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


    “電動開顱鋸。”聶之軒微笑著說,“對待軟組織,這個鋸子是毫無辦法的,隻能鋸骨骼。但是,對待皮革樣化的皮膚,還是可以奏效的。”


    電動開顱鋸的構造原理,是在一個擺動馬達的前方,裝有鋒利的扇形鋸片,利用擺動馬達的力量,帶動鋸片不停地來回切割。因為軟組織是軟的,所以來回地摩擦並不會對軟組織造成撕裂。但眼前這具屍體的皮膚是硬的,就可以起到切割開的作用了。


    隨著開顱鋸的轟鳴,以及鋸片和皮革摩擦的刺耳聲音,皮革人的胸腹腔被打開了。胸腔倒是沒有什麽,腹腔全是黃油油的一片。


    “我的天,這腹腔裏都是什麽?脂肪?”李飛法醫驚詫道,“可是顏色又偏淡粉色,不像是純黃色的脂肪啊。”


    蕭朗被李法醫說得一陣犯惡心。


    聶之軒還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著止血鉗翻動了一下屍體腹腔裏的各種物件,說:“不,不是脂肪,而是胃腸道裏的食糜。”


    “吃太多了嗎?”蕭朗也是一臉驚訝。


    “顯然不是。”聶之軒說,“食糜湧出這麽多,肯定不是單純性的胃腸穿孔,而是多發性的。”


    “能不能說通俗點。”蕭朗更著急了。


    聶之軒笑了笑,說:“死因找到了。多發性胃腸穿孔,導致食糜溢出,彌漫性腹膜炎導致的休克死亡。”


    蕭朗吐出舌頭做出一副暈倒的模樣。


    聶之軒一邊用紗布擦拭屍體的腹腔,把雜七雜八的食糜慢慢地清理出腹腔,露出重新恢複光滑的腸壁,一邊解釋道:“通俗點說,就是胃腸道破了,裏麵的東西出來了,腹膜發炎了,劇烈疼痛,然後疼死了。”


    “這需要很長的過程嗎?”蕭朗問道。


    “有的人可能非常快,有的人可能慢一點。”聶之軒說,“個人體質不同,死亡過程也不盡相同。但是這種多發性穿孔的,估計再強悍也熬不過兩個小時。那可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啊!沒有搶救措施,估計很快就會玩完兒。”


    “死因是找到了,但是胃腸穿孔的原因還沒找到。”董法醫板著臉說道。


    “確實,多發性胃腸穿孔對於法醫來說,都是極少見的。”聶之軒翻動屍體的腸管,說,“也沒看出來有明顯的疾病,更是沒有什麽外傷的痕跡。難道是自發的?”


    “不是被殺的?意外事件?”蕭朗一路驚訝到現在。


    “這個我真是想不好。”聶之軒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摸著死者腹壁皮膚上的印痕,像是想起了點什麽,“剛才蕭朗說的有道理。”


    “我說什麽了?”蕭朗問。


    聶之軒沒回答,聚精會神地一邊看看胃腸穿孔的位置,一邊看看腹壁上的印痕,少頃,說道:“這樣,我們提取一些組織病理學檢材,回去進行檢驗,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這又是啥?”蕭朗急了,“時間長嗎?”


    “組織病理學檢驗就是將提取的組織塊進行前期處理,並在顯微鏡下觀察其細胞結構。”李法醫解釋道,“正常嘛,需要一個月。”


    “一個月!”蕭朗差點沒跳起來,“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沒事。”聶之軒安撫道,“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是因為我們必須把檢材保存,作為法庭證據。這樣,前期固定處理就會很長時間了。但是,我們可以取兩份檢材,一份慢慢處理,用於保存;另一份利用冰凍切片技術立即處理,雖然不能保存,但可以迅速出結果。大概傍晚的時候你就可以知道結果了。”


    “那還差不多,快取吧。”蕭朗催促道。


    聶之軒找出一把鋒利的剪刀,取了一些胃壁組織和腸壁組織,這倒是很容易。但是到取皮膚的時候,就有點費勁了。聶之軒的假肢幾乎施加了最大的壓力,才從原來鋸開的鋸口處剪下了一塊帶有新月形印痕的皮膚。


    “好了。”聶之軒對董法醫說,“我們的針不可能穿透他的皮膚,縫合工作也就無法完成了,用強力膠粘上吧。辛苦你了,我們先回市局病理實驗室,對檢材進行處理。”


