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是清澈純粹的,她是真的不了解男女之情,可這個回答卻像是往嚴翊心口上刺刀子。


    “無礙,”半晌後,嚴翊緊抿著的薄唇輕啟,沉聲道:“天冷,先回去吧,你說的那些,朕都會吩咐下去的。”


    歲杪隻覺嚴翊似乎心情不怎麽好,又聽見他下了逐客令,便沒敢再打擾,欠了欠身道:“那歲杪告退。”


    輕輕慢慢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殿內。


    紫色的倩影化成一個點,消失在承天宮內,


    門打開,寒風趁著這時鑽了進來,吹動站在殿內嚴翊垂落的衣袖,他就站在原地,過了好久好久,方才動了動幹燥的唇,嗓音像是含了沙那般,嘶啞難聽,“你說,朕到底是不是做錯了。”


    王福垂著頭,不敢吱聲,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隻能硬生生的憋著。


    又許久之後,男人終於微微動了動身子,轉身重新坐回了龍椅上,拿著奏折批閱了幾本,卻始終心不在焉。


    “啪”的一聲,他將奏折丟在桌案上,對著王福道:“傳監察禦史進宮。”


    -


    不似來時那麽急匆匆,回去的路上,歲杪倒是走的慢悠悠的,因心裏頭掛念著的事得到了解決,她好像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了,想著回宮,可怕一回去又會胡思亂想,索性便在外頭吹吹風。


    又走到了上次和嚴苓談話的那個亭子,她走進去,清荷便趕忙上前把小爐子生起火來,周圍都有木簾子遮擋著,風倒也灌不進來,火爐很快便生好了,歲杪將手放在上頭,火的暖氣湧上來,她思緒混沌,可到底在想什麽,其實她自個兒也不知道。


    雪又開始下起來,越來越大,風也變得愈發冷,歲杪披著裘衣,可臉頰還是覺得冰冰涼的,思緒放空的這一刻,她忽然想起江南,她想,或許嚴翊說的是對的,朝堂不穩,有多少人會拿她動刀子還未可知,若是去江南的路上,被人推進湖裏直到淹死都或許沒人救她。


    後宮和朝堂關係緊密相連,她當初的盛寵不知造了多少人妒忌......


    她恍惚想起昨晚婉嬪在湖裏掙紮的模樣,又想起那隻擋在她眼前的大手,或許嚴翊說的沒錯,她不該此刻去江南,她是去江南遊玩的,而不是去江南送死的。


    歲杪歎了一口氣,如今也隻能等朝堂穩住了,她才能安心的去江南。


    思緒一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清荷,婉嬪薨了,沉兒的話是會派給哪個宮的娘娘?”


    “回娘娘,清荷也不知,看哪個宮的娘娘若是合了眼緣,便要了去,”清荷頓了頓又道:“若是都沒人要,那麽便打發去禦膳房或者浣衣局裏當個端茶送水的。”


    “我瞧著她今早來找我的時候,那副模樣,怕是和婉嬪有著很深的主仆關係,”歲杪翻動了下烤著火的手,被凍的通紅的小手漸漸有了血色,她抿了抿唇,道:“等晚些,你去叫沉兒來願合宮,就說我有事問她。”


    清荷自然知道歲杪的意思,她莞爾一笑,將煮開了的茶遞給歲杪,“奴婢知道,娘娘就是心善,見不得別人受委屈。”


    歲杪喝了一口熱茶,溫熱的茶水將有些冷的身子暖了些,旋即低聲道:“我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正說著,一個宮女端著一碟子點心往亭子的側後方走去,歲杪收回視線,便聽見清荷道:“娘娘,方才那個端著糕點的人,便是昨夜裏,瞧見麗貴人推婉嬪下水的宮女。”


    歲杪看了幾眼,問道:“皇後宮中的?”


    “是的,聽說還是皇後的貼身宮女,以前在左相府中的時候就伺候著的,”清荷道:“估摸著,皇後這次立了大功,皇上定會重重的獎賞才對,可昨夜,皇後要陪皇上回承天宮,被皇上拒絕了。”


    歲杪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議,“為何拒絕,皇後不是他自個兒要立的嗎?”


