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強有力的領導核心,必須是男人,也隻能是男人。


    男人是雄性的動物,也是野心的動物。男權的確立,今天看來也許不對,但在當時卻勢在必行。滄海橫流危機四伏之時,族群需要的不是溫柔敦厚,而是鐵腕、鐵血和鐵麵。因此,新生的部落不但需要雄心勃勃的男人來當核心,還需要強壯有力的動物來做圖騰。


    比如牛。


    生猛的牛,尤其是公牛和野牛,無疑比溫順的羊更有戰鬥力。事實上,炎帝能夠成為華夏民族的始祖之一,就因為他們在當時便出類拔萃,比其他部落更有進取心。唯其如此,他們才會從西部出走,就像當年猿群中走出森林的那一支。也許,羊曾做過他們的圖騰。也許,留在西部的其他羌人部落仍然會以羊為圖騰。但遠走他鄉的這些改革者,卻必須徹底告別過去,並更換旗號。[14]


    當然,他們不會想到,這種更換竟是劃時代的。


    中華民族的史前史,經曆了三個曆史階段:氏族、部落、國家的誕生。表現為文化模式,則分別是生殖崇拜、圖騰崇拜和祖宗崇拜。祖宗崇拜是圖騰崇拜的順延,我們以後再說;圖騰崇拜則是生殖崇拜的革命,是此刻的事情。它很可能就發生在薑人東遷的途中。牛替代羊,則意味著革命成功。


    這就不是簡單的遷徙。其意義,並不亞於中國工農紅軍的二萬五千裏長征。


    生殖變成圖騰,怎麽就是革命呢?


    首先,生殖崇拜男女平等,甚至女先男後;圖騰卻隻崇拜男性,男尊女卑。其次,生殖崇拜百花齊放,魚、蛙、月亮,鳥、蛇、太陽,可以同時崇拜,並行不悖。圖騰崇拜卻要求定於一尊,每個部落都隻有一個圖騰,而且它們遲早要歸於一統,就像上下埃及兼並以後的神鷹荷魯斯。


    更重要的是,生殖崇拜代表氏族時代,圖騰崇拜代表部落時代。氏族的首長是族長,部落的首長是酋長。族長是勞動者,手裏拿的是牧羊鞭;酋長是領導者,手裏拿的是指揮刀。牧羊鞭變成了指揮刀,這難道還不是革命?


    現在已經很難確知,在那革命的緊要關頭都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情。也許,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更沒建立檔案。唯其如此,留給曆史的才會是一片撲朔迷離。


    比方說,蛇、羊、牛,究竟是生殖崇拜的象征,還是圖騰崇拜的對象?都是,又都不是。蛇,如果在曆史的演變中不曾成為圖騰,就不會變成龍。牛,如果不曾是生殖崇拜的象征,也不會變成圖騰。可見同一事物在不同時期有不同身份,如果混為一談,那不是曆史的錯。


    何況線索也很清晰,那就是先有女性生殖崇拜,後有男性生殖崇拜,然後變成圖騰崇拜。因此薑人和羌族的羊,就必須一變再變。起先是牧羊女,這就是薑。然後是牧羊人,這就是羌。下一步,應該是變成牧羊犬,就像佘族和瑤族的盤瓠;或者牧羊神,就像古希臘的潘。可惜,這一環節遺失了證據。結果,便跳躍式地直接變成了牛。


    作為牧羊女的子孫,羌或薑來到了曆史的岔路口。他們一部分留在西部,成為羌族;另一部分則來到中原,成為炎帝族。炎帝族帶來了自己的西戎文化,也融合了中原的本土文化,包括伏羲族傳入中原的東夷文化或南蠻文化。


    也就在那時,伏羲交出了接力棒。


    部落的時代開始了。牛首人身的炎帝為它揭幕剪彩,牛圖騰的旗幟高高飄揚。


    彈指一揮間,換了人間。


    [14]吳其昌《殷虛書契解詁》稱:自奉羊以為其圖騰者,則夏人指目之曰“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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