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文棟來稟時,他大概已經猜到這樣的結果。


    北歌之所以隱瞞他,是因為很早便知曉內情。至於有多早,是他遇刺之前,還是他遇刺之後,蕭放不知道他該不該再命連祁查下去。


    *


    次日早,北歌起身後問過侍女,昨夜蕭放或者連祁可有人回來。兩名侍女依舊同昨日般一問三不知。


    北歌明白,蕭放是打算將她和靈後賞賜的舞姬一樣,冷落在將軍府中。至於這一冷落是多久,北歌不敢猜測。


    她必須想辦法從這裏出去,去見蕭放,即便他不信她,總歸見麵三分情。她若一直留在這坐以待斃,隻怕年深日久,蕭放會忘了她這號人物。


    晌午時,侍婢從外走進來,說殿外有人求見,北歌本以為是連祁,親自迎出去,發現是個她不認識年輕的女子。


    女子模樣生得嬌美,她跪在殿門外,瞧見北歌出來,眸子一亮。


    北歌將人請入殿內,才知這女子是同她一起被靈後賞給蕭放的舞姬,那女子自稱南青,說從前在教坊司時,她的教管女官亦是徐娘。


    北歌聽了,心中生出幾分親切感,卻見南青忽然起身跪地,北歌看著一愣,正欲起身扶她,便聽她開口。


    “妾自被太後賞賜給侯爺,離了教坊司那種地方,被養在這將軍府中,自然是妾的福分。妾本無所求,隻想安安穩穩的過完殘生,可奈何近日突然聽聞,妾的父兄都被發配北疆為奴。”


    “自多年前家中落了罪,妾便再未見過父親和兄長,日夜思念難安。如今妾亦身在北疆,卻隔著一道門牆,無法相見。”


    “妾的父親身體不好,如今又被四處發配,妾隻怕再耽擱幾年,便是要與父親天人永隔。”


    南青捏著帕子哭泣不止:“妾知道,郡主得侯爺傾心,與我們這些注定要老死在這府中的人是不一樣的。妾也知道妾的請求太過唐突,隻是妾害怕,若是今日不開口,會成終生的遺憾。”


    “妾隻想求郡主,念在我們一同從長安前來的份上,替妾向侯爺求個情,妾隻想見父兄一麵,其餘的再無所求。”南青說罷,就要朝北歌重重磕頭,北歌連忙讓身側的侍女上前將南青扶起。


    南青的請求,北歌是有心無力的,她也有流落在外,甚至生死未卜的弟弟,她明白南青心中的難過,卻真的沒有能力幫她。


    算起來,她來幽北,來到蕭放身邊,已經數月有餘。她卻從不敢開口提及弟弟之事,並非她不想,她甚至日思夜想,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的弟弟能早日回到她身邊。


    隻是她清楚,靈後掌控不住她,便會牢牢掌控住她的弟弟,她們北氏唯一的男丁。她無法確定,她向蕭放開這個口,蕭放是否會答應,是否會違反禁令去尋她的弟弟。


    她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不敢輕易向蕭放開這個口。她隻怕第一次被拒絕後,她很難再提起第二次。


    侍女將南青從地上扶起,扶她在北歌身旁落座。北歌看著南青麵上的淚,歎了口氣:“南姑娘,我人微言輕,許幫不了你這個忙。”


    “其實我也有流落在外的弟弟,卻從不敢開口向侯爺請求。你知道太後一向對送往邊關的奴人把控嚴格,像你我一樣,身上都有戴罪的奴籍。”


    “侯爺駐兵於幽北,看似一切都由侯爺掌控,其實不然,侯爺是將,無非管些領兵打仗之事,其餘的侯爺無心也無力插手。”


    南青聞言,麵上的淚漸漸止了,她望著北歌:“您從未向侯爺提過…您弟弟的事情嗎?您就不擔心您弟弟的安危嗎?”


