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你真要與那段公子成親?”佩秋今日得知此事驚訝不已。


    “是,而且需要盡快成親。”沈虞手上拿著一匹布料,正在挑選用來做成親穿的衣裳, 她選好一塊淡紫色的緞麵, 可做長衫,便吩咐那繡娘道:“你們要在三天之內將我需要的做出來, 多少銀錢都好說。”


    那繡娘一邊記著尺寸一邊笑得合不攏嘴,突然來了這麽大一筆生意, 急是急了些, 但也不妨事, 她們做慣了這些繡活, 熬夜趕製也不成問題。因此,凡是沈虞提的要求, 皆一一應下。


    “小姐,你真想好了?”


    “你先送繡娘出去,回頭再與你說。”


    佩秋趕緊將人送出門, 之後又回來關上房門細細詢問。


    沈虞累了一個上午,坐在椅子上, 呷了口茶道:“你也不必擔憂, 我心裏有數, 嫁給段峙是權宜之計, 我與他商量好了, 我們是假成婚而已, 屆時等那人走了再和離。”


    佩秋瞪大眼睛, “段公子也同意?”


    “同意了。”沈虞淡淡說道,“所以,此事你知我知, 段峙知,絕不可再第三人知。”


    話才說完,便瞥見門口徘徊著個身影。


    “杜明熙,你進來。”沈虞喚道。


    杜明熙聽說沈虞要跟段峙成親,他擔憂了一整宿都睡不著,沈虞若是成親,那他怎麽辦?當不成她的人,恐怕就又要回到那種地方去。他不想,不想再回去過那種暗無天光的日子。因此,一早起來猶豫了許久,終於決定過來問一問到底是何情況。


    沈虞也知道他心中所憂,杜明熙此人,許是從小顛沛流離,心中沒有安全感,待人倒是很好,處處謹慎也處處力求完美。交給他做的事,從來都是十二分努力,請夫子教他認字也如此,怕令她失望,常常苦讀到半夜。


    可沈虞多次勸他,讓他讀書隻是讓他明理,讓他清楚,這世上,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憑借自己的本事站起來。但是過了這麽久,沈虞發現杜明熙越來越依賴她了,這樣的依賴在她看來像弟弟依賴姐姐一般。但也許杜明熙並不察覺,自認為是要獻上身子才能求得穩固的關係。


    沈虞讓他坐下來,耐心哄道:“你也許聽到了消息,但我告訴你,這是真的,我要成親了。不過你放心,我成親之後,你依然住在府上,依然與夫子學習。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去做,隻不過不能再做我的麵首。”


    見他泫然欲泣,沈虞又趕緊說道:“杜明熙,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弟弟看待。你若是覺得合適,那便認我做姐姐如何?以後我就是你的姐姐,是你的親人。”


    杜明熙眼睛驟然明亮,裏頭閃現淚花,卻仍是有些不可思議。


    “你真想讓我做你的弟弟?”


    “是,不是想,是一直以來就把你當成弟弟。以前是,以後也是,嗯?”


    他突然哭了起來,嗚嗚咽咽泣不成聲。


    沈虞笑道:“好了,你若是今日得空,可以陪姐姐去一趟祥安寺,好不好?”


    她覺得讓他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杜明熙此人需要學會走出門,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下生活。


    “去寺廟?”他睜著小鹿一般的眼睛好奇問道。


    “對,今日是我母親忌日,去寺廟祈福。你也可趁此機會出去遊玩一番。如何?”


    杜明熙白皙的小臉瞬間掛上了笑容,點頭道:“好,等我一下,我去換身衣裳。”


    “好。”沈虞笑著看他離開,吩咐佩秋道:“你也去準備一下,咱們吃過早飯就出門。”


    祥安寺在城外三十裏地的湖畔,那裏風景優美,漫山遍野的杜鵑樹,此時正是花開季節,站在山頂一眼望去,四處皆是一片粉紅色彩,美得如夢如幻。


    昨日才下過一場大雨,此時路麵有些濕滑,沈虞的馬車行進比較慢。彎彎曲曲的山道偶爾凸起的頭撞上馬車,使得馬車時不時晃動。沈虞坐著不舒坦,索性便提著裙子下車,準備徒步而行。