    冰凍切片的前期處理過程很快,而且聶之軒之前的擔心——怕切片機無法切開皮膚——也是多餘了。切片機的刀刃是特製的,雖然有一些困難,但還是把提取的皮膚塊切成了切片。


    在實驗室外已經等到快暴躁的蕭朗,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等到了從實驗室裏走出來的聶之軒。


    “怎麽樣,怎麽樣?”蕭朗急著問道。


    “是你提醒了我啊。”聶之軒一臉的滿足感,看起來應該是有結果了。


    “我啥也沒說啊。”蕭朗一頭霧水。


    “不,你的一句話很重要。”聶之軒讚許地看著蕭朗,說,“手術刀都很難在皮革人的身體上留下痕跡,手指甲又怎麽可能留下刮痕呢?”


    “對啊,可是事實上它確實留下刮痕了呀。”蕭朗說。


    “這個不重要。現在我看完切片,終於知道,那個手指甲的印痕,不是刮痕。我對他的皮膚進行了切片,發現這個人的皮膚層構造非常致密,比正常人致密幾十倍,角質層也很厚,這是他的特征。不過,凡是皮膚有指甲印地方的皮膚角質層壞死,表皮細胞出現極化的現象,胞體和核變長,呈柵欄狀改變。”聶之軒有意解密,隻是現場的大家都聽不明白。


    聶之軒笑了笑,解釋道:“也就是說,這些印記,是電流斑。”


    “電流斑?怎麽會有電流斑?”程子墨繃不住了,首先問道。


    “如果更準確地描述,應該叫作電流印記。也就是帶電的導體接觸到皮膚以後,因為焦耳熱的作用,燒灼皮膚,在皮膚上留下和接觸麵一模一樣痕跡的印記。”聶之軒說,“也就是說,接觸的指甲,是帶電的。”


    “我好像明白了。”蕭朗恍然大悟道,“有一個我們不掌握的黑暗守夜者成員,他的演化能力就是身體帶電。”


    “這是唯一的解釋。”聶之軒笑著說,“我對皮革人的胃腸壁組織也進行了切片,發現這個人雖然皮很厚,但是消化道壁組織卻薄得驚人。”


    “也就是說,有長處必有短處。”蕭望沉吟道,“似乎他們每個人都有致命的疾病。幽靈騎士有癲癇,山魈有頸動脈硬化和血栓,豁耳朵有腦動脈瘤。”


    “是。不發作沒事,一發作都是危及生命的。”聶之軒說,“皮革人之所以被電擊後死亡,我分析電流倒不是很大,原因是他的消化道太脆弱,被電擊後,一痙攣,就破了。食糜進入了腹腔,導致他以一種極其痛苦的方式死亡。”


    “換句話說,他們自己人電死了自己人!”蕭朗抓住了事情的本質,說,“會不會是誤傷?”


    “這個我們法醫可就看不出來了。”聶之軒摘下手套,聳了聳肩膀。


    “需要現場勘查。”程子墨說,“可是,小張法醫說了,現場沒有血跡,正常得很。”


    聶之軒則低頭思考了一會兒,說:“正常不正常,還是要眼見為實的。”


    “你要去林場勘查嗎?”蕭望看了看夜幕即將降臨的天空。


    “是,我們連夜勘查。”聶之軒說,“利用生物檢材發現儀去尋找一些潛血痕跡,晚上比白天的條件更好。”


    3


    在小張法醫的帶領下,一行人窸窸窣窣地在林場裏穿行。天氣本就已經很寒冷了,林場裏的溫度更是比城市裏低上2攝氏度。偶爾遠處傳來的像是某種野獸的嚎叫聲,更是讓眾人都有一些毛骨悚然。


    小張法醫一臉的不情願,畢竟作為一個森林警察,他也很少大半夜的在這杳無人煙的地方穿行。不過,畢竟是他犯錯在先,所以守夜者提出要求以後,他也不好拒絕。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終於來到了一片水杉樹之間。小張法醫用警用強光手電照射了一下四周,確認道:“喏,就是這裏了,屍體就這樣,頭朝北,腳朝南,仰臥在地麵上。周圍都被落葉和落枝覆蓋,我仔細看了,沒有任何血跡或者搏鬥痕跡。”


