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珩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頭,不耐煩地催促著,他恨不得能立刻見到陛下,將這份獨一無二的禮物奉上。想來陛下見了這份大禮,一定龍心大悅,說不定……還能給他升個官兒做做。


    這出禦使的差事實在難當,來回奔波不說,還沒多少俸祿可拿,他早就不想幹了。


    朱珩越想越高興,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就到了禦書房門口。


    他理了理衣袍,朝守在門口的王年行了一禮,笑眯眯地說:“王公公,勞煩您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朱珩回來了,想求見陛下。”


    王年轉過身來,打量了他一番,“朱大人這是剛從大夏回來?不知陛下交代的差事,大人都辦妥了沒有?”


    朱珩立刻挺直了腰板,得意道:“自然已經辦好。不然,臣也不敢來見陛下,公公說是不是?”


    王年這才點了下頭,轉身進了禦書房。朱珩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王年才從裏頭出來,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宋棲遲看不見外頭的情景,卻能感覺得到,她也被抬著進了禦書房。那兩個侍衛顯然是不知道該把籠子放哪兒好,幹脆就擱在了剛進門的地上。


    朱珩上前去,極恭敬地向新帝行禮:“臣朱珩,叩見陛下。”


    “起來吧。”那人的語氣淡淡的,讓人聽不出其中情緒,“和談的事,都辦妥了?”


    宋棲遲聽見這聲音,不由得吃了一驚,臉色微變。


    這新帝的聲音,不知為何,她竟莫名的覺得有些熟悉。


    隻是他的聲線太過清冷,又夾雜著些淡淡的陰鬱之感,宋棲遲細細一聽,便又覺得十分陌生了。


    朱珩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稟報著和談的事,“……夏安帝派了使臣來,正在前殿候著,許諾的金銀糧草等物也已一並帶到。”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聲,仍然沒什麽太大的反應:“朕知道了。”


    朱珩見他興致缺缺,便又上前了些,臉上掛著笑,壓低了聲音道:“陛下,臣這次回來,其實還給陛下帶了件特別的禮物。”


    他朝身後招了招手,兩個侍衛趕緊把蒙著紅布的金籠抬上前來,擱在地上時,宋棲遲又被重重地顛了一下,渾身像要散架了一樣的疼。


    禦書房內一陣沉默,好半晌後才有了動靜,那人起身來到籠前,語氣中似有淡淡不解:“這是何物?”


    “陛下看看就知道了,臣保證,陛下一定會喜歡的。”


    朱珩殷勤地上前去,大力將紅綢布扯下,露出底下那隻泛著華光的金籠來。


    突然而至的光亮落進宋棲遲的眼,她微微仰起頭,望向站在她麵前的年輕君王。


    明黃色的繡金龍袍將他的身段襯得頎長挺拔,腰間墜著的白玉佩色澤溫潤,壓著他的衣襟輕輕晃動。


    他垂眸看過來,那雙淡薄禁.欲的鳳眸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立刻染上了濃重的情愫。


    裴溪故不可置信地俯下身,怔怔看著眼前的人兒,喃喃道:“怎麽……是你?”


    第43章 抱起   “棲遲……別怕。”


    宋棲遲呆呆地望著他, 眸中滿是不敢相信,她怔愣地維持著仰頭的姿勢, 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裴溪故臉上。


    她眼中慢慢浮現出欣喜,她從未想過,這輩子,竟還可以與阿朝相見。


    但那抹欣喜很快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慌和錯愕。


    她萬萬沒有想到,世人口中那位暴戾的新帝……竟然會是阿朝!


    而站在一旁的朱珩還在洋洋得意地解釋著:“臣聽聞陛下昔年在大夏時受了不少委屈,便特意將那位曾欺在陛下頭上的大夏長公主要了來,供陛下玩樂之用, 陛下得了她, 也好從她身上報當時受辱之仇……陛下!”


