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瑾看了她眼,漫不關心地道:“朕知道了。”


    烏愈說完,便回了冷宮,李玄瑾繼續盯著眼前的輿圖,研究半晌之後,他寒著臉拿出地方誌對比。


    他再去冷宮是兩日後,去的時間都過了子時了,戚嬋已經熟睡,不過發現他的動作後就立刻睜開了眼,兩人目光相對,戚嬋安靜良久走,主動伸手摸了下他的眉眼,眉心輕擰道:“怎麽過個年,你又瘦了一點?”


    她的指腹有些微涼,李玄瑾皺著眉按住她的手腕壓在床頭,這個過程中他繼續不說話,隻做事,然後照舊是一個時辰後離開,而接下來幾次他來冷宮,雖然戚嬋都會主動找話說,但哪怕這一個月都在最親密的事,他依舊和開始一模一樣,情緒沒有軟化半分。


    這日依舊是他掀開床幔準備離開,戚嬋在他的背後道:“後日是元節了,我們出宮去看燈會好不好?”


    李玄瑾身形凝了下,他扭過頭來看著戚嬋。


    戚嬋眼裏有期待,但見李玄瑾隻是冷冰冰地凝著她,她低下頭,失落地道:“罷了,你沒時間便算了。”


    李玄瑾唇瓣微不可察地動了下,但還是轉身離開了。


    戚嬋見他走了,靠在床頭,眼睫輕動,心裏閃過好幾個主意,最後她歎了口氣,算了吧,如今他心裏的怒氣還沒消,反正兩人的時間還多,也不在乎這點日子。


    一轉眼就到了上元節,想到那日李玄瑾的反應,戚嬋沒抱任何出宮的希望,但就在她鑽研殘局的時候,烏愈進來了,“姑娘,請你換衣服。”


    戚嬋手上拿著一顆棋子,有些茫然地望著烏愈,“換衣服?”


    烏愈把手上的襦裙放在軟榻上,說:“陛下讓我帶你去北宮門。”


    戚嬋心中一跳,烏愈送來的襦裙質地柔軟,不算很名貴,最起碼在人群中不起眼,但上身十分輕盈舒服,她梳了個簡單的髻,戴上麵紗,便跟著烏愈去了北宮門。


    北宮門有一輛低奢的馬車停在旁邊,而馬車旁,立著的赫然是清風,她下意識往車廂看去,清風笑道:“姑娘,上車吧。”


    戚嬋微微頷首,踩著矮凳上了馬車,剛鑽進去,便看見車廂裏閉目養神的青年,戚嬋心裏的那個猜測忽然落到了實處,她在馬車裏的長凳上坐好,片刻後,清風駕車往前駛去。


    見李玄瑾閉目不眼,戚嬋先叫了他一聲:“玄瑾。”


    李玄瑾沒應,戚嬋看著他,過了片刻馬車行駛了一些距離後,戚嬋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如今還在皇城內圍,內圍裏住的都是高門大戶,所以街道上行人很少,但從清風駕車的這個方向可以發現,馬車是在往外城走的,她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到李玄瑾身上,語氣不由自主更加溫柔,“我們是要去看燈會嗎?”


    李玄瑾眼睫輕輕動了下,他緩緩掀開眼皮,看了戚嬋一下後,他忽然牽動了下嘴角,還沒等戚嬋明白李玄瑾的意思,李玄瑾忽然出聲了,“清風,回去。“


    車轅處的清風愣了下,難以置信地問:“主子,我們不是要去看燈會嗎?”一開始主子上車的時候就吩咐去燈會啊。


    李玄瑾的眼神落在戚嬋臉上,看見了她眼神裏的驚愕,他薄唇牽了牽,“對,回去。”


    戚嬋懵了下。


    清風在車轅處拉住馬韁,“可是……”


    “我說回去。”李玄瑾的聲音加重。


    清風安靜了下,認命地往回折返。


    李玄瑾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戚嬋,等欣賞夠了戚嬋的驚愕後,他扯了扯唇角:“你以為我會帶你去看燈會,不過就是想看看你希望之後又失望的樣子。”


    戚嬋明白了李玄瑾的意思,沉默半晌,輕輕地應了一聲,“哦。”


    然後她望著他的眼睛,緩緩地問:“那你看到這個樣子,你開心了嗎?”


