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外三十三:情濃(二)


    裴綽雖還了孟靜婉手繃,但仍不讚成她改舊衣裳穿,他其實心知孟靜婉為何如此執著於穿舊衣裳,因為隻要那些衣服是屬於她自己的,而非他給予她的。


    她這般執著於此事上,裴綽也看得出來,孟靜婉是不想虧欠他太多,不願虧欠便是不願牽扯。


    他其實也說不準自己對孟靜婉的心思,隻覺是從未有過的模糊的辨識。


    他很喜歡孟靜婉嗎?似乎不是……他離不得她嗎?驕傲如他,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發生的事,他裴綽活了二十多年,自認隨性灑脫,倒不信這世上真會有什麽是教他離不得的。


    原本,對人尤其是對女人,他是有一套格外精準的劃分標準的,可以入眼瞧瞧的、適合逢場作戲的、可以納到後宅養養的、會伺候人的、他用起來順手舒服的,他可以自如的將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們分得格外清楚,對什麽人,做什麽事,說什麽話,他懶得費心,更不想費心。


    但是到孟靜婉這裏,似乎他的標準一再被突破,初見,她其實也就算得上清秀,衣衫泥濘的,毫無美感可言,再加之那樣的身份,他其實根本瞧不上眼。


    後來生了那段誤會事,他更是對她厭煩至極。


    若換成旁人,這印象大概板上釘釘,可她這女子倒真是少見,一再的窮追不舍,低得下身段,還有幾分聰明,換身幹淨的衣裳,也勉勉強強算得入眼。


    後來知曉那些事是段誤會時,他其實生了幾分歉意,想想從前所作所為,對她一個姑娘家,確也有過分之處。


    可他不是個會低頭,會認錯,會道歉的人,但覺得虧欠,也會想著補償,旁得事用銀兩是最好解決的,也是他從前管用的法子,可偏偏有些事,錢解決不了,甚至會更引人厭煩。


    後來他又想,反正她已是他的人了,她若願意,他在裴府後宅給她騰個苑子出來不是難事,但他很快發現,孟敬國無罪出獄後,孟靜婉對他的態度急轉直下,別說再像從前能坐在他府門外等上一夜不走,追著他求著他,甚至變成,見到他幾乎是要繞路而行。


    女人變臉後的態度,他從前隻在書上讀過,那時看著圍在自己身旁的鶯鶯燕燕,殷勤乖順的緊,他一點也想不出她們會敢對他橫眉冷對,如今現實中真見識了,倒也信了書上所言非虛。


    她不領這情便罷,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既在她身上找補不回來,她父親孟敬國倒是個有才之士,可以提拔重用一番,也算是嚐了對她的虧欠。


    他期初覺得,此事這般處理甚好,皆大歡喜。然時間一長,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被她在身後追著,鬧嚷慣了,現下身邊安靜,他反倒是不習慣了。


    他有時從書房出來,總是下意識往反方向的海棠別苑處走走,有時走到一半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便止住腳步,有時放任自己走到苑門前,站在外頭瞧瞧裏麵的海棠樹,其實那些花那些景沒什麽好瞧的,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總想走到此處看看。


    裴綽心道,也許是那日她從府上離開,他沒有盡地主之誼前去送送,才總覺少了點什麽。


    但裴綽後來發現並非如此,他竟夜裏總做夢,夢見他與她在府衙那些所經曆的事,夢裏麵,他似乎嚐到了她的好處。


    醒來後,他被自己的夢狠嚇了一跳,可一到夜裏,他又連連夢了數日,久而久之,一日他見了孟敬國,竟鬼使神差的問起了孟靜婉,想聽聽她的近況。


    可他的話剛一出口,就見孟敬國神色一變,似乎很詫異的模樣,他才意識到不妥,連忙尋了她手傷的借口搪塞,幸而孟敬國沒有多疑心。


    他也意識到自己近來的狀態不對,想來是許久沒去後宅的緣故,自芸夫人鬧事被送走後,他還真一時沒尋到個合他心意,很會伺候的女人。


    他回憶起自己的後宅,挑挑揀揀了一番,一時覺得都不甚合心意,大抵也提不起情致。


    有一段瘋魔的日子,那時他每晚做著夢,可到了白日裏,又要對著孟敬國做出一副上位者威嚴肅穆的模樣,裴綽自己都覺得他甚有幾分卑劣。


    但裴綽從不覺得自己是著了孟靜婉魔,他決定不再挑剔,今夜一定得挑個夫人侍寢,他不信現實的碰撞,竟還抵不上一場夢?