    怎麽立了心上人當皇後,反倒,把心上人晾在一旁呢?


    這會兒輪到清荷呆住了,眼瞧著歲杪一直盯著她要個答案的模樣,清荷醞釀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確定歲杪是真的不知道,方才道:“皇上...昨夜裏來願合宮陪娘娘您了。”


    “你說什麽?”歲杪被剛喝進去的茶水給嗆到了,連續咳了好幾下方才緩回來,小手指著自己不可思議道:“你說三哥昨日拒絕皇後,是因為來我宮中陪我?”


    清荷弱弱的點點頭。


    歲杪小手握緊茶杯,氣的渾身發抖,旋即道:“定是他與皇後鬧了矛盾,拿我當了擋箭牌,所以才說來宮中找我——”


    “不是的娘娘,”清荷忍不住打斷道:“昨夜裏,是娘娘您自個兒拉著皇上的手不肯放,還......還不許皇上離開。”


    歲杪的茶杯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茶水濺了一地。


    她此刻滿腦子隻想著四個字


    ——喝酒誤事。


    -


    到了晚間,寒風漸漸的更加的大了起來,天空陰沉,寒意刺骨,狂風拍打著門窗,歲杪看著忽明忽暗的燭火發呆,手上捧著一個小小的暖爐,心裏頭想著的都是昨夜的事。


    倒不是婉嬪,而是自個兒喝醉了,不知天高地厚勾住三哥手指頭,叫人留下來的事。


    歲杪越想心裏頭便越不舒服,總覺著喝醉後的變得她都不認識了,索性不去想了,在貴妃榻上抱著小暖爐,正準備睡個覺時,卻聽見外頭小太監跑進來,跪地道:“貴妃娘娘,皇後娘娘請您過去用膳。”


    歲杪眨巴了下眼睛,好端端的,怎麽請她過去用晚膳了......


    心裏頭咯噔一聲,歲杪從貴妃榻上懶洋洋的撐起身子,對著正在替她找裘衣的清荷低聲道:“你說,皇後娘娘該不會是因為昨夜三哥來我宮裏的事情,找我算賬去了吧......”


    清荷找到了裘衣,抖了抖之後將它披在歲杪的身上,然後蹲下身子替她穿鞋,道:“娘娘別想這麽多,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麽事,我們把皇上請來便是了,你雖然隻是貴妃,可你也喊太後一句皇祖母。”


    清荷說的在理。


    歲杪抱著小暖爐,脖子上還係了白色的圍脖,將小臉埋在了圍脖裏,便走了出去。


    願合宮和恩玉宮相差的有點距離,一個在承天宮的左邊,另一個在右邊,得繞過承天宮門口的那段路才能到恩玉宮,雪下的不算大,但是強勁有力的北風可不弱,吹的歲杪臉蛋紅撲撲的,埋在圍脖裏的小臉愈發的往裏鑽。


    步伐漸漸加快,主仆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承天宮宮門口。


    小德子眼尖,瞧見了,端著炭火便往裏走。


    進到主殿的時候,小德子一邊將新炭火放進爐子裏,走出殿門的時候恰好碰見了端著茶水的王福,於是便低頭輕聲問道:“師傅,方才我進門的時候瞧見了貴妃娘娘和清荷姑姑。”


    近嚴翊身的都知道景淵帝重視什麽,討厭什麽,更何況從小便伺候景淵帝的王福,他低著頭問道:“這夜都深了,又下著雪,貴妃娘娘是去哪裏?”


    “奴才也不知,”小德子嘶了一聲又道:“會不會是去恩玉宮皇後娘娘那......”


