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木殘狼心神微怔,雖然他有足夠的心理去麵對這場吉凶未卜的決戰,但是他怎麽也不敢相信,對方的劍會這麽快,快得猶如無跡!


    他自問自己的眼力不錯,卻看不到龍賡是如何拔劍的,更看不清劍的來路,因為萬千劍影在虛空中閃耀,幻成了一幕如虛無影像般的暗雲。


    正因為他不能看清,所以才感到了一絲驚懼,同時感受到了這一式劍招中挾帶的無窮殺機。


    “叮……”東木殘狼完全是以一種高手的直覺揮刀而進,在間不容發的刹那,刀鋒一格,擋住了對方這近乎神奇的一劍。而他的手腕順勢翻出,刀鋒回轉,襲向那隻握劍的大手。


    那隻大手亦如幻影,卻異常地穩定有力,它的主人更像是一個無情的殺神,目光如電,竟然在捕捉著花園這片空間中任何一個存在的生命。


    “當……”東木殘狼的刀果然逼至那隻大手三寸之處,但意外的是,就這三寸之距,竟如天涯遠隔,根本不讓他的刀鋒有任何企及的機會,一股如漩流般的氣旋壓在刀身上,使得刀鋒與劍背相碰,發出一聲懾人的金屬脆響。


    交手不過一招,雖然未分勝負,但雙方都不再有半點小視對方之心。因為誰的心裏都如明鏡般清楚,誰若敢小視對手,其付出的代價就隻有一種——死亡!


    龍賡借著一碰之力而退,卻隻退一步,陡然間腳尖滑地而踢,在空中揚起了一道雪幕。


    東木殘狼心中一驚,沒有料到龍賡居然可憑地形、環境為掩體,創造出對他自己有利的形勢。不過東木殘狼沒有猶豫,手臂一振,那一直潛隱於刀身中的勁氣有若山洪般狂泄而出,穿過層層雪霧,激起雪花向四方竄射。


    龍賡退,是不想暴露鋒芒,更想暗藏殺機,東木殘狼的戰刀雖然快如閃電,卻無法對龍賡形成致命的威脅。


    “轟……”當龍賡的劍芒在幾無概率的情況之下再次與刀鋒相觸時,以他們所置身的地麵為中心,積雪似波浪般向兩邊飛瀉,瘋狂的勁氣在激湧中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漩渦,猶如雪龍般在空中狂舞。


    東木殘狼的神色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難看表情,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對他來說,龍賡就像是橫亙於麵前的一座大山,若想逾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放棄,更不能臨陣退縮。


    這完全是由他的身分所決定的,雖然他受命於李秀樹,但他好歹也是東海忍者的領頭大師兄,亦算是一代宗師,又豈能在李秀樹與韓信的麵前滅了自己的威風?


    東木殘狼雖驚,卻不亂,戰刀依然能在最凶險的時刻化去對方看似必殺的劍招。他之所以沒有絕望,並不是指望李、韓二人出手相助,而是他還留了一手,必須在最恰當的時機才能妙手施為,一戰決勝。


    沒有人知道他的殺手鐧是什麽,卻知道忍道門下,神秘詭異,百變無窮,就算上天、下地,在他們看來,也未嚐不是不能辦到的事情。


    據說二十年前,燕太子丹欲刺秦王,召集天下英雄,其中就有一個名為中田英俊的忍者。此人相貌平平,年齡不大,但心智奇高,武技超凡,就是比及當時的高手荊軻亦不遑多讓,令太子丹在二人之間難作取舍。若非太子丹考慮到這位中田英俊乃異邦人士,未必對始皇有亡國之恨,否則刺秦的大任便是交給他了,而不是最終的荊軻。


    一個敢與荊軻一爭高下的刀客,手上的功夫自然不弱,而更讓太子丹看重的是中田英俊那一身近乎旁門左道的詭異之術。這東木殘狼既然與中田英俊出自同門,即使不能與之相提並論,想必也不會遜色多少。


    兩人刀劍再搏數招,李秀樹與韓信的臉色不由凝重起來。因為龍賡的功力之高自不待言,讓人可怕的是他的劍法看似平凡,卻有著令人無法抵抗的魔力,一招一式間,在流暢中暗合自然之道。


    這不僅超出了龍賡年齡的局限,似乎也在劍道上有所突破,這讓李秀樹與韓信不得不對龍賡刮目相看。不過,他們都沒有出手。


    以他們的實力,任誰與東木殘狼聯手,都能在十招之內鎖定勝局。而以他們的身分,一旦聯手,傳將出去,無疑會對他們的聲譽造成極大的損失,所以,他們都選擇了袖手旁觀,對龍賡的一招一式毫不放過,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一些收獲。然後再對龍賡實施具有決定性的攻擊。