    可惜他沒能有機會比較,裴六突然跑過來找他,告訴他孟靜婉懷孕了。


    他頓時坐不住了,像是等了許久,上天終於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去找那個夜夜擾他清夢的女人算賬。


    賬沒算成,他還得唬著哄著那狠心的女人留下孩子。


    她倒不是真的狠心,大概是因從未對他報過什麽希望吧……


    裴綽也不知怎得,從房上下來,與孟靜婉對視相望,思緒竟一時飄出了那麽遠,他意識到自己出神,連忙抽回思緒,見她捧著手繃,向自己道了聲謝。


    裴綽聽了想笑,卻一時沒笑出來,這女人倒還真傻,分明是他欠她的,有什麽可謝的。


    是啊,分明是他欠她的,她卻從不肯接受他的絲毫好意,是想教他一直虧欠著她嗎?還是從未想過要原諒他……


    裴綽思及,懷中突然一堵。


    “不必謝我,”他說罷,揚了揚手喚裴六過來:“本官走了,你早些休息…你若非想給自己尋點事做,不如給本官做兩身新衣裳,於我才算有用處。”


    孟靜婉默默聽著,小聲推辭:“臣女手藝不精…”


    “本官不嫌棄…若在外穿不出去,在家裏穿穿也行。”


    孟靜婉聞言沉默想了一陣,最後答應道:“那臣女就給大人做兩身常服吧。”


    裴綽‘嗯’了一聲,之後叫裴六收整折子,從去府衙,他自己則在馬廄挑了匹良驥,獨自策馬而去。


    孟靜婉倒沒覺出什麽別的意味,隻是心想,難得裴綽今日離開的這樣早。


    倒是裴六旁觀者清,一邊收整裴綽的折子,順便收了一旁的棋局,一邊默歎,風水輪流轉,此番怕是大人也要栽了。


    ***


    自那日裴綽離開,往後接連數日沒有再來榭香園,平日一日裏跑來三趟的裴六也不見身影。


    孟靜婉隻有些意外和納悶,但無心去猜測和多想,她重歸清靜,生活還似流水一樣安靜祥和的一日日過下去。


    是夜,府衙內,裴六親自沏好醒酒茶送到上書房,裴綽正仰靠在太師椅上,閉著眼,眉頭難受的緊蹙著。


    來嶺南後,應酬不少,他能推則推,推不掉的也不會讓自己喝醉,且他酒量可與蕭放比肩,尋常之人,很難將他喝倒。


    但偏偏今日,一群官員給他送行的小宴上,他卻生生將自己給灌醉了。


    醒酒茶的味道難聞,裴六剛遞到近前,便被裴綽抬手推開:“不喝。”


    裴六隻得放下茶盞,見外頭天色已深,在旁勸問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明日還要出城,咱該回了吧。”


    裴六話音落下一陣,才見裴綽不爽的晃了晃僵疼的脖頸,撐著太師椅起身。


    裴六連忙跑出去備馬車,等裴綽上了車,他想了想多問了一句:“大人,咱們回哪?”


    “回府。”車內很快傳來裴綽低悶的聲音。


    裴六聽了不敢再遲疑,駕著馬車朝裴府方向去,心頭甚有些納悶,進來流寇猖獗,大人政務繁忙少往榭香園跑也是常理,可明日大人就要親自帶兵出城調查流寇,還不知何時能回來,竟也不想著去看看孟姑娘嗎?


    裴六猜不透裴綽的心思,隻能一門心思的駕車朝裴府行去,待行至裴府大門前,裴六先下了車,立在窗下恭聲稟道:“大人,到了。”


    他話音落下,卻久久未聽見裴綽動作,裴六等了一陣,猜測裴綽許是醉酒睡在了車內,正欲抬手撩開帷幔,想喚醒裴綽,便聽沉寂許久的車廂內,傳來一聲微啞的嗓音:“去榭香園。”


    裴六聞言一頓,接著連忙回神,道了聲‘是’,很快坐回車上,控製著馬兒調頭,一點點行離裴府的大門,繞路往榭香園去。


    孟靜婉剛沐浴過,換了中衣,打算就寢,卻忽聽屋外一陣敲門響。


    她愣了一瞬,慢慢走上前,隔著門問了句:“誰?”