    “小姐,要不你騎馬如何?若是這般走著到山頂,仔細腳疼。”佩秋讓一個家丁將馬讓出來。


    沈虞點頭,牽過馬繩翻身而上,“那我便先上前去,你們在後頭跟著。”


    沈虞打馬在前頭,一行人慢悠悠的沿著山路而行。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響起,眾人抬頭看去,發現山頂上一大股泥土正在往下滑落。


    “不好!滑坡了!快走!”馬夫大喊道。


    沈虞騎馬趕緊往前穿過去,卻聽見後頭一陣驚呼,回頭一看,是佩秋坐的馬車其中一個車輪滑出了三山,馬車整個都斜斜的掛在山道上,她唬了大跳,趕緊調轉馬頭奔過去。


    “快,接住韁繩。”她將韁繩扔過去給她。


    佩秋緊緊抓住,隨後立即跳下馬車,將將這麽一瞬間,懸掛在山道邊的馬車,連車帶馬都一起滾落山崖,驚險萬分。


    “快走!”佩秋順著韁繩爬上來,之後又立馬越上馬背,催促道。


    沈虞來不及看頭頂滑落越來越多的泥土,夾緊馬腹便往前奔。


    片刻後,隻聽“嘩啦”一聲,一大片泥土蓋下來,瞬間掩埋了山路。


    “東家!”


    “姐姐!”


    眾人見兩人消失在盡頭大驚失色,嚇得愣住了。


    還是杜明熙反應過來,趕緊奔過去使勁撥開泥土,隨後眾人也跟著過去幫忙。


    裴義之收到暗衛來稟報的時候,正在喝藥,他發熱咳嗽多日,此時臉色蒼白,眼下烏青。聽得暗衛說沈虞被泥土掩蓋了,整個人都懵了,來不及穿上外衫,便趕緊奔出門。


    裴勝眼疾手快的拿上衣裳鬥篷就追了上去。


    三十裏地的路程不算遠,坐馬車興許要半個時辰,但裴義之騎馬隻用了一刻鍾便到。


    他到的時候,已經有許多路人也在幫著尋人。他看著路麵上高高的一堆泥土,一顆心懸道了嗓子眼。


    “裴勝、快、快去!”他已經語無倫次。


    裴勝早就讓人帶著撬土的工具,這會兒吩咐所有人都去幫忙。


    而裴義之,驚慌又迷茫的看著偌大泥山,不知他的阿虞到底被埋在何方。此時,他內心害怕得顫抖。


    他瘋了似的奔過去,用雙手挖開黏糊糊的泥土,也顧不得左手疼痛流血,就這麽拚命的挖著。


    漸漸的,天下起小雨,打濕了他的衣衫,淋濕了他的發冠。眉間凝聚了許多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模糊了他的視線。


    耳邊是眾人紛紛擾擾之聲,還有他胸口緊張害怕的心跳之音。


    裴勝見他雙手扣出了血,鮮血混著泥土早已看不清那修長白皙的五指,他滿身的泥濘,衣衫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心疼不已。可這會兒卻不敢勸一個字,隻一邊忍著淚,一邊也努力幫忙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若是被埋在土裏,長久不得呼吸,後果不堪設想。裴義之感覺自己身體的血液也跟著時間一點一點消失,他的身子越來越冷,挖到最後,竟然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皇上?”裴勝擔憂不已。


    但他此時什麽都聽不見,滿心滿眼隻是手下的泥土,滿心滿眼是泥土裏頭埋著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眾人也開始漸漸放棄,覺得泥土中的人估計已經沒了希望之時,他們看著山道上一個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瘋了一般的跪在泥地上,用雙手死命的挖著。


    這一幕,眾人都忍不住落淚。


    有人悄悄問,“那裏頭埋著的,可是他的妻?”


    “興許是,如若不然,又怎會這般?”