    “我自然是擔心,但許多事情,我心有餘卻力不足,我們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如今看透了,也無非是認命二字罷了。”


    南青又在北歌這裏坐了一會,還問詢了怎麽不見蕭放,她說她隻前日夜裏聽聞侯爺來了府上,自她來到幽北後從未見過侯爺的人,連侯爺長什麽樣子也不知道。


    北歌聞言隻笑了笑,說蕭放公事繁忙,自己也不清楚他在哪。


    南青聽了有些失落,又停留了一陣子便走了。


    侍女送南青離開,回來後篤定的對北歌說:“她一準是看您得寵,來您這想借您的光遇上侯爺。”


    北歌無心猜測南青的心思,隻知道自己幫不上她的忙,已想好,她明日若是再來,便閉門不見。


    *


    北歌以為,蕭放至少會冷上她半個月,更甚是半年,卻不想第三日早上,連祁便帶人前來接她。


    連祁等候在將軍府門前,見北歌從從裏麵走出來,他站在馬車旁,抬手扶北歌上馬車時低聲開口:“你可知,侯爺為何將你獨留在這三日?”


    北歌聞言,眸色閃了閃,她詫異連祁肯同她講這些話,她回答:“我聽聞,連將軍三日前奉侯爺之命去了城南。”


    “你既然都知道,怎敢撒這樣謊?”連祁心上著急,帶了些不解的怒氣。


    “我並非有心騙侯爺,實屬無奈。”北歌說完扶著連祁的手臂登上馬車,對著連祁微微低頭:“我知道你是秉公辦事,多謝你今日肯提醒我。”


    連祁聽著北歌的道謝一愣,他頓了頓,轉身去牽自己的馬。


    北歌見了不再多言,轉身進了車內。


    馬車一路向北,出了城關,直奔軍營。


    興平候在帥帳外,見連祁接了北歌回來,他迎上前:“侯爺在營中等您呢,快進去吧。”


    北歌向帳門處走,她聽見身後,連祁低聲詢問興平:“侯爺怒氣可消了?”北歌進入帥帳前隻聽見,興平的歎氣聲。


    營帳中的光線不如房舍,雖開有一扇小窗,但白日裏還是要燃燭,北歌走入帥帳,她望著數步之外,獨身坐在長案前,正執筆批閱折子的蕭放,慢步走上前去。


    北歌走到蕭放身前,直身跪了下去。


    蕭放感受到北歌的動作,緩緩抬頭,目光深沉的落在她的小臉上。


    北歌仰頭直直對上蕭放投來的目光,沒有躲閃,她緩緩開口:“侯爺肯聽妾講個故事嗎?”


    蕭放聞言看著北歌未語。


    北歌便開口講道:“七、八年前,妾在長安街頭救了一位少年,那時妾尚年幼,妾不知他的身份,隻是不忍心他被人欺負,救了他,將他帶回了王府。少年同妾說,他失了憶,不記得自己是誰,不知家在哪,待他傷好後,妾便求了父親,讓少年留在府中做侍衛。”


    “少年在妾身邊做了三年侍衛,後有一日,他突然憑空消失不見,妾那時很傷心,也曾哭鬧求父親替我找尋過他,尋了數月卻都無果,最後父親告訴妾,他許是死了。”


    “而後的近十年裏,家中巨變,父親被冤身死,妾自己也是淪落到教坊司那暗無天日之地。在這近十載的光陰消磨中,妾甚至早已不記得,自己少時曾救過一個少年。”


    “妾再次見到那個少年,是妾來到幽北後,來到侯爺身邊後,在青荷山莊,一日夜裏,妾被他劫持,妾當時不知他是誰,心中慌怕不已,後來幸得了侯爺相救。妾原以為他們是哪裏闖入的山賊,卻不知他們那夜潛入山莊竟是為了妾而來。”


    “後來侯爺查出他們遺落下的武器乃是南齊所致,妾便更確信,此事與妾無關。因為妾一生中從未離開過大周,記憶中也不認識南齊之人。”


