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不卑不亢的頷首看向獨孤爍,道:“若臣告知三皇子,即將坐上那個位置的不是三皇子,莫非三皇子還想殺了那個人不成?”


    獨孤爍聞言,左手下意識地握在了腰側的劍柄上,鷹眸促狹眯起,狠戾地盯著秦落,道:“有何不可!秦落,本王稱你一聲秦少史,那是看得起你,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秦家貴女嗎?別給本王蹬鼻子上臉!


    本王勸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真以為你能擔待得起弑君的罪名?我那個瘸腿五弟和仁柔不堪重用的七弟已經了無勝算,你還不乖乖對本王俯首稱臣!”


    秦落靜靜聽完孤獨爍的話,卻忽然嫣然一笑,梨渦婉轉,獨孤爍看著麵前笑的妍麗的女子,身上忽然一冷,就像有個什麽東西纏住了他,在朝他吐信子一般。


    他不解秦落在笑什麽,有些惱憤和警惕的問道:“你笑什麽?”


    秦落突然做了個意外之舉——她屈膝在獨孤爍麵前跪了下來,朝獨孤爍叩了一首,然後站起來,頷首,雙手交疊,放在了小腹上,這才不急不緩的道:“臣、兵不血刃的幫東亭王殿下拿下了未央宮,遵大行先帝遺詔,在此恭迎新皇陛下入主未央殿。”


    獨孤爍麵上有些驚愕,不可置信了一會,就像秦落剛才給他的那個感覺,就像他的錯覺一般。


    他爭了這麽多年,沒想到這一切就這麽得到了,讓他覺得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他很快便反應過來,笑問:“這是真的?”


    秦落畢恭畢敬的朝獨孤爍作了一揖,微微而笑:“自然。”說著,側身,作了個迎獨孤爍入主未央宮的動作。


    獨孤爍走到秦落身邊,停下腳步,看著秦落,笑道:“秦落,你是個識時務的。”然後與秦落錯身而過。


    隻見獨孤爍斂了笑意,眸子裏閃過一片狠戾。


    這個秦落是萬萬留不得了。


    秦落站在原地,隻揚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待獨孤爍率軍走進未央宮後,秦落這才回身步入未央宮的大門,站在身後的小內侍這才慢慢將未央宮的宮門合上。


    獨孤爍背對著秦落,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站著,獨孤爍停下腳步,倏地握緊了腰側的劍柄。


    此時,秦落已經不急不緩的抬手,埋伏在未央宮各處的神策軍得到秦落的指令,很快,便將深入未央宮的獨孤爍等人圍了起來。


    獨孤爍發覺不對勁,回過身,狠狠地盯著秦落,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秦、落,你竟敢詐我!”


    秦落唇角微揚:“身心浸染皇權紛爭多年,東亭王殿下難道不知人心叵測和兵不厭詐的道理?真是愚不可及。”


    話音落,箭雨便沉空朝獨孤爍的方向飛去……


    秦落麵無表情的瞥了眼死於亂箭下的獨孤爍,轉過身,對身後的神策軍道:“請轉告淮陰王與廣陵王殿下,聯盟不算數了,也是時候該讓建安王殿下起兵勤王了。”


    說完,轉身離開。


    秦落一步步的踏上去往城樓上的石階,有那麽一瞬,閉著眼睛,仿佛聽到了刀槍劍雨、還有人的慘叫和無窮無盡的廝殺聲。


    眼睫微顫,大錯已鑄,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秦落睜開眼睛,繼續往前走。


    沉冗的宮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渾身浴血、身穿披掛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左手提著頭盔、右手握著染血的戰刀。


    到處都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外麵傳來無止無盡的刀槍劍雨和慘叫聲,他置若罔聞般,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階,往北秦曆代皇帝所居的未央殿走去。


    他現在隻想見到秦落。


    步入未央殿,浮現在眼前的,隻有那個躺在龍榻之上,滿身血泊、了無生氣的老者。


    他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對眼前那個算是他父皇的人,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他忽然想到,她一定在那個地方!


    他轉身離開未央殿,往城樓的方向跑去。


    一襲白衣孤傲的站在城樓上,遙望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興高采烈的上前,向秦落道:“阿凰,我成功了,從今以後,我就是北秦的皇,而你,將成為我身邊母儀天下的後。”


    是的,高興。


    高興的像個在尋求誇獎的孩子。


    秦落轉過身來,凝視著眼前這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


    許久,她才道:“你知道的,自從我秦氏被滅滿門後,我活著的意義,就隻有報仇。”


    “可是現在,你大仇已經得報了啊。”


    秦落身形踉蹌,伸手扶住身後的城牆,才勉強站穩身形,苦笑道:“我已經大仇得報了嗎?可我為什麽覺得這仇殺……卻無盡無期呢。”


    他急步走近,想去扶她,卻被她揮開了手。


    他的手微頓,愣在了原地。


    秦落道:“滅我秦家滿門的是獨孤氏,現如今,你獨孤叡站在我麵前告訴我,我秦家滅門之仇已經得報,這、是否有些諷刺!”


    “阿凰,你我自幼青梅竹馬,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是獨孤氏的人,而我想要的,隻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她苦笑著問他:“可是你能改變你出生在皇室,能改變你身體裏流淌著的獨孤氏的血液嗎?”


    他的母親是前朝大靖遺孤,他的身上流的一半是前朝的血統,另一半卻是讓她無比憎惡、屬於獨孤家的血統。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阿凰,你這是要離我而去了嗎?”