    聶之軒點點頭,戴上紫色的眼鏡,然後用手中的生物檢材發現儀照射著地麵。如果地麵上有人體脫落的細胞,會在照射光之下發出熒光,然後通過眼鏡折射而被人發現。


    “這也行?東南西北你還分得清?”蕭朗看了看四周,感慨道。


    “這是北。”程子墨也戴上了眼鏡,順便伸手指了個方向。


    “真行。”蕭朗搖了搖頭,向周圍走去。在他看來,中心現場已經有人勘查了,他就顯得有些多餘。朱力山在講課的時候說過,外圍現場有的時候比中心現場甚至還有價值,所以他準備走到周圍碰碰運氣。


    “嗨,蕭朗你別跑丟了,這裏連個手機信號都沒有。”聶之軒提醒道。


    “怕什麽,丟了就丟了,大不了睡一覺。”蕭朗不以為意地向東邊走去。


    蕭朗從地上撿了一根一米多長的樹枝,一邊走,一邊用樹枝掃開地麵上的落枝或灌木,希望可以發現一點什麽。雖然他知道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能找到線索的概率很低,但他還是希望試一試。


    走出了大概五百米,具有敏銳聽覺的蕭朗似乎聽見了一點什麽聲音。他立即關閉了手電,舉起了樹枝,躬下身子躍了出去,藏在了一棵粗壯水杉的後麵。這一連串的動作,用了不到一秒鍾,都是司徒霸平時魔鬼訓練磨煉出來的。


    聲音似乎消失了一分鍾,接著重新響了起來,在蕭朗的東南方向。他眯起了眼睛,向聲源的方向看去。此時,四周一片漆黑,但是借著月光,蕭朗還是看到在幾十米開外,有一個模糊的黑影在蠕動。


    本想找點物證,沒想到還找到個活的。蕭朗心裏樂開了花,他躡手躡腳地向黑影移動,每一步下去,幾乎都不發出任何聲音。自己這麽敏銳的聽力都聽不見聲音,更不用說幾十米開外的普通人了。


    可是,在蕭朗離黑影越來越近的時候,那個黑影警覺了,突然一個扭頭,唰唰唰地就消失在灌木之中。不過就是這麽一瞬間,蕭朗看到,那根本就不是個人,而是個四足的動物,要麽是狗,要麽是狼。這也算給了蕭朗一些心理安慰,以他的能力,人是絕對不可能警覺的,既然是匹狼,那也就算了。


    看到了野獸,蕭朗也沒有一絲懼意,他仍然向剛才黑影所在的地方前進,他想知道,為什麽這隻動物會在這兒停留。可是,當他靠近的時候,很是失望,因為那裏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會有一具屍體。眼前的,僅僅是一棵攔腰折斷的兩條手臂粗細的水杉樹。


    蕭朗聳了聳肩膀,用手電照射這株斷樹,一眼就看見了已經脫落了樹皮的樹幹上的點點血跡。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近了再看。那不是血跡,還能是什麽?


    “原來那狼是被血腥味引過來的。”蕭朗自嘲似的自言自語,“看來它和我一樣比較失望。”


    蕭朗掏出手機,發現果真沒有信號,於是隻好原路折回去尋找其他人。因為方向發生了變化,他在回去的路上,又發現了一棵折斷的水杉。


    找到了眾人,他們按照蕭朗指示的路線,去勘查發現的血跡。


    很快,他們走到了距離較近的那棵斷樹的旁邊。


    “斷端很新鮮啊。”程子墨用強光手電照著斷端,說道。


    “不僅僅是新鮮,這種折斷,是樹幹受力導致的,而不是正常砍伐所致。”聶之軒說,“十有八九和咱們的案子有關係。”


    說完,聶之軒沿著樹幹尋找痕跡。


    “哎?你們看這是什麽?”閑著無聊的蕭朗用腳尖撥動著地麵上的落葉和落枝,沒想到撥動之後,他看到了幾片樹葉上有新鮮的滴落狀血跡。


    “血跡?你不用發現儀都能看見?”聶之軒轉身觀察地麵。


    “用什麽發現儀?這不很明顯嗎?”蕭朗笑著說。確實,在強光手電的作用下,明顯的血跡形態呈現在眼前。


    發現儀是用來發現一些不明顯的潛血痕跡,或者那些本身沒有顏色的精斑和尿液的。對於明顯的血跡,則隻需要肉眼就可以看見。


    “血滴到這裏,樹葉被風吹後,層次發生了變化,所以被隱藏到了深層?”蕭望推斷道。


    “不會的,被風吹,隻會把樹葉本身的位置移動。從淺層變到深層就很難了。”聶之軒一邊說,一邊撥動周圍其他的落葉枯枝。果不其然,他又發現深層有幾處滴落狀血跡。


    “周圍有不少這樣的痕跡?我怎麽沒看到?”小張法醫有些驚訝。


    “因為有人偽裝過現場。”聶之軒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這棵樹上看不出痕跡,我們去下一處。”


