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曉得為什麽隻隔了幾日路程,方言就完全聽不懂了?


    “白姑娘?”


    白星正茫然間,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扭頭一瞧:


    “二當家?”


    裴懷!


    第95章 能退,就退吧


    白星是真沒料到會在這裏遇見裴懷, 不過轉念一想,如今黑風鏢局大當家袁明恐怕尚未完全複原,又要在明麵上跟外人扯皮, 而三當家坐鎮本家……開辟分局這種事情, 尚且不能獨當一麵的二代肯定是頂不住的,所以來的也隻能是智囊裴懷。


    裴懷大概是才從外麵回來, 雖然身上披著蓑衣,但衣服下擺和大半截褲子全都被細雨打濕。


    見到白星後, 他立刻滾鞍落馬, 十分欣喜道:“廖少俠和小先生他們也來了麽?”


    說著, 就咳嗽了幾聲。


    白星點點頭, 隻說了一句偶然來玩就沒再做聲。


    裴懷知道她素來寡言,也不當回事, 當即笑道:“老話說得好,相逢不如偶遇,如此看來, 大家緣分頗深。白姑娘今天來這裏可有要事?若是不急,不如跟我去認認門, 日後到附近隻管來住。”


    白星不是矯情的人, 聞言點了點頭。


    她對裴懷這人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


    足智多謀, 重情重義, 更難得出手大方……


    兩人邊走邊說。


    白星這才得知, 差不多是他們前腳離開綏山州, 裴懷後腳就來了雲間府, 又一路找到這邊。


    白星三人雖然早出發,但一路上遊山玩水,又在雲間府城內做客數日, 來這邊路上也拖拖拉拉,自然先發後至。


    裴懷先想辦法跟本地知州聯係上,又進行了幾次不為外人得知的密談,然後就順利拿到了在本地建立黑風鏢局分局的公文。


    畢竟在地方官看來,那些時常以武犯禁的遊俠兒本就是不安定因素,堵不如疏,若能有黑風鏢局這樣的業內老大統一管理約束,既有利於維護地方治安,又可以增加稅收,自然再好不過。


    白星聽他說得平淡,好像隻是今天早上多吃了一個包子那麽簡單,可若換了旁人去做,指不定能不能成呢。


    此時分局尚未建好,裏麵也沒法待客,故而裴懷真就隻是帶白星過來認了門,然後就領她去街對麵的酒樓坐。


    新建分局並不容易,從選址到規劃布局,再到調撥、征集人手,一步都錯不得。


    白星坐在酒樓裏,就見已經掛了“黑風鏢局”匾額的大院子裏不斷有人出出進進,運送各色石材、木料,忙得熱火朝天。


    裴懷幫她倒茶的工夫,就又低低咳嗽幾聲。


    人一咳嗽,手就抖,那橙黃色的清亮茶湯在半空中蕩開一道弧,幾滴茶水迸濺而出,打濕了一片桌麵。


    “抱歉。”裴懷忙拿過布斤來擦拭,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對習武之人而言,倒茶手抖這種事,實在是匪夷所思。


    白星隱約聽見他胸腔內似有雜音,不由眉頭微蹙,“舊傷複發?”


    之前綏山州外一戰,裴懷當時就受了傷,他功夫本非一頂一的好,事後卻完全顧不上休息,又冒著大雨進蘭和山穀尋人,後又在撤退途中再次受傷……


    先後兩次重傷令他元氣大損,然而局勢緊迫,他完全沒有留在綏山州休養生息的空檔,竟又直奔此地,四處奔走,忙活起開辟分局的事情。


    此處氣候潮濕,陰雨連綿,本就不易養病,偏他日日勞心勞力,舊傷複發不可避免。


    裴懷擺擺手,才要說話,卻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的咳嗽重且密集,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噴出來一樣,待到最後,頭臉脖子全都憋紅了,額頭也高高鼓起青筋。


    “無妨。”終於咳嗽完之後,裴懷才略喝了兩口熱茶水潤喉,衝白星笑了下。


    白星的眉頭皺得死緊,“你功夫本來就差,又添了這個毛病,若不好生調理,日後一咳嗽的空檔就要被人砍死了。”


    她並不擅長與人交際,混跡江湖多年,關係好的一隻手就數得過來,如今還活著的,也不過三兩個。


    她素來對裴懷印象不差,經過上回蘭和山穀浴血奮戰後,大家也算過命的交情了,總不希望有一人英年早逝。


    裴懷:“……”


    我知道自己功夫一般,但你也不用隔三差五就拎出來鞭屍吧?