    他的話還未說完, 裴溪故已經從旁邊的侍衛手中狠狠地奪過鑰匙, 極快地打開了籠門。


    緊接著,朱珩眼睜睜瞧見, 那位傳聞中暴戾絕情的新帝,竟俯身進了籠子, 跪在宋棲遲麵前, 顫抖著手將她攬進懷裏, 啞著聲音喚了句:“殿下……”


    一句“殿下”,令宋棲遲如墜夢中。


    她被裴溪故緊緊地抱著,兩人身體相貼,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宋棲遲忍不住紅了眼眶, 想伸手去抱住他的腰,手卻被鎖鏈牢牢鎖著,根本動彈不得。


    她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安安靜靜地靠在裴溪故的懷裏。


    她的下巴抵在少年瘦削的肩頭,那繡著龍紋的明黃色綢緞映入她的眼,宋棲遲愣了愣,仿佛猛然從夢中驚醒一般,連忙僵著身子掙脫了他的懷抱。


    她沉浸在少年溫暖熟悉的氣息中,險些忘了,他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依附於她而生的卑微寢奴。


    現在的他,是楚梁的新帝,是那個可以一句話就能決定她死活的人。


    宋棲遲低下頭,慢慢地往後挪去,縮在金籠的一角。


    她的發髻早就散了,發間的銀釵也不知掉到哪兒去了,身上的素色衣裙沾了不少肮髒的塵土,渾身髒兮兮,狼狽的不像話。


    裴溪故卻全然不在乎,隻是定定地看著她,顫抖著手,極輕極輕地撫摸著她凍的發青的臉頰。


    這是他日日夜夜思念著的人啊。


    他恨不得就這麽一直看著她,什麽都不做,隻是這樣看著她,他就滿足了。


    他的視線慢慢向下,落在宋棲遲頸間的鐵圈上,立刻皺起了眉,怒不可遏地看向身側的朱珩:


    “這是你做的好事?”


    朱珩嚇了一跳,硬著頭皮點了下頭,弱弱道:“畢竟是獻給陛下的禮物,臣也是怕路上出什麽差錯,所以才……”


    裴溪故冷冷瞪他一眼,朱珩立刻識相地從腰上取下鑰匙遞了過去。


    那細細的鐵圈禁錮著少女白皙的脖頸,勒出一片淡淡的紅痕,裴溪故心疼的要命,傾身便靠了過去,想快些替她解開。


    宋棲遲見他一點點逼近,眼神閃爍了下,立刻往後躲去。


    他靠近一點兒,她就往後挪一點兒,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欄杆,退無可退。


    她這副躲閃的樣子,讓裴溪故心裏更加難受,他跪坐下來,伸手扯住她頸間的鎖鏈,一點點將她拉進懷裏。他一隻手錮著宋棲遲的腰,另一隻手壓著她後頸,冰冷的鐵圈貼著他的手掌,帶著滲入骨髓的寒意。


    可他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一樣,隻是紅著眼眶,附在少女耳旁,極委屈地問:“離我這麽遠做什麽?”


    熟悉的聲線,熟悉的語氣,就連那話裏的討好與乖順,都與從前分毫不差。


    宋棲遲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


    她咬著唇,低低啜泣著,聲音顫的厲害:“我……我隻是有些害怕……”


    害怕那隻冰冷的金籠,害怕這陌生的宮牆殿宇,甚至連他身上那件明黃華貴的龍袍,都令她覺得十分可怕。


    她早已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清寧長公主了。


    孤身一人,一無所有,就連明日會發生什麽事,對她來說都是一片充斥著危險與恐懼的空白。


    她真的好害怕。


    裴溪故聽著她小小的啜泣聲,心裏一陣酸澀,他動作輕柔地替她除去頸間的鐵圈,又彎下腰解開她手腳上的鐐銬。


    少女的眼尾還掛著未幹的淚痕,他忍不住靠近了些,用食指一點點替她擦拭幹淨。那顆淚痣在他指尖的揉.搓下透著淡淡的嫣紅,像洇了水的一點朱砂,嬌嬈而誘人。


    裴溪故越看越心疼,他抿緊了唇,用力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在朱珩震驚的眼神中,將她整個人橫腰抱起。


