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合宮的主殿內,燭火忽明忽暗,殿內地龍燒的足,暖的不像是冬日。


    嚴翊一進門便立刻傳了水,待身上的髒東西洗去之後,方才放輕腳步進了歲杪睡著的偏殿。


    床的兩邊擺放了燭火,忽明忽暗的照耀下,淡竹色的紗帳被風輕輕的撩開又落下,露出了小女人酣睡的側顏,修長的手指撩開紗帳,他坐在了床沿邊,將歲杪睡亂了的碎發撩開,見她秀氣的眉微微蹙起,喉結滾動,指腹觸在她的額頭,輕輕的撫了撫,輕聲細語道:“歲歲,別怕。”


    微微蹙起的眉頭被溫潤的指腹漸漸舒展開來,卷縮的身子也漸漸的放鬆下來。


    眼瞧著燭火快要燃盡,外頭的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嚴翊看著熟睡的小女人,輕輕的鬆開了握住她的手,對著在外頭候著的王福低聲道:“回承天宮。”


    話音剛落,嚴翊正欲起身的那一瞬間,便感覺自己的手臂被軟乎乎的小手抱住了,他回眸一看,原本熟睡的歲杪此刻半闔著眼眸,抱著他的手,臉上是還未散去的酒後紅暈,軟聲軟氣道:“三哥,怕......”


    嚴翊都不知道這人到底是醒著的還是睡著的,但隻要她開了口,他便做不到直接離開。


    “今夜宿在這,”嚴翊對著王福道,旋即轉身,將歲杪的手反握住,生硬的低哄道:“睡吧,我不走。”


    她估摸是有些清醒的,聽見了他的這句話,便微微鬆開了些握住他的手,然後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隻是睡夢中,許是擔憂他又離開,時不時摟進了些他的手臂。


    外頭北風嘯嘯,雪漸漸落,越落越大,願合宮裏大樹在北風吹動下搖曳擺動,皎潔的月光籠罩著願合宮的偏殿。


    燭火燃到了頭,整個殿內徹底黑了下去。


    -


    翌日,天微微亮,風拍擊著窗子,吵得人心聲煩悶。


    歲杪嚶嚀了聲,轉了轉小身板,將小臉埋進了繡花枕裏,不知是哪個窗沒關好,一陣寒風鑽進紗帳,衝進她的背,讓歲杪的心一緊,腦海中忽然想起昨夜的那一幕。


    心口忽然一慌,歲杪的腦海中全是那人溺水後猙獰的模樣,總覺得那雙眼眸好似在哪裏見過,正打算好好想想時,便被人打斷了思緒——


    “娘娘,您醒啦?”


    她的思緒被打斷了。


    歲杪幹脆放棄了,於是轉頭看著匆匆忙進來的清荷,鬆了一口氣,咽了咽口水,想問問昨晚的事,可是剛發出聲音,便驚覺自己的嗓音嘶啞的厲害,她指了指自己的脖頸處,搖了搖頭。


    “許是昨個夜裏喝的酒燒著喉了,奴婢先伺候您洗漱,等會兒給您熬點藥喝喝,加點陳皮,甘草,酸梅潤潤嗓子。”清荷邊說,邊拿起了一件裘衣,將準備下床的歲杪裹好,方才又道:“娘娘,擔心著涼了!”


    過了會兒,幾個宮女便端著洗漱的東西往裏頭走,步伐輕輕慢慢的,洗漱完後,歲杪坐在鏡子前,蔥白的小手撫了撫自己的秀發,視線一瞥,便看見了一個簪子。


    這簪子她還沒用過,但她覺著太溫柔太素雅了,不適合她,便就放著閑置了,可如今,她忽然想起一個人同這個簪子屬實般配,“清荷,你把這個簪子包好,等會兒我要拿去送人。”


    清荷接過,驚訝的笑著道:“娘娘是要送給誰?”


    歲杪素來愛打扮,簪子和飾品更是隻要獨一無二的,所以能讓歲杪送簪子飾品的,這個人清荷還是頭一回知道,倒是真想認識一下是哪位。


    歲杪笑了,“說了你也不懂,等會兒你同我去,我帶你去瞧瞧便知。”


    清荷道了好。


    眾宮人退下,歲杪倏地又想起昨晚的事,於是側頭問清荷:“清荷,昨夜裏——”


    “貴妃娘娘,蟬月宮的婢女求見,”小太監立在屏風外頭,低聲道。


    歲杪反問道:“蟬月宮,是誰啊?”