    “我。”裴綽的聲音含著幾分疲憊,帶著醉意。


    孟靜婉聞聲一頓,她沒料到裴綽會在這個時辰突然過來,她在門前踟躕片刻,猶豫開口:“大人…臣女要歇息了。”


    她話音落下,卻是聽裴六接話:“孟姑娘,您先開個門吧,大人喝醉了。”


    孟靜婉聽了一愣,隻得上前,將落鎖的屋門從內慢慢打開。


    屋門方開,一個高大黑影便率先倒了過來。


    孟靜婉本能的扶住,她沒什麽力氣,不由被那倒來的身子壓的後退兩步,隨之而來的還有濃烈酒氣。


    “大…大人……”她費力的想將身上的裴綽推開,卻肯本推不動,她想教裴六幫忙,可下一瞬,原本重重壓在她身上的裴綽突然抬手環抱住她的腰身,直接將她離地抱起。


    她自被驚到,掙紮想從他禁錮中掙脫出來,可他的雙臂格外有力,恍若夾個枕頭似的,抱著她一路走進內室,他踢上門,徑直到榻前,他將她放到床榻上,隨後也跟著壓-躺下來。


    第143章 番外三十四:情濃(三)


    孟靜婉被裴綽的舉動驚到,見他壓下來的身子,慌忙翻身躲開,她瞧見他醉倒在床榻一側,正想起身從床榻上逃開,忽然腰腹又被人環住,身後的人稍一用力,她便摔躺回床榻上。


    孟靜婉不知裴綽發什麽瘋,她見他醉了,心裏更是害怕的厲害,生怕他借此做出什麽越規的事來。


    她急了,不由抬手捶打他:“裴綽!放開!”


    裴綽感受到懷中的疼,卻久久不撒手,他睜開眼,醉醉的瞧著懷中急惱的人,勾了勾唇角,說不上是何滋味的笑:“我困了,讓我睡一會。”


    他兀自說著,全然不聽她的話,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將懷中的柔軟擁抱的更緊。


    孟靜婉聽著裴綽的話一頓,繼續推他:“你放開我再睡。”


    他卻恍若陷入沉沉的夢想,緊閉著眼,一動不再動。


    夜色越來越深,人間越來越靜,月光柔和如水,澆淋著漫漫歲月。


    孟靜婉忘了自己是何時睡著的,醒時,還同先前的姿勢,被裴綽緊緊擁著。


    她其實是被他吵醒的,她在他懷中輕動了動身子,轉頭看去,借著月色,見他緊蹙著眉,在他幹淨的眉心留下很深的褶皺。


    耳邊是他不斷呢喃著的:“水…”


    他現下這副模樣,倒是有幾分無助的脆弱感,相識許久,孟靜婉還是頭一次見他有這種情態。


    她望著裴綽,在不理他和幫他倒杯溫水之間猶豫許久,最後決定可憐他一番,她有些費力的從他臂彎間脫出身來,下了床榻。


    孟靜婉輕手輕腳的走出內室,後半夜的天有些涼,她尋到案前,端起小銅爐上一直溫著的茶壺,倒了杯溫水,又輕手輕腳的走回去,見裴綽仍如方才姿勢,昏昏睡著。


    孟靜婉坐到床榻邊,輕輕推了推裴綽,喚他醒醒,他似乎真醉的很沉,一動不動。


    好一陣,她見真喚不醒他,隻得起身朝外室走去,她將杯子放回到案上,隨後從衣櫥中尋了個披風穿在身上,推開若水閣的門,走了出去。


    孟靜婉到臨近的小廚房取了個白瓷小勺回來,她重新端起水杯,回了內室。


    她用小勺盛了溫水,一勺一勺的送入裴綽口中,他幹白的唇,慢慢有了血色,喂了小半杯水,她見他緊蹙的眉頭,亦一點點舒展開來。


    裴綽不知何時竟突然醒了,孟靜婉對上他睜開的眼,喂水的手一頓。


    裴綽此時的眼眸裏,已無方才的醉意,他的眼神,在淡淡的月色凝成一抹溫度。他靜靜的,目光一錯不錯的望著孟靜婉。


    孟靜婉一時被裴綽這複雜的神情看得局促,她將懸在半空的勺子收回來,落在杯裏,接著便欲起身離去。


    她身子剛一動,便被他拉住,四目靜對,她聽見他說:“阿婉…別走。”


    她有一時的晃神,這似乎是她第一次聽裴綽喚她名字,落在耳裏,竟有些耐人尋味的好聽。


    “…我得將杯子送回去。”她出言道。


    他聞聲,神色閃動,竟似乎含著幾分不舍的意味,最後他終是手上力度一鬆,放她出去。


    孟靜婉送完杯子,走回內室的途上腳步忽得一頓,她像是猛然回神,被自己當下的舉動驚到。


    她在原地沉默站了許久,最後轉身到一旁的矮榻上,將披風裹在身上,倚靠其上的一方幾案,慢慢閉上眼,平息著自己的心跳。


    裴綽的酒醒了,他一如孟靜婉離去時的姿勢,睜著眼,靜靜等著。


    許久,他果然沒有聽到她走近的腳步,整個若水閣上下一片寂靜,他也果然沒能等到她再回來。


    ***


    後半夜,孟靜婉全然失了眠,接近黎明時,才漸漸生了些沉倦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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