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綣離開雲朝,沿著那條流放的路往回走。


    可她沒想到,她肚子裏竟有一個孩子。


    她和趙郢的孩子,她怎麽舍得不要。


    聽說神醫濟世救人,以醫術渡眾生疾苦。


    她路過江南,在老神醫家裏生下這個孩子,取名趙嬙。


    可當老神醫問起孩子的名字,李清綣恍了恍神:“我無家無姓,我的孩子又哪來的姓。”


    她的女兒,就叫嬙兒罷。


    第七十二章 結局


    ……


    “娘娘在江南留了六年, 才帶著女兒進京。”


    “京城中風雲變幻隻在朝夕之間,十年過去,已經沒什麽人記得曾經的李家, 更沒人記得曾經的李清綣。”


    阿倩停了下來:“後來的事,姑娘便都知道了。”


    阿綣把孩子送進肅王府, 自己則尋找機會,讓人把自己的畫像帶到先帝麵前。


    饒烽說來也有些感慨:“貴妃娘娘當初那幅畫像, 還是我畫的。”


    宮廷畫師中少有他這樣, 不接受賄賂, 隻原原本本畫出每個人的模樣。


    “興許經曆過流放之路和幾年情愛的女子,與那些嬌花般的後妃不同吧,先帝對娘娘可謂一見鍾情。”阿倩勾起唇角, 略帶諷意。


    入宮不過半年,李清綣便跳躍著升成了貴妃,唯一比她位分高的皇後又無子。


    六宮獨寵,風光無限。


    “但我知道,她內心的痛苦。”阿倩輕皺著眉頭, “最初承寵那幾日, 娘娘覺得惡心,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吃了便吐, 夜裏哪怕睡著了也會驚醒。”


    “她怕自己撐不下去, 才試探著拉攏了我。”


    或許是因為阿倩與阿綣有差不多的命運,隻是阿綣勇敢堅韌得多。


    容嬙良久無言, 她恨母親拋下自己嗎?起初是怨懟的,可後來長大了,也就漸漸釋然。


    到如今想起來, 更多的反而是遺憾與心疼。


    “娘娘在宮中六年,已經盡自己所能去清算當年帶頭編造李家冤案的人。”


    “隻是她終究能力不足,困於後宮,沒能為家族平反。”


    但是就到這兒吧,她死了,狗皇帝死了,她的女兒不必卷進來。


    所以阿綣到死都沒告訴容嬙自己的經曆。


    “娘娘曾說,回顧這一生,悲痛苦難、身不由己居多。好在她這輩子也算感受過親情、愛情,隻是都沒能長久。”


    “她希望她的女兒是不一樣的。”


    容嬙張了張嘴,她該如何告訴母親,她如今孑然一身,與當年的阿綣似乎沒有區別。


    阿倩不知內情,還擦著眼淚拉過她的手:“我還沒問,你和秦…你和攝政王殿下怎麽樣了?說起來你這六年既然沒去老神醫那裏,他為何沒告訴我。”


    “他這幾年要風得風,總不至於像我似的,連你在京城都不知道。”


    “我們……”容嬙垂眸,手指絞著衣裳帶子,不知如何回答。


    確實,秦宓又沒有失憶,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容侯府,卻並不相認。


    若非她重生以後陰差陽錯靠近,恐怕便是上輩子那樣的結局。


    她嫁入相府,香消玉殞。


    他依舊做他的攝政王,萬人之上。


    是不是年少時的情意已經沒有了?還是……因為六年前她刺了他一劍?


    聽說那一劍險些要了他的命,那塊疤二人纏綿時她也看到過。


    任誰被下了死手,都會敬而遠之吧。


    可是母親的死……


    容嬙心裏好似千百條線來回交錯纏繞,毫無頭緒。


    她看不懂自己的心,也猜不透秦宓的想法。


    “嬙兒姑娘。”阿倩突然按住她的肩,“與其自己胡思亂想,不如去麵對,哪怕相對無言,有時答案就從心裏出來了。”


    容嬙一愣,慢慢抬頭:“阿倩姐姐,謝謝你。”


    在外麵等了許久,容嬌嬌才看到她出來,眼睛紅紅的,眼神卻很冷靜。


    “嬌嬌,送我去攝政王府吧。”


