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注意力轉移得就是這樣快。


    那個包袱裏也不知究竟裝了什麽,簡直大得驚人, 看上去好像一座壓在他弱小身板上的大山, 走起來一甩一甩的:冬冬自己都經常被它帶歪。


    他往灶台上一趴, 包袱略慢一步, 也跟著噗地砸過來。


    “哎呀!”少東家踉蹌一步。


    孟陽眼睜睜看著他被夾在包袱和灶台之間, 有那麽一瞬間都消失了, 宛如活生生的肉夾饃。


    他的麵皮抽搐幾下, 實在沒忍住,低著頭吭哧吭哧笑起來。


    今天一大早,當冬冬以這幅形象敲開門時, 直接將他嚇了一大跳:


    居高臨下的孟陽第一眼根本沒瞧見埋在包袱底下的冬冬,冷不丁還以為包袱成精了呀!


    “咳,”他臉上尤帶著尚未褪去的笑意,把冬冬往後拉了拉,語氣溫柔中又透著警告,“當心火。”


    這包袱忒大了些,一不小心就會蹭到灶膛口,萬一點著了可了不得。


    小孩子們是不會知道“水火無情”四個字怎麽寫的。


    白星高高揚起眉頭,指了指地上,“漏了。”


    嘖,這矮冬瓜。


    冬冬一愣,這才發現包袱係口處沒弄緊,正不斷往外掉的東西鋪滿了從板凳到灶台間的一小段路。


    他又捂著腦袋哎呀一聲,忙蹲下撿。


    然而隨著他身體前傾、俯低的動作,包袱也跟著猛地向前壓,把他帶倒的同時,裏麵僅存的物品又順著那個撒開的口子,嘩啦啦掉了一地。


    白星:“……”


    孟陽:“……”


    冬冬哎呀哎呀的叫著在地上亂爬,撿了這個掉那個,撿了那個又掉這個,兩隻小手抓得滿滿當當,可地上的東西卻越來越多。


    他整個人都傻了,也氣壞啦!


    皮襖、布老虎枕頭、兩顆煮雞蛋、一把做工精致的木頭劍……甚至還有一個金鐲子!


    邊緣若隱若現的,是一床繡花小被子吧?


    白星看得眼皮子直跳,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眉梢一挑,腳尖一勾,將剛從包袱裏掉出來的東西自半空踢起,右手一探一抓:


    一隻成色並不大好的青玉煙杆……


    還是用過的,上麵還有厚厚的煙油子呢!


    噫~白星很嫌棄的撇了撇嘴,調轉煙鬥往冬冬頭上輕輕敲了一下,“你在搬家嗎?”


    正跟大包袱生悶氣的冬冬捂著腦袋,大聲道:“才不是,爹罵我!娘也變心了,都不幫我!我要報複他們!”


    所以就把他們最喜歡的煙杆和首飾偷走了。


    孟陽蹲下去,陪他一起撿,耐心問道:“那他為什麽罵你呀?”


    若是沒理,縱使父親也要辯一辯的,不過考慮到冬冬數不勝數的前科,他總覺得錯不在王掌櫃身上。


    “他說要給我請夫子,”冬冬哼哼兩聲,肉嘟嘟的臉頰慢慢鼓起,噘著嘴道,“可我不喜歡……我說明明說好的我是爹,哪裏有爹讀書的道理?”


    大人真是不講理,分明是爹當初自己說的,可現在他重新講出來,爹就勃然大怒,拎著雞毛撣子打人!


    哼,不講理,大人真是可惡!


    白星:“……”


    嗯,是欠打。


    孟陽一陣頭疼,忽然覺得有這麽個古靈精怪防不勝防的兒子,王掌櫃夫婦也怪不容易的。


    “冬冬,”他用幹淨的手巾將地上值錢的首飾之類仔細撿起來包好,溫柔卻嚴肅的道,“這不是可以鬧著玩的,趕緊放回去。”


    光這一隻金鐲子就足有一兩重,不算工錢換成銀子也有十多兩了,尋常百姓家都不見得有如此積蓄。


    甚至這樣的首飾,王太太自己都未必會有第二件。


    若不小心弄丟,隻怕要急壞了。


    “你不聲不響跑出來,爹娘該擔心啦,”孟陽認真道,“來,我送你回去,以後不可以這個樣子啦。”


    一覺醒來發現兒子沒了,王掌櫃夫婦該有多麽害怕呀。


    “不要!”冬冬瘋狂搖頭,索性甩開包袱,轉身一把抱住白星的大腿,可憐巴巴道,“師父!你帶我去闖江湖吧!”


    他一定能成為大俠!


    他要當大俠!


    “你為什麽要當大俠?”白星忽然問。


    冬冬眨了眨眼,不假思索道:“因為很威風!”


