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接引清光從那九枚靈陽之中生了出來,朝著金光大陸所在的方向投射而去。


    她看著光影之中顯出的金光大陸。


    這個大世界哪怕在三千世界當中,也顯得並不普通,整個世界被包裹在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之中,透過這層光罩,隱隱可以見到裏麵的靈川景秀。


    那道清光自天外而來,穿過了金光大陸的淺金色光罩,落到了此界之中。


    今日第三次從天外落下的接引清光,在戰火紛飛的陽間再一次引得各方側目,落到幽冥之時,也令酆都城中的賓客再起驚呼。


    鬼王剛剛才點化了梵天城城主,如今這又是一道接引之光,又是要點化誰?


    今日在幽冥當中,還有多少人會化作真仙,飛離此間?


    人人都在想著,也在暗暗期待這道光芒會落在自己身上,然而這道清光卻是向著星辰大殿的方向去的。


    那是鬼王的真身所在。


    從地牢被召喚回來,現身在大殿之外的朱雀一抬頭,正好見到這片清光落下,貫穿了星辰大殿。


    感應到從其中傳來的波動,她若有所感,沒有在原地多停留,隻朝著殿中走去。


    大殿之後,任嫣然看著自己的二爹為著到清光所籠罩。


    他本就離飛升隻差最後一步,他的突破同承光聖僧一樣,大拙不工,寂然無聲。


    任星野、夜遲衣和鐵奴看著他,感應到了他身上氣息的蛻變。


    跨過這一境,他身上的魔氣也不再是他證得大道的阻礙,隻是化歸成了同他修習的道一般的力量源泉。


    軒轅奪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眸跟頭發化成了金紅二色,整個人在這片虛空中猶如一顆烈陽,更如來自遠古洪荒的戰神。


    磅礴的力量在他身上燃燒,他的目光落在鬼王身上。


    同佛子一樣,他在突破之前無法感知鬼王的力量,突破之後依舊如此,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確實履行了的承諾,沒有誆騙於他。


    軒轅奪的心情複雜,他收回目光,看向女兒。


    他的靈兒依舊在看著他,看上去在歡喜之中帶著不舍。


    九陽界之主柔和了目光,在這一片金風紅火中看著自己的女兒,對她說道:“爹走了,靈兒。不管旁人怎麽說,爹都知道,你就是我軒轅氏之後,是我軒轅奪的女兒。”


    “嗚……”


    任嫣然用力點頭,連她都不能再相信這件事的時候,她二爹還這般篤定,這段父女情分是真的圓滿了。


    軒轅奪抬頭望向接引清光來的方向,在那盡頭就是九陽界的道壇。


    他收回目光,看向任星野跟夜遲衣。


    他要離開此界,不能再陪在女兒身邊,原本應該要向兩人托付女兒,但他什麽也沒有說。


    感到從接引清光中傳來的吸力驟然變大,軒轅奪也不再抵抗。


    他最後看了鬼王一眼,又再深深地望向女兒,便抬頭朝著天外飛去。


    “又是一個真仙!”


    玄天劍派,眾人看著同方才承光聖僧飛升的方向一致,又一個被接引而去的人,辨認出了那是軒轅長老,隻震驚地道:“是軒轅長老!”


    先是佛門聖子,然後是九陽界之主,都是離飛升就差最後一步,然而卻因為不同的原因無法叩開最後一境的大門的人。


    他們不禁低頭,朝著這接引清光消失的末端望去。


    在那幽冥之下,還有他們玄天劍派第一人、雲天宗首座跟姑蘇謝氏之主,他們也會離去嗎?


    幽冥。


    看著自己的二爹被送走,雖然是自己開這個口替他做的決定,但任嫣然還是感到一陣悵然若失。


    如果說她跟佛子爹隻是剛剛相認,還沒有太深的羈絆,但是軒轅奪對她來說,卻是在任星野之外她最先親近的一個爹。


    飛升天外,脫離了此界,他固然是得到了大自由,大逍遙,但是天外天未必就安定。


    這些入侵金光大陸的異族正是從天外來的,二爹離開之後,說不定會更加危險。


    “好了,又送走一個。”


    鬼王的聲音冷淡地響起,任嫣然、任星野、夜遲衣與鐵奴都看向他。


    他抬手之間就送走了梵天城城主,然後又在一語之間送走了九陽界之主,難道說他還不打算收手,想把這裏的人都送個幹淨嗎?


    謝何問現在被困在軀殼之中不能說話,而朱雀又再封住了鐵奴的力量,讓他也不能跟謝何問溝通。


    但是此刻,鐵奴不必去問主人如何,也堅定地開口道:“我死也不會離開我家主人,更不會離開我家小姐!”


    他的話音落下,就見到自家小姐朝著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鐵奴既然將她的身份叫破,索性就將心裏憋著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小姐,你既已經知道任長老是你舅舅,青鴻仙子才是你娘親,那鐵叔就一定要告訴你,剛才離開的那兩個都不是你親生父親!”