    “奴才不知,但聽說是給娘娘送東西來了,”小太監道。


    “送東西?”歲杪倏地想起什麽,立刻笑了,“快宣進來,我是同她家娘娘認識的。”


    清荷看著歲杪,她如今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少見的快樂。


    第17章 .  追封   你可會難受?


    冷風橫掃,風雪漫卷,直衝宮簷之下,冬日慵懶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樹影,映照在厚厚的積雪上,光影斑駁,願合宮的主殿門口,蟬月宮的宮女將東西握住,兩手揣入袖口裏,低著頭,冷的牙齒都在打顫。


    過了會兒,一個小太監彎著腰,將門簾掀起,衣袂一角翻飛作響,寒意愈發逼人,他低聲道:“貴妃娘娘宣。”


    願合宮的主殿內,歲杪難得正經的坐在主位上,乖乖的喝著禦膳房送來清喉的膳食,幾口下去,嗓子終於沒那麽疼了,屏風後響起動靜,她抬起眼眸看去,一個宮女往裏走來,歲杪竟覺得有些眼熟,但細細一想又不知在哪裏見過。


    正想著,眼前的宮女便跪地道:“奴婢參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盡管不大習慣這個稱呼,可還是應了,“平身。”


    宮女磕了個頭,又道:“謝貴妃娘娘。”


    宮女站起身,被凍的通紅的小手從袖口處拿出了一個小藥罐子,嗓音聽上去有些嘶啞,道:“貴妃娘娘,這是昨夜我家主子叫我給您的解酒藥,奴婢來的有些遲,也不知這藥娘娘還用不用得上,還請娘娘恕罪。”


    “怎麽好端端的,扯上罪不罪的了,”歲杪聽著有些稀裏糊塗,可卻想起了昨夜裏,婉兒說要給她送解酒藥,她笑了,看著清荷裝好了的簪子,“我想起了,你家主子,可是婉嬪?”


    宮女點點頭,似乎有些意外,“回貴妃娘娘的話,我家主子是婉嬪娘娘,她昨夜在宮宴上便交代我先回宮尋解酒藥,本想著昨夜送來的,可.....罷了,如今藥也送到了,那沉兒就不打擾娘娘您了。”


    歲杪沒有察覺到沉兒的情緒,被人惦記著,心裏頭也愉快,於是笑著道:“那你家主子怎麽不自個兒過來,昨個兒夜裏人多,我便沒纏著她問這問那的,打算著等會兒去找她給她送個簪子去,順便和她一道用個午膳。”


    沉兒聽到這,情緒是再也繃不住了,眼眶瞬間通紅,低著頭道:“承蒙娘娘厚愛,還能惦記著我家主子,也不枉費我家娘娘昨夜裏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找到解酒藥給您,沉兒、沉兒替我家主子磕頭謝恩了。”


    說著,沉兒便又跪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上,連續磕了好幾個響頭。


    歲杪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她蹙眉,一雙桃花眼盯著沉兒,想起昨夜轉身的時候看見在湖中掙紮的女子,忽然預感不妙,她咽了咽口水,蔥白的小手緊緊的攥住自己的衣袖,骨節都泛白後,才顫著聲問:“你、你好端端的、哭什麽呢,還有,你家主子呢,怎麽沒來?”


    沉兒額頭抵著地板,紅著眼眶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我家主子、昨個夜裏,薨了。”


    薨了。


    歲杪腦海中回蕩著沉兒的這兩個字,薨了。


    緊接著,是婉嬪溫婉的眉目,以及偷偷低聲的提醒她,嚴翊在喊她的聲音,再然後,便是她明目張膽的讓她喝酒,她會送解酒藥,盡管也就這麽幾次短暫的接觸,可歲杪卻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婉嬪......


    可她還是有些不可置信,昨夜裏還覺得相見恨晚,想著好好結交一番的人,怎麽會在一夜之間就沒了呢....