    韓信似笑非笑,雙手置於胸前,神情依然是淡雅而悠然。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並不是龍賡的劍路,他所關注的,是龍賡臉上那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曾相識,讓他感到莫名心驚。


    他的確是見過這種淡淡的笑意,這種笑意笑得非常自信,有一股無所畏懼的氣概油然而生,讓人折服不已。


    對韓信來說,這種笑意並不陌生,因為在紀空手的臉上,這種笑就像是他的招牌,無時不在。


    雪在飛旋中狂舞,卻不能侵入龍賡與東木殘狼周身的三丈範圍。在他們搏擊的空間,沒有雪,沒有流動的物質,有的隻是那令人心驚的殺氣。


    龍賡的整個人都完全幻入虛空之中,隻有劍在旋動。人是有內涵的實體,絕不可能融入空氣,難道說他已練成了武道傳說中的“化實為虛”?如果不是,那是什麽?


    東木殘狼帶著這串疑問,依然刀招綿密,二人鬥得難解難分。雪霧流轉,擴朔迷離,形成一道道噬人的漩渦,在刀氣的牽引下,變得更加狂野。


    刀亮如雪,雪如刀身,刀與雪渾然一體,沒有彼此,就像是神話中的畫麵。


    刀已到了刀路的極致,劍亦發揮到了劍道之峰巔。東木殘狼每使出一刀,都能感受到那劍中蘊含的無處不在的殺勢。


    劍在人不在,這是一種幻覺,一種表現,其實東木殘狼心裏明白,人在劍光之後。當他看到龍賡的身影之際,也是該定勝負的時候。


    所以他惟有全力以赴,冷靜以對,麵對隨劍衍生而出的光影,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沒有劍,也沒有人,一切的殺機都隨著這團光影的旋動而飛漲……


    東木殘狼還從來沒有見過眼前的這般景象,他的眼力再好,也無法從這團變幻莫測的光影中看出劍鋒的走向,劍勢的流動,但他卻可以感覺到這團光影給自己身體帶來的如山般的壓力。


    “轟……”東木殘狼一退再退,退到一叢梅花前,臉上突然綻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在他退卻的路線上,地麵驀然爆裂開來,泥石若勁箭般向那團光影飛射而去。


    他似乎胸有成竹,對眼前的一切並不感到驚訝,因為這一切其實都是他刻意布下的機關,他當然不會感到陌生。


    自從李秀樹率領北域龜宗、東道忍道門以及棋道宗府三股勢力從高麗進入中土之後,淮陰侯府中這個不大的花園便成了他們爭霸天下的大本營。經過各路高手的精心布置,這看似平靜如死水般的花園,其實已成絕地——每一個擅自闖入者的絕地!


    一入花園,便是步步殺機。


    可惜的是,他們遇上的是龍賡,龍賡之所以遲遲站在園門處不動,是否早就預料到了敵人會有這麽一手?


    沒有人知道。


    爆炸引起的強烈震動激起飛雪狂飆,光影散滅間,東木殘狼的步法與刀芒都為之一窒,仿佛被光影帶出的氣勁吸扯得搖擺不定。


    劍從光影中殺出,生出萬縷寒芒,在虛空中織就了一張無形卻有質的網線,就像是三月的江南下起的一場春雨,絲絲縷縷,倍顯纏綿,在纏綿中乍現它無情的一麵。


    “好霸烈的劍法!”李秀樹低呼一聲,隻有看到了龍賡的這一劍,他才算真正領略到了龍賡的實力。在此之前,他對龍賡的認識隻是感官上的了解,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經快攀至劍道之巔了,便是昔日江湖上盛傳的劍神卓東行再生,隻怕也不過如此。


    韓信的臉色變了一變,顯然讚同李秀樹的觀點。不過他的心裏更想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劍快,還是龍賡的劍快?如果沒有李秀樹在,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東木殘狼沒有料到龍賡的應變會這般快捷,不僅化解了自己布下的機關暗算,反而攻勢不減,奇招迭出。在別無選擇之下,他惟有揮刀相抗。


    “當當……”之聲不絕於耳,毫無花巧的碰撞在刀劍相觸間爆閃出一溜溜火星。那金屬交擊的脆響恰似深山古寺中的暮鼓晨鍾,給人一種近似冥冥之中產生出的震撼,使人聽之氣血上湧,熱血沸騰。