    秦落說:“現如今你已是北秦的新皇,你可以號令天下,但是,成王敗寇,北秦的皇後,絕不會是我秦落!你懷擁四海,可我,什麽都沒了……”


    他握著她的肩頭,對她說:“阿凰,你還有我。”


    她唇角笑意苦澀:“獨孤叡,你放我走吧。”


    他苦苦哀求:“秦落,你為什麽不開心?你想要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我都可以給你……”


    她終於手刃仇人。


    可是她卻怎麽都開心不起來啊。


    在這個地方,待的太久了,久到她身上每一處、就連呼吸都是痛的。


    她真的累了。


    她拿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他見她拿出匕首,驚道:“阿凰,你要幹什麽?”


    她苦笑一聲,他要阻止她已不能夠,她抬手拉過自己的一縷頭發,割斷了長發,那縷長發很快便在她手中隨風而去。


    她側身,望著飛遠的那縷頭發,冰冷而決絕的說:“你我從此以後,猶如此發,望君勿相思,我已與君絕。”


    “秦落,你為何要如此絕情?”


    “秦落於建安王,終究再也沒有曾經年少輕狂時的愛慕。”她頓了頓,續道:“陛下對我一時憐惜,日後終是無盡怨恨與憎惡,陛下不應替秦落白白擔了弑君的罪名,陛下是明君,不該如此。”


    此時此刻,她的心,已平靜如水。


    許久,他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般,問她:“不管以何種方式,你都想逃離朕的身邊?”


    她說:“是。”


    “你想去哪裏?”


    “秦落既為將門之女,理應戰死沙場。”


    “朕……如你所願。”


    走了幾步,秦落回過頭,朝他淡淡一笑,眼裏像是看淡了什麽,她對他說:“阿叡,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你手裏,我不會恨你的。”


    說罷,疾步離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皇宮。


    孤獨叡看著秦落遠去的背影,駐足良久。


    不久,有宦官傳令:“秦家嫡女秦落,助叛賊奪嫡,其罪可誅,我皇慈悲,饒其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秦家嫡女秦落流放大漠,朕與其死生不複見,永世不得返回帝都。”


    後傳來消息,秦氏嫡女秦落在流放大漠途中遭遇暗殺,不幸身亡。


    ☆、身死魂消


    草上孤城白,大漠沙翻黃。


    一輪渾圓的落日半掛在西邊,長空之上,翱翔著幾點茶隼在追逐著一隻落單的孤雁。


    孤雁難敵,不時發出幾聲清厲的鳴叫。


    “晃啷——晃啷——”


    一行人騎著駱駝悠然的走在最前麵,轅座上插著一麵畫著赤色饕餮的墨色旌旗,在空中虎虎生威的隨風飛揚。


    秦落身著素衣,雙手和脖子上銬著枷鎖、腳上拖著鐵鏈,落在最後麵走,那個晃啷晃啷的聲音就是拖在沙地上的鐵鏈發出來的。


    負責此次押送囚犯的小衙役抬著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半眯著眼睛看了看那幾隻在天上不停叫來叫去的扁毛畜生,無端叫的人心生煩躁。


    小衙役一邊走,一邊抱怨:“一路上晃啷晃啷的響個沒停,照她這個走法,小爺我猴年馬月才能走到邊境?這一路上是打不得,罵不得,催不得,還得像姑奶奶那般伺候著,偏偏天上那幾隻扁毛畜生還不讓人省心,那個姑奶奶何必來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走一遭活受罪……”


    這話說的不大不小,正好被騎在駱駝上的獄丞聽到,回過頭瞪了那個小衙役一眼,小衙役趕緊閉上了嘴巴。


    另外一個小衙役用胳膊肘推了推那個小衙役,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我剛在前頭打聽到的,那個小姑奶奶來頭可不小,就連我們獄丞大人都要敬讓三分。”


    小衙役好奇心一起,忙壓低聲音,問道:“唉,說說,那小姑奶奶什麽來頭?”


    另一個道:“定北侯府秦家知道嗎?”


    隻見那個小衙役吸了口涼氣,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另一個又道:“後麵那個小姑奶奶,定北侯府嫡女,你以為她犯了什麽事來的,謀逆!據說,幫著淮陰王、廣陵王兩王謀逆!被新皇陛下流放到這裏來的,不然你以為前麵那幾個大爺是跟來幹什麽吃的,賞花啊?還是閑的無聊來這吃沙子啊?”說著,用手比了下自己的脖子,表示哢嚓的意思。


    “……”小衙役猝不及防的又吸了口涼氣,隻覺得身上發涼,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


    原來,那個小衙役說的“前麵那幾個大爺”指的不是別的,而是隻效忠於北秦皇帝的一個組織,一個製衡皇室宗親、專門負責暗殺和收集各國情報的組織——血衣衛。


    聽說過血衣衛的,無不說其手段殘忍到無法言說,以至於臭名昭著。


    坊間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血衣衛所到之處,雁過拔毛,寸草難生。


    確實,誰又惹得起那幾個大爺。


    他們落在後麵邊走邊說,離自己並不是很遠,秦落約莫已聽了個大概,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秦落停下腳步,看著前方的大漠風光,淡淡笑說:“累了。”


    那兩個小衙役聽到後,趕忙跑到獄丞那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那個小姑奶奶說她又累了!”


    獄丞聞言,如臨大敵,連忙揚聲道:“哎哎哎,在此地稍作停歇,稍作停歇!你,去把犯人的枷鎖卸了,讓犯人喝口水!”


    此話一出,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騎著駱駝走在最前麵的血衣衛麵麵相覷了會兒,回頭看著那獄丞,是有氣無處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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