    王福遣散了小德子,端著茶水便進去了。


    雪還在下,瞧這天,今夜注定會下一場大雪,瞧著也將近年關,是該下場大雪的,正想著,轉角便到了恩玉宮,歲杪一進去,隔絕了外頭的北風,便覺得身子漸漸暖和起來。


    還沒等她行禮,李茵葉倒是善解人意,笑著道:“這光叫你來用膳,也忘了這大冬日的會讓你凍著,禮免了,趕緊坐著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素來少向人行禮的歲杪本就沒打算行禮,聽見她這話,便順勢坐了下來,端起熱茶便喝了一口,身子上的冷意便退散了些,她潤了潤嗓子,道:“謝皇後娘娘,身子的確暖和些了。”


    “多喝點,等會兒燉了鴿子你也多補補,”李茵葉笑著,自己也喝了口茶,又道:“今日來找你是因為年關到了,過幾日的宮宴想同你商議一下,畢竟這後宮我唯一一個能信得過的人,也就隻有你了。”


    歲杪倒是沒想過她來找她是因宮宴的事,可她素來就不會弄這些,也討厭這些,正欲拒絕,便又聽見李茵葉道:“昨個夜裏你嚇壞了吧,我聽說皇上都很著急,陪了你一夜,如今感覺好些了嗎?”


    這......就是算賬吧?


    歲杪沉默了一會兒,正欲說話,便聽見外間傳來了太監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


    第19章 .  暈倒   生氣


    夜漸漸深了,雪也跟著越下越大,陰雲遮月,風刮過,像是黑夜裏的野獸在嘶鳴,聽上去尤為瘮人。


    回廊裏響起男人的腳步聲,沉穩有力,歲杪的心跟著懸起又落下,餘光中出現男人的暗金絲龍靴時,她的心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兒。腦海裏總是忍不住想起昨夜。


    李茵葉倒是起的勤,上一刻還在主位上坐著的人,此刻已經走到了殿門處,嗓音都帶笑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歲杪哪怕再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還是不得不起身跟在李茵葉後麵欠身行禮,隻是她好像說不出口那皇上二字,對於她而言,他更像三哥。


    對於歲杪沒開口,嚴翊倒是好脾氣的沒追責,反倒這樣他更喜歡些,以前被眾星拱月的人不能到了他這裏卻被處處受限,雖然明確知道貴妃委屈了她,可這是他唯一一個能留她在身邊的方式。


    “平身吧,”嚴翊淡聲道,視線從方才開始便低著頭欠身的小女人那收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讓她受了什麽委屈那般,小臉都不願抬起看他一下。


    “謝皇上,”說著,她想上前扶著嚴翊,卻被他不動聲色的錯開,麵色不改的繼續微笑道:“皇上先坐,臣妾這就命人叫禦膳房再多做些膳食。”


    “無需,”嚴翊坐在了主位上,眼神狀似不經意的掃了眼一直坐著低頭沒吱聲的小女人,淡淡道:“朕隨便用些就行。”


    李茵葉依舊對著安嬤嬤吩咐膳食,轉身的時候,便看見紫容端著茶上來。


    李茵葉將茶端了過來,遞到了嚴翊身邊的桌案上,淡聲道:“皇上,喝茶。”


    自始至終都漫不經心的把玩著自己扳指的嚴翊淡淡的嗯了聲,倏地抬起眼眸,看的卻不是奉茶的皇後,而是在她身後端著茶盤的紫容,“你、便是紫容?”


    男人嗓音始終淡淡的,可紫容的名字從他的嘴裏被喊出來,倒多少顯得有些曖昧,就連一直低著頭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歲杪也沒忍住抬起眼眸,裝作不經意的撇了眼。


    小手端著茶,歲杪抿了一口又放下,被凍的紅粉的小耳朵側著,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自然是沒能逃過嚴翊的眼,他垂眸,轉動了下玉扳指,便聽見宮女顫著聲兒道:“回皇上,奴婢便是紫容。”


    可回答了之後,嚴翊卻沒有再說任何的話,一直到用完膳了,男人才開了口,第一句話問的便是婉嬪的事,“皇後可調查清楚了,究竟是何人所為?”