    花園上空一片迷茫,刀劍幻出的暗雲在高速變化,惟有李秀樹與韓信的臉色愈發凝重起來,似乎都看到了這一戰最終的結果。


    東木殘狼的刀法怪異,功力高深,放眼天下,當可排名在前三十名高手之列,可是在龍賡的劍下,似有不敵之象。他吃虧就在於其刀法講究身眼合一、身心一體,在這種光線變幻不定的情況下,很難與自己與手中的刀形成一種默契,也構不成和諧的基調,從而不能按照自己的節奏出刀。


    而龍賡出劍,卻是用心。他的每一劍刺出,更多的是憑著自己在出劍前那一刹那的感覺,因此他的劍招猶如大江之水奔騰流暢,滔滔不絕,永無休止,根本不容對方有任何喘息之機。


    更讓東木殘狼吃驚的是,龍賡的劍音似有一種音律感!初時東木殘狼感覺不到,也無從感覺,但隨著雙方刀劍相交的次數增多,東木殘狼感覺到這種音律不僅漸漸控製著自己出刀的頻率,甚至企圖駕馭自己的心跳。


    難道說龍賡的劍道已有生命的靈性,抑或進入了神奇的魔道?


    這實在是一種可怕的想法,令東木殘狼根本不敢深思下去。他隻能在出刀的同時,去捕捉對方的目光。


    在忍術中,有一種近乎魔道的絕技,就是攝魂術!用眼睛的力量去影響對手的信心、狀態,讓其為己所用。這門絕技用於臨場搏殺極有成效,但卻有一個弱點,這是東木殘狼不敢在一開始就采用此術的原因。


    這個弱點甚至是致命的,有點像苗疆女子的種蠱。如果對方的精神力遠強於己,又深諳其道,一旦破解了攝魂術,那麽施術者非但不能製敵,反而會為敵所製。


    東木殘狼麵對龍賡這樣的高手,當然不敢貿然施出攝魂術,隻是隨著事態的發展,戰事漸漸轉向於己不利的局麵,他不得不為自己與師門的榮譽鋌而走險。


    “當……”在刀劍再次相交之際,龍賡的眼睛如電芒一閃,終於映入了東木殘狼的眼際,那若夢幻般迷離的眼神,深邃而空洞,就像蒼穹的極處,根本無法揣度。


    東木殘狼心中一片茫然,一種失望的情緒湧上心頭,更讓他看到了必敗的結果。


    因為他雖然看到了龍賡的眼睛,接觸到了眼芒的光度,卻不能捕捉到對方眼中帶有實質性的東西。在龍賡的目光裏,就像是星際中巨大的黑洞,可以涵括,可以包容,卻絕對不會受人駕馭。


    這是一雙無法被人控製的眼睛,如果有誰企圖對它采取約束,那麽——不是被它所吞沒,就是被它所摧毀,絕對沒有第三種結果!


    東木殘狼從來都沒有想過,在這個世上,還有人的眼睛會擁有這般強大的精神力,攝魂術根本不可能對它起到任何的作用。這種不安的心態,讓東木殘狼好生恐懼,在絕望中他的精神幾乎崩潰。


    “呀……”他發出了一聲如殘狼般的厲嚎,戰刀舞動,發起了一輪絕地反攻。戰刀所到之處,盡是瘋狂的殺意,三丈之內,空氣為之一窒。


    “唉……”一聲歎息,來自於李秀樹的口中,他知道這隻是東木殘狼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絕唱,無論這種攻勢有多麽凶猛,都無法改變這固有的結局。


    龍賡的目光冷若寒霜飛雪,根本就不流露出一絲感情,多年孤獨寂寞的隱居生活,已經讓他的眼睛變得無比深邃,就像是大自然的一道風景,誰也無法揣度在這道風景的背後,究竟還包含了什麽。但誰都明白,不管這道風景之後包含了什麽,一旦爆發,就會是驚天動地。


    韓信臉上的微笑為之凝固,他已經屏住呼吸,靜心等待著龍賡最後的一擊。


    作為劍客,他相信龍賡這最後一擊絕對是劍中精華,完全值得自己去期待他演繹出一段最華美的樂章。他此刻的心情,猶如約會中的等待,守望著姍姍來遲的情人,有幾分興奮,又有幾分彷徨。


    當他不經意間看到李秀樹輕微顫動的耳垂時,他相信,這位高麗國的貴族王公、江湖上的豪閥,必是與他一樣的心情。


    雪霧之中,一切都顯得那般詭謐。龍賡的身影就像是穿遊於雪中的精靈,在刀林中飄忽不定,遊刃有餘。


    “刷……刷……”當東木殘狼接連劈出十三記渾如一體的快刀時,就在此刻,龍賡笑了,在他的臉上,綻露出一個宛若春天般燦爛的微笑。


    微笑,在這種情況下綻出,的確是非常不合時宜,但卻異常分明。每一個人雖然感覺不到龍賡的存在,卻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這個微笑的綻出。


    龍賡在這時露出笑容,是不是他已經認定了此刻已經進入了這一戰的尾聲,該是讓一切結束的時候了?