    鐵奴虎目含淚,覺得自己落在前麵幾人之後再對自家小姐說這件事,她心中大概再難生出波瀾,也很難相信自己所言。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說。


    “你姓謝,主人為你起名亦期……即便謝氏子孫受詛咒纏身,當知道自己有了一個女兒之後,主人也依舊期盼你能夠平安長大,能夠順遂安康。小姐,你是姑蘇謝家的小姐,主人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


    對這件事早有預感,可是覺得現在這個時候講不合適的任·嫣然·靈兒·漫漫·無憂·露晞阻止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又多了一個名字。


    聽鐵叔捅出這件事,她不用回頭都知道自己的爹臉色鐵青。


    方才佛子承認自己是他女兒的親生父親時,任星野沒有發難是因為情況危急,而且怎麽看都是自己的妹妹壞了人家修行,可是謝何問不同。


    他跟妹妹初識的時候,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而且嫣兒今年才十八歲,他變成這樣的活死人去不止一百年,他的仆人怎麽還敢跳出來,這樣來爭他女兒的所有權?


    任星野覺得自己有理由遷怒。


    “你說嫣兒是姑蘇謝氏之後,是你主人謝何問的骨血,有什麽證據?”


    他的聲音緊繃地響起,盡管現在被封魂針封住了修為,手腳又為鬼王的鎖鏈所縛,但他的氣勢半點沒少。


    任嫣然聽他咬牙道,“軒轅奪自認是嫣兒的生父時,有九陽界的至寶赤陽精髓為證,我的至交好友說他才是我女兒的生父之時,亦有他們夜家的胎記為證——你們呢?無回劍又有什麽證明?”


    “……”


    任嫣然覺得自己的爹怕是要氣瘋了,不然怎麽會在還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將這件事情拿到台麵上講。


    可是鐵奴卻說:“青鴻仙子當日把小姐留給任長老的時候,任長老不就已經知道了嗎?姑蘇謝氏一脈,盡為天生劍體,即便是不出色的子弟,也有劍體之形。而小姐更同主人一般,生有一縱一橫兩根劍骨——”


    他說著,臉上露出了驕傲之色,“普天之下,除了我家主人跟小姐之外,再無這般體質。”


    所以無論其他人如何,都爭不過這鐵一般的事實。


    第120章 修羅四場(七)


    自己是天生劍體這件事, 任嫣然早已經知道了。


    但是她生有這樣特殊的劍骨,卻是從來沒有人跟她提過。


    隻不過此刻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鐵叔說的話多半是真的, 否則她爹不會這麽安靜。


    “那日在明園, 鐵叔就已經想將這件事情告訴你,但是主人卻不讓我說。”


    鐵奴看著她, 動情地道,“現在主人神魂已經徹底被禁錮在了軀殼中, 再也沒有機會聽小姐說話, 也沒有機會睜眼見小姐一麵, 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一個冷淡的聲音就在台階上響起:“聽見了嗎?師弟。”


    任嫣然低頭看去,見到是朱雀的身影出現在階梯上, 她一雙眼睛不看別人,隻看被束縛在上空的夜遲衣。


    她的目光在任嫣然身上掃過,又再複雜地看向夜遲衣, “到現在你還認定這是你的女兒嗎?”


    聽到她的話,見到她臉上的神色, 任嫣然總算明白為何在星辰大殿中相遇的時候, 師伯看自己的目光會如此複雜。


    她平生最恨負心人, 在她眼中看來, 自己大概也是一個欺騙三爹感情的人。


    任嫣然:嗚嗚嗚, 我不是啊。


    朱雀看著被束縛在鎖鏈下的幾人, 剛才他們在牢裏一消失, 她就猜到是主上把他們轉來了這裏。


    主上不會同任何人分享女兒的所有權,他不會讓女兒的任何一個“父親”留在此界。


    她問過夜遲衣這一句,才收回目光, 繼續往前走。


    走完最後的台階,她來到鬼王麵前,對他行了一禮:“主上。”


    鬼王以目光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後去。


    朱雀一來,所有人就知道他下一個打算送走的是誰了。


    是夜遲衣。


    一意識到這一點,任嫣然就感到像是有一把鈍刀子落在自己心上。


    她的三爹,為了不傷害摯友跟心上人,所以哪怕認定了她是他的女兒,也甘願以義父之名,在這個位置上默默守護她十幾年。


    是他,在十萬大山之下救了她。


    又是他,為了她甘願卸下九成修為,冒著大道斷絕的風險,孤身下幽冥來尋她。


    如果說她二爹是熾烈驕陽,一來到她麵前就點亮了她整個世界,那她三爹就是溫柔月光,是圍繞在周圍的氧氣。


    任嫣然腦子裏前一刻還想著自己能為愛放手,這一刻卻是一點也不想放!


    要把她三爹送走,這跟割她肉差不多。


    她想著,控製不住地轉頭看夜遲衣。


    大概是沒有控製好自己的眼神,其中流露出了太多的不願,所以她見三爹柔和了目光,輕聲安慰自己:“漫漫放心,爹不會離開你。”


    任嫣然喉嚨一哽。


    她看著自己的三爹調轉目光,看向鬼王和站在他身後的師姐滄浪。


    鬼王就在等著他看過來,等夜遲衣的視線同自己一交匯,他就冷淡地開口道:“你的九成真元還在這裏。”


    話音落下,眾人就見到在他身後憑空出現了一個紙人。


    這紙人的麵孔上畫著簡單的五官,一邊走一邊發出嘻嘻的笑聲,手裏還捧著一個銅盆。


    任嫣然居高臨下,見到那銅盆中有著滿滿的一盆水,在晃動之間氤氳著幽紫的光華。


    一感應到這熟悉的氣息,她立刻便知道那是三爹在下幽冥之前留下的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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