沒有害怕過挑戰,更有藐視一切的勇氣,是以麵對東木殘狼晃動的刀芒,隻是淡然一笑道:“來吧!”


    他隻說了兩個字,語氣平淡,近乎無味,卻自然而然透著一種不卑不亢的氣勢,強大的戰意自他的身上湧出,如潮般不可一世。


    東木殘狼心中陡然一緊,眼眸一閃,自兩道窄窄的眼縫中擠出兩縷鋒銳無匹的厲芒,橫掃虛空。


    龍賡終於換了一種姿勢,向前邁出了三步,雙腳斜分,一身青衫無風自動,呼呼作響,宛如彩蝶的翅膀上下翻飛不休。


    花園地麵上的積雪隨之湧動,空氣為之一滯,變得異常沉重。


    李秀樹帶著淡淡的笑意靜立於韓信的身邊,神情中似有一絲得意。他地位尊崇,當然不可能不顧身分與東木殘狼聯手,他的用意是想用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給龍賡的心裏造成陰影,這樣即使他不出手,也能達到出手的目的。


    這個方法實在很妙,分寸也掌握得很好,所以李秀樹的心裏忍不住想笑。他相信以東木殘狼的刀法,假如龍賡心有顧忌,未必就能在東木殘狼的手上贏得一招半式。


    東木殘狼的頭頸扭動了一下,關節“劈哩叭啦……”一陣作響,當聲音消於空氣中之後,他的整個人猶如一頭虎視眈眈的魔豹,眼芒逼出,望向龍賡,那眼神就像是麵對一頭待捕的獵物。


    他沒有貿然出手,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他的刀絕不會殺向對方。


    他必須等待一個最佳的出手時機,因為他清楚自己所麵對的敵人有多麽可怕,這是別無選擇的等待。


    龍賡笑了一下,他也在等待。


    “你怕了?”東木殘狼顯然不習慣這種長時間的等待,是以想變換一種方式來激怒對方。


    他一開口,龍賡就看出了他心中的那一絲煩躁,不冷不熱地答道:“我的確很怕,怕你不敢動手。”


    東木殘狼淡淡一笑道:“你很自信,但自信過度就變成了狂妄。”


    “偶爾狂妄一次也未嚐不可,特別是在你的麵前。”龍賡道:“因為你已老了。”


    東木殘狼冷笑道:“看來你的眼神不好。”


    “你認為你還沒老?”龍賡道。


    “我今年才四十來歲,正值壯年。隻有當我無法拿刀的時候,也許才真的老了。”東木殘狼的手腕一抖,刀鋒微晃,發出嗡嗡之音。


    “你人雖未老,但心卻老了,要不然你的膽子怎麽會這麽小?”龍賡笑了笑,語帶譏諷道。


    他歸隱山林,最能耐住的就是寂寞,東木殘狼想與他比耐心,顯然是打錯了算盤。


    東木殘狼眉鋒一緊,怒氣橫生,似乎深深地感到了龍賡非常冷靜的心態。他根本就不知道,龍賡離開師門之後,為了探索劍道極巔,孤身一人在深山絕地結廬而居,與自然萬物為伍,已經達七年之久。


    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在曆史長河中不過是稍縱即逝的瞬間;但在人的一生當中,又有幾個七年?一個人能將自己與世隔絕,融入自然,這種寂寞,這份孤獨,如果沒有堅強的意誌與毅力,試問有誰能夠熬過?


    而龍賡卻熬了過來,從自然之道中悟出了劍道的極致,像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心態又怎麽會差呢?


    所以東木殘狼不敢再等下去,一旦時間過去得越久,越會對自己的心神有所影響,形成不利,因此他必須出手!


    李秀樹與韓信對望了一眼,微微點頭,似乎也認定東木殘狼的選擇無疑是明智的,而且也是正確的。龍賡雖然非常可怕,劍術之高無法想象,便他畢竟是人。隻要是人,就有破綻,這種破綻一旦出現,就不可能逃過李、韓兩位劍術大師的耳目捕捉。


    隻要東木殘狼出手,龍賡就惟有拔劍,劍一出手,必有跡可尋,這樣一來,無論是李秀樹,還是韓信,都可以平添幾分勝算。


    隻不過他們都忘了一點,那就是東木殘狼的生死。但看他們的表情,似乎並沒有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東木殘狼背對著他們,所以沒有看到李秀樹與韓信的表情,但龍賡的眼芒顯然捕捉到了他們的臉上所表現出來的意圖,心裏不由為東木殘狼感到一絲可悲。


    因為他知道,東木殘狼隻要出手,就惟有死路一條,他絕對有戰勝東木殘狼的實力與自信。


    東木殘狼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


    “呀……”一聲如野狼般淒厲的嚎叫從他的口中發出,終於,他的人毫不猶豫地向前疾衝,就像是一支離弦的快箭。


    但就在他跨出第五步的同時,他的呼吸為之一窒,忽然感覺到眼前暗了一暗。


    一道比冰雪猶冷的寒芒閃躍虛空!


    寒芒乍現,天色為之暗淡!這一劍沒有風情,隻有濃烈如酒的殺意。


    此劍一出,花園中的空氣盡皆凝固,伴著一聲呼嘯而來的口哨,劍如冷電般直迫向東木殘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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