    沒有人知道,這笑與他的眼睛一樣,深邃得猶如一個謎。


    “嘶……”劍鋒一跳,橫入虛空。


    一柄比雪更鋥亮的劍,閃躍出一道淡淡的青芒,青白兩色交錯,刻畫出一幅異樣的圖案。


    這是龍賡的劍,也是每一個人都認定必殺的一劍!因為劍芒擴散,猶如魔獸之嘴,迎向東木殘狼的戰刀,似乎欲吞噬一切。


    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完全停止,也許這是一種錯覺,但每一個人心頭都相信這是真的,因為他們都感受到了那種讓人無法呼吸的壓力。


    “蓬……”兩道形如颶風般的氣流在一刹那間悍然相撞,其勢之烈,足以驚天動地。


    碎雪、殘梅、泥石、氣流……交織一起,旋出一大片迷霧,天地為之一暗。


    就在迷霧產生之際,一條人影已經跌飛而出,去勢之快,如電芒標射。


    李秀樹不由大吃一驚,韓信也大吃一驚,他們怎麽也沒有料到,跌飛出去的這道人影居然是龍賡!


    這的確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結局,甚至包括了人在局中的東木殘狼。他的雙手依然緊握戰刀,臉無血色,卻有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眼睛望向人影跌去的方向——高牆之外,依然是淮陰侯府,卻不是花園重地。


    一刹那間,李秀樹、韓信、東木殘狼三人同時明白了龍賡的用心。


    “厲害,厲害,果然厲害!此人不僅劍術精絕,而且深諳進退之道,不逞一時之氣,可謂大丈夫也!”李秀樹越想越覺得龍賡的所作所為像一個人,聯想到龍賡與韓信對話時說過的一句話,心頭不由一沉!


    韓信的目光何等敏銳,顯然捕捉到了李秀樹臉上的這種表情,淡淡一笑道:“他讓本侯想起了兩個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本侯相信他一定是來自於這兩個人的陣營。”


    “莫非侯爺認定他是項羽與劉邦的人?”東木殘狼驚魂未定,好不容易才平穩了自己的心態,訝然問道。


    “表麵上,天下之爭是在項羽、劉邦以及本侯之間進行,其實本侯從來沒有忽略過另外一個人,那就是紀空手。以本侯對他的了解,雖然這數月來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也一直沒有他在江湖上走動的傳聞,就像突然消失了一般。但是本侯卻知道,他絕對不會甘於寂寞,時下的蟄伏隻是為了養精蓄銳,等待時機。”韓信沉聲道。他的話令李秀樹與東木殘狼都有幾分詫異,因為憑他們對韓信的了解,不僅自信,而且從不服人。能讓韓信如此推崇之人,自然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紀空手?他是個怎樣的人?難道真的如此可怕?”東木殘狼望了李秀樹一眼,微微一怔。他自異邦進入中土的時間極短,所以沒有聽說過紀空手的大名。


    “他在別人的眼裏,實在算不了什麽,隻是一個小無賴而已。”韓信的眼神中又多了一絲迷茫,仿佛沉浸到回憶之中:“當年他與本侯就生長在這裏,情同手足,如果他不是處處壓我一頭,讓本侯的心中有幾分不暢,大王莊一役的那一劍,也許本侯就不會刺下去了。”


    他喃喃而道,神情好生怪異。李秀樹微一皺眉,似乎對韓信與紀空手之間的恩怨有所了解,微微一笑道:“這也許就是命,若非當年的那一劍,侯爺又哪來今日的這般風光?”


    “你說得不錯!”韓信的神情一凝,刹那間恢複常態道:“雖說如今天下漸成三分之勢,但紀空手擁有知音亭的力量,如今又多出一個龍賡這樣的絕世高手,對我們三方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威脅,所以本侯想請王爺在注意劉邦、項羽兩人的動向時,也不能忽略了對紀空手的防範。”


    “侯爺但請放心,雖然我們高麗是異邦,但終究是一個國度,無論在財力人力上,都有著豐富的資源,完全可以應付眼前的局勢。隻要侯爺需要,我國一定全力以赴,大力支持。”李秀樹傲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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