    歲杪的嗓音哽住,緩了好久好久才問道:“昨夜、昨夜裏的那個人、是、是你家主子?”


    話音剛落,殿內隻剩沉兒越來越大的抽泣聲。


    外頭的風從正北方吹來,強勁而有力的拍擊著門窗,雪落滿地,陽光也漸漸黯淡下去。


    殿內地龍足夠,溫暖的宛如春季,可就在這裏,歲杪忽然想到,昨夜裏的湖水該是多冷,婉兒該有多難受,才會在湖中用那種眼神看著她的方向,撲騰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期盼過她會看清楚她,轉頭去救她......


    可她沒看清楚,甚至膽怯地不敢上前,回來之後更是不敢入眠。


    歲杪垂眸,看著被她緊緊握在手裏的解酒藥,翹挺的鼻尖微酸,她吸了吸鼻子,另一隻手拿起了清荷包好的簪子,沉吟半晌後,哽咽著道:“是自己墜湖還是有人刻意所為?”


    清荷如實答道:“回娘娘,據皇後身邊的宮女所說,是麗貴人有意為之。”


    看,這後宮盡是些不幹淨的手段,不管任何原因如今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長眠的那個人安息。


    “去承天宮。”


    願合宮和承天宮離得最為近,穿過一條小徑便到了。


    歲杪連裘衣都沒披,快步走到了承天宮內,紫色的宮裙在白雪皚皚的大地裏,特別的顯眼。王福隔著大老遠的便瞧見了歲杪的身影,見步伐匆匆,裘衣也沒加,心中咯噔一聲,趕忙對著站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道:“趕緊的,殿內地龍燒足點,還有,趕緊去煮碗生薑水去,等會兒端進來給娘娘暖身子。”


    宮人們立刻聽著吩咐辦事兒去了。


    王福自個兒舉著傘,趕忙溜入雪地裏,到了歲杪的跟前方才低聲道:“貴妃娘娘萬福金安,老奴遠遠瞧著身影便像是娘娘,便舉著傘來了,娘娘可是要找皇上?”


    歲杪沒什麽心情,低低的嗯了聲道:“我找三哥有點事,他可在殿內?”


    “回娘娘,皇上正在批閱奏折,”王福舉著傘:“娘娘您慢些,老奴給您舉傘。”


    厚厚的積雪上滿是腳印,歲杪走的急,裙擺處都沾濕了,她也不管,就往承天宮的方向去,北風刮過,歲杪的鼻尖和臉頰被凍得通紅,看上去有些楚楚動人。


    瞧歲杪一副有急事的模樣,王福攔也攔不住,甚至通傳都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放歲杪進了主殿,他不可不敢怠慢了歲杪,萬一景淵帝怪罪下來,動的還是他脖子上的這顆腦袋。


    承天宮的主殿內,嚴翊坐在龍椅上批閱奏折,修長的手指執著狼毫,單薄的眼微垂,桌案旁側的小香爐裏,龍涎香的香氣緩緩溢出,充斥在整個殿內,讓人醒神。


    門口響起開門的動靜,毛毛躁躁,讓坐在龍椅上的男人忍不住蹙起眉頭,承天宮宮中的人都是經過王福□□,第一次有人如此冒失,嚴翊抬起頭一看,原本蹙起的眉頭瞬間被撫平,旋即又蹙起,嗓音低低,像是怕嚇到她那般,“怎麽來了也不同朕說一聲,裘衣也不加,手都凍紅了。”


    歲杪穿著紫色的宮裙,若是在殿內定然是不冷的,可偏生她在外頭冰天雪地裏走了一趟,原本白皙的小臉此刻鼻尖和臉頰下巴都通紅,連她都沒注意到,聽嚴翊這麽一說,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紅的不像話。


    可她此刻沒心情去顧及自己,心裏頭惦記著別的事情,可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一雙大手握在手心裏,暖洋洋的,像是抱著暖爐那般,然後那個暖爐說話了,聲音還怪好聽的,“冷嗎?”