    李玄瑾瞳孔驟然一縮,他臉冷下來,閉上了雙眸。


    馬車行到北宮門,戚嬋下了馬車,清風看著她,欲言又止,戚嬋對著他溫和地笑了笑,然後跟著等在北宮門口的烏愈回了冷宮,走了幾步後,她又回頭看了眼車廂。


    今日是十五上元節,除了燈會,也有吃湯圓的習慣,天色將晚,烏愈端了碗湯圓進來放在紅木圓桌上,對著彈琴的戚嬋道了句:“姑娘,喝完湯圓吧。”


    戚嬋撫琴的手停下,“不用了,我不想喝。”


    烏愈聞言,隻好端起碗往外走,剛走兩步,戚嬋叫住她:“把湯圓放下吧。”


    烏愈放下碗,退了出去。戚嬋盯著那碗湯圓,看了很久很久。


    第86章 新一計(三)     與此用時,李玄……


    與此用時, 李玄瑾坐在慈安宮裏,他和太皇太後麵前各放著一碗湯圓,李玄瑾幾口把湯圓吃完, 放下碗勺,便見太皇太後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皇祖母有話要說?”李玄瑾拿帕子擦了擦唇角。


    太皇太後放下湯勺, “你和阿嬋……”


    提到戚嬋的時候李玄瑾擱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下,不過麵上沒有表露出什麽情緒, 太皇太後歎息一聲, 道:“這段日子你不大開心, 皇祖母是看在心裏的,你和阿嬋有什麽問題好好聊一聊, 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


    李玄瑾用力抿了抿唇瓣,“我知道了。”


    “但願你是真知道了。”太皇太後望著他,別有深意地道,“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李玄瑾身體微微一震,片刻後, 他起身向太皇太後告辭。


    離開慈安宮後,他往宣清宮走,但走了小半個時辰,距離宣清宮越來越遠,倒是到了皇宮的西北角,往前看,就能看見那座熟悉的宮殿。李玄瑾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這兒來, 他腳步凝了下,猛地折身回返。


    回到宣清宮已是深夜,屏退太監, 他坐在內室裏的圈椅上,目光不知道落在何處。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響起李總管刻意壓低的聲音,“陛下,應該上朝了。”


    上朝?李玄瑾愣了愣,旋即往高幾上的沙漏看過去,原來馬上就要卯時了。


    上完朝之後,他去勤政殿處理政務,見了兩個臣工後,李總管道:“陛下,烏愈來了。“


    李玄瑾頓了下,他微微低著頭,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淡聲道:“讓她進來。”


    片刻後,烏愈便進來了,她抬眸看了一眼李玄瑾,又飛快地收回視線,隻回稟戚嬋的情況。戚嬋雖然被關在冷宮裏,但她一直會自得其樂,彈琴做畫,看書下棋,雖然偶爾有些悵惘,可從來沒有昨日那種情況,從骨子裏漫出一股寂寥和傷感。


    她想了下,還是把戚嬋給她的感覺說了。


    話音落下,坐在龍椅上的帝王許久都沒有出聲。


    烏愈微微抬起頭,明朗的光從窗牖透進來,落在青年俊郎的麵龐上,烏愈從他沒有聚焦的眼神中看見了幾分茫然。


    這個時候,李玄瑾又微微低下頭,輕飄飄地道: “退下吧。”


    烏愈按照吩咐退了出去,李玄瑾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徹底消失,他拿起一本奏折,正要打開,但眼神又虛無地落在了前方,半晌手指都沒有動一動。