    他輕笑出聲,有些無奈的搖搖頭。


    但白星沒笑。


    裴懷原本是笑著的,明顯想把這一茬混過去,可沒想到白星壓根兒不吃這一套,一直直勾勾盯著瞧。


    裴懷被她看得沒脾氣,唇角弧度終於一點點拉了下來。


    他幽幽歎了口氣,收斂笑意,轉過頭去看窗外。


    他的視線極其平和,就這麽淡淡的穿透窗子,穿透雨幕,又穿透街對麵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在建分局,一直看到誰也不知道的遙遠的彼岸。


    白星沒問他看什麽,因為類似的情景,也曾在自己身上不止一次上演。


    人在有這種神情的時候,心裏總是很惆悵的。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良久,裴懷幽幽歎了口氣。


    兩人算是忘年交,他倒也不怕跟對方說點心裏話。


    “誰不惜命呢,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罷了……”


    黑風鏢局擴張到眼下的局麵,儼然盤踞一方的龐然大物,早已不是單一一個人想收就收的了。


    莫說他這個二當家,就是風光無限的大當家袁明也不成。


    做買賣搶地盤,勢必要與人起衝突,遠的不說,隻看紅枝鏢局就是了,兩家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這次是有驚無險,那麽下回呢?


    若他們這幾個領頭的真想退出,那麽黑風鏢局一夜之間就將化為一盤散沙,待到那個時候,手下數千弟兄必將為人魚肉!


    他們賺夠了錢,可下頭的人呢?


    他們像全身而退,可別人肯嗎?


    沒了黑風鏢局這杆大旗,隻以個人之力抗衡全江湖的壓力,能行嗎?


    他們憑借黑風鏢局這杆大旗占盡便宜、出盡風頭,又何嚐不是被它禁/.錮在這黃金打造的囚/籠裏?


    這樣的道理,白星自然是明白的。


    但明白歸明白,她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裴懷又笑了笑,隻是習慣性的動作,沒什麽特別的含義。


    “你還年輕,若能退,就退吧……”


    第96章 二更!


    能退, 就退吧……


    裴懷說完這話,白星也沒馬上接,兩人相對無言, 隻有喝茶。


    外麵的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 很有點優柔寡斷的意思。


    因為下雨,今天稍微有點涼, 杯中熱茶不斷升騰起氤氳的水汽,像山間雲霧一般, 沒頭沒腦地懸在上空。


    常年多雨的氣候, 頻繁的雨滴, 屋簷下一溜兒堅硬的青石磚都被砸出來一排淺淺的小坑。


    也不知過了多久, 白星才問道:“退了之後,又怎樣呢?”


    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摩挲著杯壁, 能感覺到微微發燙。


    裴懷愣了下,本能地接道:“自然是……”


    可才說了幾個字,他就說不下去了。


    是呀, 退了之後,會怎樣?


    他們這些人, 一輩子都在江湖裏打滾, 骨子裏流淌的就是爭鬥的血, 雖然偶爾會感覺到疲憊, 也會心生退意……但這份退意裏麵, 究竟有幾成真?


    就像對方說的, 就算仇家放過自己, 可自己能放過自己嗎?


    習慣了爭鬥和廝殺的人,真能完全適應那些乏味的,日複一日的重複生活嗎?


    白星忽道:“我曾經見過一個人, 一個退出江湖的人,他斷了一條腿……”


    她說的自然是桃花鎮的康三爺。


    康三爺退出江湖的方式不可謂不狼狽,但相較那些客死他鄉的,又何其幸運。


    他致力於勸阻其他人不要闖蕩江湖,也曾無數次或明或暗的表示過後悔,若當年沒有遠走他鄉就好了。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白星不止一次看過他發呆,是那種空洞而茫然的呆滯,就是這個人的肉/體雖然在這裏,但心和靈魂都飛走了,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點,但作為同道中人的白星,卻一眼就能看穿:


    他的心裏有一部分已經幹涸,剩下的全是茫然和不知所措,唯獨在麵對吳寡婦時,隱約有那麽點活氣。


    她有時候也在想,康三爺是死裏逃生吃盡苦頭才這般悔過,那如果當年他功夫再好一點,受過的挫折再少一點,還會是如今的想法嗎?


    他會不會仍馳騁於江湖,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意恩仇的日子?


    就算因為某種原因全身而退,又會不會在某些夜深人靜的時候後悔,後悔沒有再堅持幾年?


    人總是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也總是在吃了苦頭後才知道回頭,那麽,如果沒有呢?


    白星捏起一塊淡綠色的葉子形狀的點心放入口中,又含糊不清地問裴懷,“你如果退隱,會幹些什麽呢?”


    這點心是揉了茶葉烘焙而成,不似尋常糕點般油膩,反而帶著一股清香之氣。


    她肯定的點了點頭,並決定等會兒走的時候也帶一大包給書生吃,他一定喜歡。


    裴懷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時被她問懵了,喃喃道:“幹些什麽……”


    是啊,他雖時常痛苦不得脫身,可真追究起來,其實也沒有那般迫切地劃算過退休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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