    歲杪抬眸一看,方才還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此刻已經站在她麵前,眼眸對上的那一刻,她愣了好一會兒,失神的搖搖頭。


    小手被握在大手裏,也不知是殿內暖氣熱的還是怎的,她臉頰忽然變得很熱很熱,她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有些幹的唇,不自然的將手往回一縮。


    這個小動作自然沒能躲過嚴翊,眉微挑,喉結滾動,嗓音帶笑道:“怎麽今日主動來找朕了,可是有事?”


    歲杪不知為何嚴翊此刻竟能笑得出來,她心裏頭想著的都是婉兒,思及此,她便將心裏頭冒了些尖尖的異樣思緒生生的按壓了下去,抿了抿唇,開口道:“三哥,我有一事相求。”


    這是歲杪第一次用求字開口,嚴翊眉頭微蹙,直覺這件事不簡單,喉結滾動,連他自個兒都沒察覺到他說出話時,嗓音顫的過分,“隻要不是出宮,一切好商量。”


    他能想到的,隻有這件事能讓她開口相求。


    可歲杪的小腦袋卻搖了搖,旋即紅著眼眶,醞釀了許久,方才低聲道:“三哥,昨夜裏我喝醉了,有位娘娘說給我送解酒藥,我可喜歡她了,今早一早還想著送個簪子給她來著,簪子可襯她了,可我聽見那位娘娘昨個夜裏被湖水淹死了,我向來很少喜歡一個人,眼緣如此合得來,如今她走了,我也不求別的,隻求三哥能讓她走得體麵些,還有,定要好好的查明這件事。”


    竟是因為婉嬪的事。


    嚴翊有些訝異,可不免懸著的心也跟著鬆懈下來,這些事於他而言都是小事,“朕都答應你。”


    他說完,歲杪便從袖口處拿出了一個木盒子,遞給了嚴翊,又輕輕的道:“我還沒說完呢,這個是我送她的木簪子,你等會兒吩咐下去,讓它陪著她長眠,還有在碑前奉一盞茶,我記得那個茶是皇後宮中的,那日聽婉兒說起過是邊疆那邊的,叫他們奉那種茶,她愛喝,還有,也是最後一件事。”


    她頓住了,旋即抬眸看著嚴翊,紅著眼眶道:“三哥,你能寫個聖旨,封她為妃嗎?”


    嚴翊蹙眉,緊緊的盯著歲杪看,麵色有些難看。


    歲杪第一次見嚴翊如此的麵色,有些愣住了,旋即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便道:“三哥若是不願,那便算了,隻是叫她走的體麵些——”


    “朕不是不願她走的體麵些,”沉吟了半晌,嚴翊終究是開了口,隻是嗓音像是含了沙那般,啞的難聽,“朕隻是想知道,朕若是追封她為妃,你可會難受?”


    他說著,雙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肩,等著她口中的答案,又像是在等一個宣判。


    第18章 .  陪我   心上人


    時值寒冬臘月,殿外風卷殘雲,大雪紛飛,殿內安靜的詭異,暖洋洋的宮殿此刻卻比外頭的寒風還要冷上幾分。龍涎香的香煙彌漫出來,香味充斥在鼻尖,讓人醒神。


    歲杪感覺到手臂有些疼,她咬著唇,半晌後沒忍住,低聲道:“三哥,你弄疼我了。”


    換做往日的嚴翊,聽見這話便會鬆手,可今天的嚴翊不知為何,竟越抓越緊,歲杪不理解這個情緒,她眉心微蹙,忍著被抓的疼痛的感覺,呆呆的道:“我為何要難受啊......”


    一陣北風呼嘯而過,拍擊著門窗,沿著縫隙鑽了進來,歲杪覺得殿內的溫度驟然下降,特別是眼前男人的臉色,難看的不行,過了半晌,安靜的殿內終於有了動靜。


    她為何要難受。


    “也對,”男人扯了扯嘴角,旋即鬆開了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彎著的腰也伸直,嗓音恢複了以往的那般冷冽,道:“朕知道了,朕會追封她為妃的,你放心。”


    雖然得到了他的答案,可歲杪卻不明白他的情緒為何忽然變得如此低沉。


    “三哥,你怎麽了......”歲杪抬眸,不解的看著嚴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嬌嬌(作者:小莊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莊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莊周並收藏小嬌嬌(作者:小莊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