    李茵葉莞爾道:“回皇上,臣妾問清楚了,聽麗貴人的貼身宮女說,是因麗貴人因為位分不滿,覺得被降了位分心裏咽不下這口氣,於是便對婉嬪下了狠手。”


    這個理由著實荒唐,可的確是像麗貴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畢竟這人在第一天便能無端生是非,歲杪隻替婉嬪覺得可惜。


    “臣妾鬥膽問一句,皇上要如何處置麗貴人?”李茵葉道。


    “皇後覺得該如何處置?”嚴翊的眼神倏地看向了李茵葉,眼底的情緒不明,可眉眼依舊冷漠無比,好像就這麽隨口一問,又好像真的在等李茵葉的答案。


    “臣妾覺得一命還一命。”


    嚴翊嘴角輕扯,轉動著扳指,半晌後抬眸看著李茵葉道:“此言有理。”


    不知為何,歲杪總覺得有些怪異,眼瞧著雪愈發的大了起來,也到了入寢的時間,歲杪覺得留在這裏甚是無趣,裝模做樣的抿了一口茶,用帕子輕輕的擦拭了下嘴角,理了理裙擺站起身道:“皇上,皇後娘娘,我瞧著夜深了雪也大了,怕晚些積雪深,更難行,歲杪便不打擾了,先行告退。”


    幾乎是她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瞬,一直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也跟著站了起身,嗓音淡淡道:“朕陪你一道回去。”


    “啊?”歲杪呆了,過了半晌反應過來了,立刻拒絕道:“不用,你留著陪——”


    話還沒說完,男人便大步流星的往她這邊走來,臉色陰鷙,似乎她再說出一個字,他便能在這裏生吞了她,歲杪被嚇得打了個嗝,緊接著,還沒回神就被男人拉著往外走。


    李茵葉站了起身,對著嚴翊的背影道:“皇上......”


    男人大步流星,歲杪做事本就慢吞吞的,走路向來也是如此,這下子被男人牽著,他也沒去體貼她,歲杪的繡花鞋都濕透了,寒氣從腳心漸漸的往上擴散開來,裙擺也跟著濕了一些,“三哥,你幹嘛!”


    男人非但不聽,甚至還有加快腳步的動作。


    小腳被凍的難受,歲杪的手也被嚴翊扯得生疼,心裏頭那種異樣的情緒又跟著往上湧,她鼻尖忽然酸的很,眼瞧著已經走出了恩玉宮,她便也沒再忍住,嗓音哽住,卻不失脾氣,道:“三哥,你弄疼我了!放手啊!”


    也不知道是那句弄疼我了,還是那句放手啊,讓男人腳步一頓,緊緊握住她的手也跟著放鬆了些,隻是卻也沒停留,牽著她腳步放慢了些,一直走到承天宮內。


    主殿內有足夠的地龍,一進殿內,便將外頭的寒風隔絕住了,可歲杪還是感覺很冷,從未被如此對待過的歲杪瞬間紅了眼眶,她雖不是先帝親生的,可諸多的皇兄們哪一個不是擁著她護著她,雖然裏麵真真假假有待可知,但起碼沒人敢如此的對待她,冰天雪地的,讓她濕了裙擺,濕了鞋子。


    殿內的龍涎香香氣彌漫出來,白色的絲煙縷縷往上升起,在殿內的半空中揮散開來,殿內安靜的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一下一下的,叫人覺得窒息。


    從未看過嚴翊這一麵的歲杪被嚇得不敢吱聲,哪怕身子冷的不行,方才落得雪此刻化成了冰水,她愣是不敢吱聲,就站在嚴翊的身後,渾身都冷的顫抖,她也咬著牙不肯哭出聲。


    男人背影高大,寬肩窄腰,垂落的手握成拳,胸口悶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三番兩次被心上人將自己往外推,哪怕她還沒明白兒女私情,哪怕是無意之舉,可這也是一把刀,一下一下的刺向他的心口。


    方才明明想著進了殿內後要好好的說說她,可真的進來了,他卻不敢轉身去看她的臉,怕一對上那雙眼眸,自己便再大的氣都不敢發出來,可後麵的小女人過於安靜了。


    安靜的過分。


    直到殿內響起了水滴答滴答落下的聲音,嚴翊才驀然回神,轉身一看,小女人就頭發已然濕透了,鞋子裙擺沒有一處成樣的,落魄可憐的讓人心疼。


    特別是她紅著眼眶咬著牙的倔強模樣,讓嚴翊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他徹底的回神,素來清冷驕矜的男人,此刻對著外頭的王福大喊道:“傳太醫,快!”


    這一聲吼,也把歲杪的委屈徹底的吼了出來,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抽一抽的,轉身便打算往門口跑去,小腳剛抬起的那一刻,便被人抱入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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