    “…你還好吧?”容嬌嬌一邊吩咐車夫,一邊擔憂道。


    容嬙閉上眼,心隨著馬車顛簸,一上一下。


    容嬌嬌細聲安慰了一會兒,又怕說多影響好友的決定,畢竟她不知道她們在屋裏說了什麽。


    秦宓不在府上,容嬙便讓容嬌嬌先回去,自己留下來等。


    她是鐵了心今日要見秦宓。


    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才見他下馬走過來,帶著一陣凜冽寒風。


    秦宓見她站在外麵,下意識想去捂她的手,轉念才想起如今有多麽不妥。


    “嬙兒……”


    “進來吧,我讓下人燒壺熱茶過來。”


    屋裏燒著地龍,四處暖烘烘的,容嬙站在門口的位置,掃了眼四周布局擺設。


    “你如今的生活,好了很多,再不比當初在肅王府了。”


    秦宓一直猜她的來意,如此還是愣了一下,就這麽將鬥篷搭在臂彎裏,站著與她遙遙相望。


    “我記得那時冬日寒冷,府裏克扣炭火,我手上生了凍瘡,總是不見好。”容嬙說著漸漸出神。


    “是你每日為我塗藥,又在夜裏將我雙手捂在胸口取暖。”


    秦宓怔怔然:“你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了。”


    二人相對沉默,良久,容嬙率先打破沉默:“我娘親的死,與你有關嗎?”


    “……是。”


    秦宓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那時她前幾天還猜著娘親要給她準備什麽生辰禮,轉頭便得知雲貴妃的死訊。


    雲貴妃死的時候秦宓在場,她於是紅著眼跑來質問。


    ——我娘親的死,與你有關嗎?


    ——嬙兒……對不起。


    與小姑娘朝夕共處六年,秦宓從沒見她哭成那個樣子。


    她激烈地控訴他:“你明明知道那是我娘!!是這世間我唯一的親人!!”


    他知道,他就是知道阿綣對她來說有多重要,才會在她一劍刺來時心亂如麻,沒有躲開。


    而眼下的她,端莊冷靜,一雙眼靜靜地望著他,說:“六年前我被噩耗衝昏了頭,不曾了解內情便刺了你一劍。”


    “如今,我想聽你說。”


    秦宓想,他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可為何他卻感到些許酸澀。


    時隔多年,無數個日夜裏,他曾一遍遍在心中推演,想象著該如何解釋、如何為自己開脫。


    可真到了這個時候,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如你所說,我那時在肅王府的處境並不好。”他艱難開口。


    他是在重重打壓之下成長起來的,而人被壓抑得越狠,內心的火便越旺。


    起初他也隻是想,好好讀書,將來謀個一官半職,帶著母親離開肅王府,過平順安逸的生活。


    直到遇見那個會喊他“秦宓哥哥”的小姑娘,她單純、美好,卻也容易被騙、容易被欺負。


    明哲保身保不了她,退讓隱忍隻會讓那秦仞得寸進尺。


    他想要更大更多的權勢,於是一腳踏入爭權奪勢的漩渦。


    他天生聰慧,即使不靠肅王府的門第,依然能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


    但是太慢了,他不像秦仞,一出生便站在高處。


    秦宓心裏想了很多,但他隻是道:“我沒有好的出身,沒有奇遇,踏踏實實地熬或許能出頭,但是我等不及了。”


    “我想要手握權力,站在高處。”


    “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興許老天終於垂憐了他一次,讓他發現肅王屯兵謀反的蛛絲馬跡。


    但他發現得有些遲了,肅王清晨與謀士相見,當夜便要發動宮變。


    他甚至悄悄聯合了積怨已久的皇後,裏應外合。


    六年來,先帝幾乎獨寵雲貴妃,後宮早就怨聲載道,身為皇後,她和她的家族更是麵上掛不住。


    秦宓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若是把握住,不僅將了肅王府一軍,更是平叛的功臣。


    “嬙兒,你和母親今日哪裏都不要去,好嗎?”


    “秦宓哥哥,你去哪裏?”容嬙吃著他買來的白玉糕,輕輕打了個嗝。


    “我很快回來。”彼時他信心十足,摸了摸她的頭,神色溫柔,“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了。”


    容嬙知道他說的是秦仞,秦仞前幾日說要納她做侍妾,笑得猖狂,還企圖動手動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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