    “妾聽聞侯爺喜歡喝城中一間酒肆的酒,便想去酒肆中學習,不想在街上撞上了何錚,何錚派人追殺妾,最後妾無意被留候在幽北城中的少年所救。妾受傷暈倒,再醒時被少年帶回了客棧。少年同妾言明了身份,並說他那日潛入山莊隻是想帶妾離開。他告訴妾,他是南齊人,前來尋妾,是想將妾帶去南齊重新生活,報答當年妾對他的救命之恩。”


    “妾不想同他去南齊,可是身上的傷實在嚴重,獨自一人一時無法逃走。他也答應妾,妾若是不願,他不會強求。妾便一直留在客棧中養傷。後來妾想起興平曾說,侯爺每月初五會去酒肆喝酒,妾便趁機從客棧中逃出來,跑來酒肆尋您。”


    北歌將她與賀穆之間的事,七分真三分假,語氣十分誠懇的講了出來。


    她在將軍府想了三日,蕭放已經知道她與賀穆有牽連,她不承認已然是不可能了。她本有錯撒謊在先,蕭放若是氣怒,撒謊一事應也是在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她隻有先主動坦白,消了蕭放一部分的疑慮,才有機會進一步辯解。


    “妾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不求侯爺原諒。隻是妾從始至終,從未有想要真心欺騙侯爺。”北歌望著蕭放,慢慢紅了眼底:“侯爺可以不相信妾,也可以不要妾,隻是妾心中隻有侯爺……”


    北歌的淚從眼眶中一滴滴掉下來,她低下了頭,不再看蕭放,哭得極為傷心,瘦弱的肩頭隨著她的哭泣輕顫不止。


    蕭放沉眸盯看了北歌許久,他開口:“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推友文《菩珠》by蓬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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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珠兩輩子後來都是皇後。


    隻不過,上輩子她的男人是太子,而這輩子,是太子那個謀朝篡位的皇叔。


    背景架空仿漢唐。


    第24章 歸京


    北歌聞言慢慢抬起頭, 她對上蕭放沉冷的目,緩緩從地上起身,繞過長案, 在蕭放身側跪坐下。


    蕭放轉頭, 他瞧北歌眼底的淚, 眯了眯眸, 問道:“他既不遠千裏來尋你報恩,何不隨他去南齊,離開這待你不善的大周。”


    北歌聽著蕭放的問, 心頭一頓。來見蕭放之前, 她大概猜測過蕭放會質問些什麽, 比如她與賀穆是如何相識,此番再見麵是何時相認的,是在他遇刺之前還是遇刺之後,再如賀穆帶人夜入山莊,她可事先知情……


    北歌將這些問題都事先想好答案,打算等蕭放逐細盤問時, 她即便做不到滴水不漏的回答, 至少可以讓蕭放相信, 她並無欺騙、傷害他的心思。


    隻是北歌沒想到, 蕭放開口的第一句, 竟是詢問她為何不同賀穆離開。


    她沒有隨賀穆離開,一來她對多年未見、突然出現的賀穆心存疑慮,她並不相信賀穆。二來她苟活至今, 無非為了報仇,賀穆身為南齊人,大周的國事他無法插手,即便賀穆當真有能力舉南齊之兵,替她攻入長安,殺了靈後報仇,那她所作所為如同引狼入室,與賣國無異。


    父親前半生,戍守大周南境,寸土不讓,她若引南齊之兵替父親報仇,父親前半生的歲月與功績都將成為一紙笑話。


    不隨賀穆離開,無關任何情分,隻是她知道,賀穆於她無益。


    “妾是侯爺的人…侯爺在哪,妾便在哪……隻要侯爺不厭棄妾,妾此生隻想追隨侯爺。”北歌眼中的淚不止,緩緩的落下來,在豔麗的容顏上落下一道淺淺的粉痕。


    蕭放聽了涼涼一笑:“追隨本侯?”


    “和安,本侯記得在教坊司那晚,你說你隻想為你父王報仇……隻是你若看錯了眼,本侯沒那般本事,你當如何?你之前在本侯身上所做的種種,豈不辜負了?”