    直到耳旁傳來一聲陛下,李玄瑾眼睫眨了兩下,李總管小聲提醒說,“陛下,該用午膳了。”


    李玄瑾按了按眉骨,起身走了出去。


    用了午膳後,他也沒去勤政殿,在宣清宮後頭的練了半晌的劍,劍招淩厲,帶著殺氣,哪怕李總管是個不懂劍的人,也從劍招裏看得出來練劍人此刻的心情,他縮著脖子站在一旁,眼看天都已經黑了,才不得不出聲提醒,“陛下,你練了三個時辰,該休息了。”


    然而李玄瑾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劍招越來越凶狠,李總管再提醒了兩道,見他不停,隻好退遠了些,好讓騰騰的殺意不要傷了自己。


    很快就月上柳中天了,李總管打了個嗬欠,繼續盯著院中的青年,心裏思忖要不要偷偷眯一下的時候,卻見青年突然收了劍。


    李總管立馬打起精神,上前伺候,但李玄瑾看都沒有他一眼,直接略過他,往外走去。


    “陛下,都快醜時了,你去那兒?”李總管連忙跟上。


    他一路小跑,才追的上李玄瑾的步伐,等走到熟悉的皇宮西北角,李總管看著李玄瑾大步流星地踏進了前方那座宮殿,他趕緊停下腳步,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果然是半夜了人不清醒,陛下除了來這兒還會去哪兒?


    卻說李玄瑾大步進了冷宮,現在正是深更半夜,院子裏守夜的婢女都在打盹,看見一個人影飛快略過,幾乎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


    哐一聲,李玄瑾推開戚嬋的房門,戚嬋被這聲音驚的一下子睜開眼,她微微抬起頭,一身玄衣流雲紋的男子出現在她的床頭。


    李玄瑾?戚嬋眨了下眼,沒等她說話,先聽見李玄瑾低沉的嗓音,“你明日回鳳鳴宮住。”


    什麽?戚嬋疑惑自己聽錯了,沒等她問出口,嗖地一下,李玄瑾就從她床頭消失不見,戚嬋看著空空如也的房間,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有些懷疑剛剛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直到第二日一早戚嬋用過早膳,冷宮裏來了熟悉的人。


    孟六對她行了個禮:“姑娘,我先送你出宮,你再以皇後的身份回宮。”


    昨天晚上不是夢?戚嬋愣了愣,半晌後,她說:“我想見一下他。”


    孟六勸道:“你不妨回了鳳鳴宮再見。”


    戚嬋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跟著孟六出了皇宮。皇後是因為病重去別莊修養,戚嬋出了宮,倒沒去別莊,而是跟著孟六抵達京郊,就看到一隊熟悉的人,除了陌生的侍衛麵孔,有幾個宮女都是鳳鳴宮伺候的婢女。


    最前頭的則是丹喜,丹喜看見戚嬋,快步走了上來,見戚嬋和兩個月前相差不大,她鬆口氣,欲言又止地道:“娘娘,這段日子……”


    丹喜打量戚嬋的時候,戚嬋也在打量丹喜,見丹喜隻是瘦了些,大概也就猜出她這段日子過的怎麽樣,她道:“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住了些日子。”


    兩人說了幾句話,孟六提醒道:“娘娘,應該上馬車了。”


    這行車轎比較低調,毫不引人注意,但是這行人停到鳳鳴宮門口的時候,大家都知道了,皇後娘娘從別莊裏養病回來了。


    兩個月沒回鳳鳴宮,不過一進去,那股不熟悉的感覺都消失了,鳳鳴宮和戚嬋離開時一模一樣,李玄瑾打發人去別莊,隻是貼身伺候戚嬋的幾個宮女,剩下的大部分人都留在了鳳鳴宮,許久不見鳳鳴宮的主人,此刻看見戚嬋,俱都一臉歡喜。


    戚嬋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由丹喜伺候著沐浴梳妝,然後她就先去了一趟慈安宮。


    戚嬋剛回宮太皇太後就得到了消息,聽見有人通傳,太皇太後沒坐在殿裏等,自己就走了出去。


    太皇太後握住戚嬋的手,好半晌,才鬆了口氣,她拉著戚嬋進了殿內,屏退宮人後,這才輕聲問道:“阿嬋,你和陛下到底發生什麽了?”