    雖然在這處斷樹幹上什麽痕跡都沒有,但是另一處斷樹幹上,則有很多痕跡。除了蕭朗一開始就發現的那一小片噴濺狀血跡以外,還有一些樹幹的刮擦性損傷。


    “你們看,這些噴濺狀血跡是從下往上噴濺的,這個方向,倒是很蹊蹺。”聶之軒說,“噴濺的路徑上,有空白區。如果我沒有判斷錯的話,這一片空白區是皮革人遮擋形成的,因為他衣服前襟上的噴濺狀血跡和這個空白區完全吻合,噴濺方向也一致。”


    “從下往上?”蕭望沉吟道。


    “看看這個痕跡差不多就明白怎麽回事了。”聶之軒指著樹幹離地麵兩米處的一處刮擦痕跡,說,“這是有棱邊的硬物和樹幹刮擦而形成的,這時候水杉沒有樹皮,所以就清晰地留下了痕跡。方向是從上而下。不考驗你們了,我直接公布答案吧。這個形態,和皮革人的皮帶扣是吻合的。”


    這麽一說,大家似乎更糊塗了,都盡力在腦子裏還原現場的狀態。


    聶之軒笑了笑,說:“蕭朗的這個發現太關鍵了,結合這裏的痕跡和皮革人衣服上的血跡,以及他的損傷,說明了一個問題。皮革人頭下腳上,倒栽蔥的姿勢從樹幹上方墜落,用手持的刀,從上而下地刺傷了一個女人。”


    “從上而下怎麽刺?刺頭?”蕭朗問,“還有,你怎麽知道他持刀?”


    “肯定不會是刺頭,因為顱骨堅硬,頭皮下也沒有大血管,很難形成現場這樣大麵積的噴濺狀的血跡。所以,我判斷,這一刀有可能從傷者的鎖骨窩刺入胸腔。因為胸腔有不少大血管,所以會發生血液的噴濺。因為是衣領部位,所以沒有衣服遮蓋或者遮蓋的衣服較少,噴濺狀血跡才會噴濺出來。噴濺出來的血跡向上飛行,沾在了皮革人的前襟和樹幹上,呈現出這種奇怪的噴濺方向。”聶之軒說,“至於持刀,很簡單,你還記得嗎,皮革人的虎口上,有細微的刀痕。這個位置的損傷,我們稱之為‘攻擊性損傷’。如果是奪刀的話,應該是小魚際(3)傷更重。”


    “皮革人在這裏殺人?”蕭望問。


    “是的,我們法醫學通常認為,有噴濺狀血跡的地方,就是第一現場。”聶之軒說,“隻是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殺人,殺的是什麽人?什麽人還會同樣出現在這片林子裏?森林警察不可能,因為他們並沒有少人。而且女性警察也不會有巡山的任務。這個女性也沒有前科劣跡,也不是被盜嬰兒,在數據庫裏沒有她的數據。”


    “那會是怎麽回事呢?”蕭朗感覺眼前一片迷茫。


    聶之軒沒有說話,依舊在檢查樹幹。除了剮蹭的痕跡,在樹幹離地麵一米五左右高度的地方,有一個半圓形的缺損。聶之軒把自己的手放在這一塊缺損裏,居然形似。


    “看到了嗎?這是一個力氣很大的人一掌擊斷了這麽粗的一棵樹。”聶之軒說。


    “什麽?是大力士嗎?那個扔磁鐵的?”程子墨問道。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似乎更加理不清情況了。


    “可是剛才那棵斷樹沒有掌印。”小張法醫說道。


    “可能是有東西襯墊。”聶之軒說,“如果皮革人就是這個襯墊物,由於他的皮膚是特殊構造,是有可能在屍體上不留表麵損傷,在樹上不留掌印的。”


    “通過這個現場重建,你有什麽推論呢?”蕭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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