    北歌聞言,心上一寸寸緊迫起來,她聽懂了蕭放話中的含義,誠然,她這般討好蕭放,無非為了先依附其存活,日後蕭放真能成帝王之業,她也唯求手刃靈後罷了。


    蕭放是聰明人,此種交易於他來說有利無害,他何必出言挑明,計算她的得失。


    北歌心下飛快思索,蕭放是忌憚她有利用之心?不甘被她圖謀算計?還是覺得她留在他身邊心思不純?北歌從前隻把自己與蕭放的關係想成了簡單的權.色. 之交,如今恍然警醒,蕭放是上位者,他想要不僅僅是她的身子,是身與心皆臣服於他。


    北歌自認猜懂了蕭放的心思,她望著蕭放連連搖頭:“妾自知人微,任誰都可以欺淩輕賤。妾也承認,在教坊司初遇侯爺時,妾是走投無路隻求侯爺肯憐惜,留下這條命。”


    “可自妾來幽北後,侯爺不僅善待妾,妾被人劫持,是侯爺不顧自身安危相救,妾走丟,也是侯爺命人日夜找尋,甚至為了妾,親自去尋何錚,不惜與他那等小人結怨……自父親去後,無人肯待妾這般好,妾並非無心之人,早在心中立誓,隻要侯爺不棄,妾必死生相隨為報。”北歌說著,她跪著用膝蓋向蕭放走近幾分,她抬起小手輕輕拉住蕭放的衣袖:“妾怎會隨別人離開,妾隻想一直留在侯爺身邊……妾什麽都願意給侯爺,隻求侯爺別不要妾。”北歌越說聲音越低,最後隻剩點點哭聲。


    蕭放低眸,看著北歌兩指輕輕捏在他的袖口上,不敢用力,也不敢多捏一寸,隻怕惹了他的不快。


    蕭放想得到,這套說辭,極有可能是北歌說出來哄騙他的,至於她心底究竟有幾分真,他無從得知。


    蕭放抹了抹北歌麵上的淚,隨後輕抬起她的下巴:“你該慶幸你有張會哄人的嘴。”


    北歌聞言,美眸輕顫了顫,她說的無比誠懇:“妾無心騙侯爺,隻求侯爺別生妾的氣。”


    蕭放收了手,他正身拿起筆,繼續批改折子。


    北歌便一直跪在蕭放身邊,她看硯中的墨不多了,移身到長案前,替蕭放研磨。


    蕭放批閱完手邊的折子,他落下筆,瞧了眼仍筆直跪著的北歌:“不必跪著了,自己折騰自己。”


    北歌聞言一頓,接著慢慢坐了下去:“多謝侯爺。”


    “藥喝了嗎?”


    北歌眉心微動,她想起那夜,初在將軍府醒來後,用膳之前,侍女端了碗湯藥給她。北歌猜得到那藥的功效,她該慶幸蕭放想得周全,直接賞了她,不必她四處費心尋買。


    北歌垂下眸:“妾喝了,妾以後也會乖乖喝藥,不給侯爺填麻煩。”


    蕭放聽著北歌的回答,蹙了蹙眉頭,他淡淡應了一聲,隨後從長案前起身,他看了眼仍跪坐在地上的北歌,伸出手。


    北歌見蕭放伸來的手,她抬手將小手搭上去,被蕭放握住,拉她起身。


    蕭放握著北歌的小手半晌,開口道:“在營中老老實實等本侯回來。”他話落,鬆開北歌的小手,未再看她,轉身一路大步出了帥帳。


    北歌立在原地,她望著蕭放的身影消失在帥帳門前,她慢慢走到矮榻前坐下,懷中緊懸著的一口氣落下,忽覺身子疲憊不已。


    *


    北歌以為蕭放會晚些回來,她一直等到很晚,等來的消息卻是蕭放帶親軍歸京了。


    前些時日,她因何錚的追殺走丟,蕭放帶兵直入何錚府上,事後被何錚連上三道奏折彈劾,靈後因此抓了蕭放的把柄,召蕭放回京問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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