    望著抬太皇太後掛念的眼神,戚嬋抿了抿唇,“是我惹怒了陛下。”


    太皇太後猜也是戚嬋惹怒了他,從李玄瑾的狀態就看的出來,而且雖然這些日子戚嬋也瘦了些,但和她比起來顯然是玄瑾更為憔悴。


    太皇太後有心想問問是什麽事,不過戚嬋沒有想要說出口的欲望,隻是關心她這段日子的身體,太皇太後安撫地笑了下,“我的身子骨好著呢,比你們年輕人也不差什麽。”


    戚嬋陪太皇太後坐了兩個時辰,暮色將至,才回了鳳鳴宮,回了鳳鳴宮正準備傳膳,院子裏響起宮女喜悅的聲音,“請陛下安。”


    戚嬋往殿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就撞到從外頭進來的李玄瑾,李玄瑾穿墨藍色繡五爪金龍的常服,窄腰寬肩,麵無表情。


    戚嬋其實想問一下李玄瑾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但看到人的時候她有種預感,她應該什麽都問不出來,畢竟或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就連她自己,現在都難得有幾分茫然。


    戚嬋唇張了幾下,最後笑著問了一句話,“陛下用晚膳了嗎?”


    李玄瑾盯著她看了半晌,方才道:“不曾。”


    兩人一道用了晚膳,雖然李玄瑾不怎麽說話,但他的攻擊力也沒從前那麽強烈了。這樣的日子不明不白地過了好幾日,他對她還是冷淡,但除了冷淡,別的地方倒也還好,最起碼不限製她的自由,第二日明卉和威遠侯的周氏進宮探望她,他也沒不準她見外人。


    隻這日戚嬋去慈安宮的時候,太皇太後神色複雜地道:“阿嬋,玄瑾讓人將儲秀宮打掃出來。”


    儲秀宮?儲秀宮是曆來秀女居住的宮殿。


    戚嬋雖然回宮了,但是掌管宮務的權利李玄瑾沒有給她,所以消息比不得太皇太後靈敏。


    太皇太後眼神望著戚嬋的小腹,“這幾個月朝中讓玄瑾立妃的呼聲不小,阿嬋,你也該加把勁了,免得將來新人進宮……”就算戚嬋和李玄瑾關係最好的時候,太皇太後都沒想過李玄瑾能隻守著一個人,尋常男子都有三妻四妾,何況帝王呢。


    她們身上合嗣蠱沒有解,就算他納再多妃嬪,也沒用。但關鍵不在合嗣蠱,而是李玄瑾的心,戚嬋站在鳳鳴宮裏,盯著房間裏插幾束迎春花的翡翠折枝花瓶,半晌後,她直起身,讓丹喜去打聽下選秀一事。


    翌日,丹喜皺著眉道:“娘娘,選秀一事確有其事,如今京城裏的都傳的沸沸揚揚,隻等下月初,就送適齡女兒進宮。”


    戚嬋手指輕輕撫過白瓷茶盞,好半晌,她對丹喜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李玄瑾依舊是隔上兩三日才會來鳳鳴宮一次,但這幾日是她的葵水,所以這次他隔了五日才來。


    戚嬋拿著一卷書,心卻並不在上頭,她盯著前方燭台上輕輕搖曳的細弱火苗,聽到腳步聲響起,她微微側過頭,李玄瑾掃了她一眼,拿起衣裳自顧自去浴室沐浴。


    戚嬋的視線一直落在浴室門口,兩刻鍾後,李玄瑾從浴間出來,察覺到了戚嬋的目光,但不曾開口說話,他轉身往床頭走去,才走了兩步,戚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玄瑾,你要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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