    他聽話本上說的,大俠可厲害啦。


    “不威風,”白星麵無表情道,“做大俠要風餐露宿,幾天吃不到熱飯,在荒野中睡覺。”


    冬冬瑟縮了下,怯生生問道:“有蟲子?”


    他好怕蟲子的。


    “還有野獸,”白星冷笑道,毫不避諱的向他揭露江湖的一角,“吃人的野獸。它們尖銳的牙齒和鋒利的爪子很可怕,能輕而易舉撕開皮肉……”


    野獸已經這樣可怕了,但更可怕的,還有人啊。


    冬冬急促的呀了聲,雙手捂住耳朵,紅潤的臉蛋都有些泛白了。


    但過了會兒,他還是用力鼓著臉頰道:“我不怕!”


    然而好奇怪呀,漂亮姐姐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誇讚他膽子大,而是換了一種眼神,一種讓他渾身不自在的神色。


    冬冬縮了縮脖子,突然有點緊張,莫名的緊張,“姐姐?”


    他甚至都不敢再叫師父。


    白星隻是覺得自己有點滑稽,竟然跟個小娃娃說真話。


    說了也白說。


    他是膽子大嗎?不,隻是無知,貧瘠的閱曆讓他的小腦瓜空空蕩蕩,甚至連想象都不能。


    現在的他就像所有未曾親身經曆過江湖的人一樣,莽撞而天真,可以輕而易舉的許諾,仿佛上刀山下火海也不過吃飯睡覺那麽簡單。


    但並不是,如果是那樣的話,義父就不會死,康三爺不會沒了一條腿,桃花也就不會成為孤兒。


    江湖,真的會吃人。


    冬冬無措地捏著手,下意識轉過臉去向孟陽求助。


    “哥哥?”


    後者摸了摸他圓溜溜的腦瓜,“乖,家去吧。”


    能平安富足一生,難道不好麽?這是世間多少可憐人求而不得的事情呀。


    白星垂著眼睛瞅了冬冬一會兒,忽然往大門口的方向瞧了眼,然後伸出手去,直接提著他的褲腰帶就往外走。


    那輕鬆的樣子看得孟陽好一陣羨慕:力氣大真好呀。


    “姐姐師父,師父!”姐姐是要把自己扔了嗎?冬冬瞬間顧不上緊張,嗷嗷叫著,胳膊腿兒亂撲騰,蕩秋千似的晃。


    孟陽看得膽戰心驚,小跑著跟在後麵,兩條胳膊用力伸直了,虛虛接在冬冬下方,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掉下來,“當心當心……”


    隨著冬冬的掙紮,他的小肚子裏又傳來大唱空城計的聲音,“姐姐~”


    他軟乎乎的叫著,可憐巴巴的。


    我還沒吃早飯呐。


    白星揚了揚眉毛,“餓了?”


    冬冬拚命點頭,砸吧著嘴,滿麵渴望,“還有熱乎乎香噴噴的小籠包嗎?”


    白星也砸吧著嘴,幾乎是帶點兒炫耀的道:“我們吃過啦,吃的牛肉餅,喝的牛肉湯!”


    將不知能做什麽的細碎牛肉邊角料剁碎捏成肉球,然後在鐵板上壓扁,眼睜睜看著它滲出油脂,外麵香香脆脆,裏麵卻柔嫩如膏~


    再配著書生醃製的醬黃瓜,哢嚓哢嚓,多麽甜美的清晨。


    嘿嘿。


    冬冬:“……哇啊啊啊!”


    姐姐好討厭!


    “趕緊走,”白星肆無忌憚地宣示著江湖人的冷酷無情,“不要打擾我們做點心!”


    昨天下午她就把油酥弄出來了,淡黃色的一大塊。孟陽得知後立刻泡了一盆紅豆一盆綠豆,說今天做綠豆酥紅豆酥吃。


    中原的酥皮點心呀,她想了一整夜!


    冬瓜敲門的時候,孟陽正煮豆子呢。


    若沒有這橫插一杠,指不定這會兒點心都要出爐啦!


    想打擾我吃點心?門都沒有!


    “點心?”冬冬一聽,動作一僵,重新拚命仰起頭,“師父,不留我吃點心嗎?我會乖乖的。”


    孟哥哥做的點心嗎?嗚嗚,他也想吃。上次的小籠包就好好吃哦。


    “不!”這一聲簡直殘忍呀!


    冬冬立刻不幹了,“嗚嗚我要吃,師父……”


    亂喊什麽,誰是你師父?


    白星嘖了聲,空著的左手往他腰眼上輕輕一按,小東西就哎呦一聲癱軟了,像掛在她手上的風幹臘肉。


    怎麽樣,臭小子,知道江湖的凶險了吧?


    “咚咚咚!陽仔?”


    有人在敲門,是王掌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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