    他一麵走出金籠,一麵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女,眼尾因心疼而泛著淡淡的紅,鳳眸中湧動著濃烈的情愫。


    他大著膽子,聲音顫抖著,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棲遲……別怕。”


    朱珩整個人都看呆了。


    他愣愣地看著裴溪故將宋棲遲抱到書案後的軟榻上,又取過一旁的大氅親自蓋在她身上。


    就連站在門口的王年,看到這一幕時臉上也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色。


    宮中人人皆知新帝性情狠戾,清冷寡言,自他登基以來,王年還從未見過他曾這般溫柔耐心地對誰說過話。


    且新帝一向不喜女色近身,整個後宮就隻兩個妃子,還是礙於朝中老臣的情麵,不好回絕,才勉強留下的。


    可眼下,他竟對一個大夏送來的玩物這樣上心……


    王年微微眯縫著眼,心想,這位新帝的性子,還真是越來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裴溪故彎著腰,用軟帕細心地拭去宋棲遲臉上的髒汙。門口侍立著的幾個人見了這副情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都低著頭,默不作聲地站著。


    王年心裏琢磨著,新帝難得與女人親近,這時候他們還是別杵在這兒礙眼為好,於是他便朝朱珩招了招手,示意他帶著人退下。


    朱珩連忙點頭,剛要領著幾個侍衛退出門外,就看見一個小太監快步走了過來,瞧他的衣著,倒像是前殿裏伺候的人。


    小太監低著頭走進屋內,對裴溪故行禮道:“陛下,大夏的使臣已在前殿候了多時,他讓奴才來問問,陛下今日是否還見他。”


    裴溪故並未答話,仍舊專注地替宋棲遲擦著臉。小太監隻得戰戰兢兢地躬著身子,忐忑不安地低著頭,等著他的吩咐。


    他細細擦拭了半晌,少女的臉終於恢複了素日的白皙細嫩,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將軟帕放在一旁,輕聲對她說道:“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宋棲遲整個人縮在他的大氅裏,隻露出一張嬌俏的小臉來,她不知如何答複,隻好抿著唇點了下頭。


    裴溪故微微笑起來,又替她把大氅裹緊了些,便轉身朝外頭走去。


    小太監知道他這是要去前殿了,連忙快步跟在他後頭,小聲道:“陛下,外頭冷,您要不要披件衣裳?”


    裴溪故腳步未停,淡淡道:“無妨。”


    他素日裏常披著的那件大氅,現下正蓋在宋棲遲的身上。


    他穿過的衣裳,竟然可以離她的身體那樣近……光是想想,裴溪故的心裏就難以抑製地興奮起來。


    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溫暖又幸福的感覺。


    他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角,身旁的小太監瞧見他臉上淺淡的笑意,嚇的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在門檻上。


    陛下笑了?


    陛下竟然笑了?


    原來陛下也是會笑的嗎?


    小太監腦中連著冒出三個問句。


    要知道,宮裏來來往往這麽多人,可從來沒一個人瞧見陛下笑過。有還些愛嚼舌根的宮女常在背後議論,說這位新帝許是生來就不會笑的。


    他一麵走著,一麵偷偷瞄著裴溪故的臉色,旁的不說,陛下笑起來,倒也十分好看。


    可還沒等小太監看夠,裴溪故臉上的笑意早就收了個幹幹淨淨。他在朱珩麵前站定,眸底泛起陣陣陰寒,冷聲道:“朕將和談一事全權托付給你,不是讓你這樣胡鬧的。”


    朱珩額上冷汗涔涔,雙腿一陣發軟,直挺挺地跪倒在他麵前,顫聲道:“陛下恕罪,是臣冒失了。”


    “朕看你不是冒失。”裴溪故淡淡睨他一眼,薄唇輕輕吐出幾個字來,“你是想死。”


    朱珩嚇得直接癱倒在了地上,連連磕頭,哀聲求饒:“陛下,臣不是故意的,還請陛下恕臣無知之罪!”


    他做夢也沒想到,裴溪故竟會對這位清寧長公主態度這般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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