    “可惜了,年紀輕輕夫妻便陰陽相隔。”那人忍不住也抹了把淚。


    沈虞早在泥土落下之時,帶著佩秋就地翻滾下山道,電光火石間,她想的是以其被土掩埋,倒不如落下山或許還有已一線生機。


    她的判定果然是對的,她和佩秋滾下山之後,雖然速度沒有泥土落下的快,但是蓋在她們身上的泥土並沒有那麽多,兩人努力扒開之後,緩慢的滑下斜坡,到小河邊簡單清洗了一遍,之後才繼續沿著小路返回。


    陸陸續續遇見一些人下山來,逢人便打聽山道上的情況,得知被埋了兩人,心裏擔憂不已,便趕緊提著裙子飛奔上去。


    到了地方後,雨已經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她擠開站在路邊的人群,看見的便是這麽一幕。


    裴義之雙手已經血肉模糊,渾身發冷,早已經不知疼痛是何物,他的頭發全被雨水淋濕,猩紅著雙眼如狂躁的獅子般瘋似的挖著身下泥土。


    裴勝跪在一旁相勸,可他卻全然無動於衷。


    沈虞微微別過臉,並不想看他這樣。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驚詫的喊她。


    “姐姐?”杜明熙看見了她,一臉髒兮兮的朝她跑過來。


    “媳婦兒?”段峙得知消息後也早已來了這裏,他適才沿著斜坡去了另一頭查看,一身白衣已經髒成了個泥人,濕漉漉的貼在身上,看起來格外狼狽。


    段峙將她一把抱進懷中,“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真是嚇死我了。”


    沈虞愣愣的被他抱著,下意識的轉頭去看裴義之,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失魂落魄的看著她這邊,臉上表情是驚喜、是氣氛、又是委屈和失落。


    莫名的,沈虞這一刻突然不敢看他,她任由段峙抱著拍打脊背,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來。


    段峙也朝裴義之那邊看了一眼,隨後不著痕跡的遮擋住他的視線,對沈虞道:“媳婦兒,咱們回去吧,為了尋你,我都受傷了。”


    他委屈巴巴,撒嬌一般的攤開雙手,手掌心是被荊棘劃破的傷痕。


    沈虞點點頭,“好,我們回去。”


    她微低著頭,轉身接過旁人遞來的雨傘,不再看那人一眼。


    她的身後,裴義之定定的站著,雙腿已經發麻,左邊臂膀血水混合著雨水和泥土,毫無知覺的的垂在一邊。


    “皇上?”裴勝擔憂的喚了他一聲。


    他搖搖頭,看了被眾人圍著的那個身影一眼,說道:“朕無礙,回吧。”


    她還活著就好。


    回來後,裴義之當晚便開始發熱起來,三個太醫輪番連夜照看,皆是搖頭無奈。


    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皇上若是再這般下去,這左手估計要廢了。”一人低低歎氣道。


    裴勝心驚,趕緊問道:“可有法子醫治?”


    那人搖頭,“難,若是在宮裏還好,此時在外邊各種藥材稀缺,況且”他看了眼因高熱不退,嘴裏還迷迷糊糊念著元後的皇上一眼,又繼續說道:“況且皇上有心疾。若是身子患病尚且有藥醫,若是心中患病,這就很難。”


    裴義之此時左手上插滿了銀針,額頭上熱汗淋漓,整個人如從水中撈出來一般。一會兒眉頭緊蹙,一會兒咬牙難耐。


    裴勝看了不忍,“皇上為何會睡得這般不安穩?”


    以前也見皇上夜間發熱,可沒這麽嚴重過。


    “聖上今日淋了一天雨,身子發熱,再加上此時左臂血液開始疏通,疼痛襲來,定然是難以忍耐的。”


    “可有何法子緩解疼痛?”


    “暫無,恐怕隻能繼續忍著才行。”


    一行人忙了許久,直至天蒙蒙亮,裴義之才勉強退了熱,昏昏沉沉的睡著。


    這一病,便足足在榻上躺了六日。


    這日,他靠坐在床頭翻看奏章,一邊咳嗽,一邊飛快的拿朱筆批閱。


    裴勝端著碗熱湯藥等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裴義之才掀眼皮看他,不耐煩道:“拿來吧,朕這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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