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了。”虞靖一把將瓊羽拉進屋, 左右看完還不夠, 又圍她繞圈看了遍, 確認瓊羽有胳膊有腿沒傷沒血才鬆了口氣:“天爺,好好的怎就掉井裏了,萬幸沒給摔壞。”


    瓊羽苦笑道:“誰說我掉井裏了?分明是被人埋井裏的。”


    虞靖趕著瓊羽坐上軟墊,聞言落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來:“滿京城傳的都是太子妃失足落井,我就納悶,你年紀輕輕又不老眼昏花, 大白天掉井裏不知道往上爬嗎?”


    “噓。”瓊羽雙手包住虞靖握緊的拳頭:“宮裏放出來的不實消息自有他的道理,重陽佳節太子妃被暗害,若真這麽傳, 不知宮裏明爭暗鬥的百姓會怎麽想?”


    虞靖歎道:“太子妃都能遇害,京城安保與你沒有關係,卻也要受人懷疑了。”


    “殊不知太子都曾遇刺,總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瓊羽現學現賣,說了讓虞靖安心的話:“太子殿下已經在查了,靖姐你兵權在身,一月禁足肯定耽誤了不少事,先莫要管我了。”


    虞靖同意道:“京城安保算羽林軍的,還輪不到我來背鍋。你且放心,我不會搶到太子殿下前麵,打草驚蛇。”


    瓊羽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要說起來,便是我去尋祈妙的時候誤入後花園,失足落井是真,眼睜睜看著井蓋被人牢牢蓋上,也是真。”


    談話間她後背已涼津津的,瓊羽長緩一氣:“祈妙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何家小姐。”


    虞靖看出瓊羽眼中的慌張:“你不必和我裝淡定,換做誰,接二連三地遇害都會害怕。”


    “我不怕。”瓊羽搖著頭甜甜笑過:“我有太子殿下。”


    虞靖跟著無奈一笑:“倒也是,小人防不勝防,太子殿下護你無恙便是好的。”她心裏有數,再不去提讓瓊羽後怕的破事:“好啦,你來我這絕不是為了訴苦。”


    瓊羽低下腦袋顫了眼睫:“要說正事也是有的,就看靖姐方不方便了。”


    “小小年紀別整天垂頭喪氣的。”虞靖差點把挺//胸抬頭收腹立正念叨出來:“你先說吧,我能幫上忙的絕不推辭。”


    瓊羽聽話地抬起頭來:“近來……大梁邊境,安穩嗎?”


    “穩啊。”虞靖指著自己:“不穩我能在府上待一個月。”


    瓊羽似乎不太信,鼓著腮幫子試探道:“萬一事情不大,用不著靖姐出手呢?”


    虞靖挑了單邊眉毛:“事情不大,隻要出兵就得我批準。怎麽了,你想問哪裏直說就行,東西南北?”


    “我問北邊也沒用啊。”瓊羽聲音極小的吐露二字:“南昭……”


    虞靖伸手摸上瓊羽發跡,踏實道:“沒事,真沒事。南昭要是有事都用不著你來問我,我必定快馬加鞭地將消息送到星月閣。”


    蕭雲奕說的是真的,是皇後故意拿南昭當幌子。瓊羽心頭暖洋洋的,皇後那副輕蔑取笑的嘴臉卻猛然浮現在眼前,她笑容有些發僵,迫切想知道虞靖的看法:“靖姐不介意我是南昭公主嗎?”


    “因為你是南昭公主,所以更有知情的權利。”虞靖坦誠道:“你要知道,有時候兩國之間的矛盾多言幾句就可化解,為天下免除一場戰役。若大梁與南昭有戰,能說上話的便隻有你。”


    瓊羽從尾骨激靈到頭頂,母後從前和她說過類似的話,隻是話中帶有和親公主的無限卑微,遠沒有虞靖口中的鏗鏘有力。她呆呆道:“靖姐不會覺得,南昭是邊陲小國?”


    沈決說南昭是彩雲之南自由聖地多半是奉承,空幻的美好在皇後眼中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區區小國……


    “小國?”虞靖手順著下來彈了瓊羽腦門,言語中是道不盡的抱誠守真:“那是你的家啊。”


    瓊羽激動到手指尖冰涼,她笑出聲,遲遲點了點頭。


    虞靖寵溺望著瓊羽:“怪不得今日說起話來沒頭沒尾的。現下心事了結,晚上回去能睡個好覺了。”


    “嗯。”瓊羽將手指放上臉頰好暖一暖,忽然察覺到蕭雲奕還沒現身:“靖姐,其實今日是太子殿下帶我出宮的,可不知為何,他還未到。”


    “太子殿下?”虞靖擴了擴肩,走到窗邊望了一眼道:“殿下好像已經走了。”


    瓊羽倉促起身:“走了?”


    虞靖示意瓊羽來她旁邊,指向半遠不遠的一處院落:“虞溫河的燈都熄了,除非太子殿下今夜留宿。”


    虞溫河,虞竣?瓊羽茫然回頭:“原來他是來找世子的!”


    虞靖奇道:“虞溫河昨夜收著了太子殿下的信,說要來拜訪。我方看到那邊燈火,又見你來,才明白你倆是分頭行動的。”


    瓊羽杵在原地,老實的讓人可憐:“他啥也沒和我說。”


    “……”虞靖配合地給瓊羽開了屋門:“追!快追,別一會回宮的馬車也沒影了!”


    .


    瓊羽憨時是真一根筋,揪起院口的碧波就往外衝,碧波還在教提刀侍女翻花繩,驟然被拐跑隻留了一句越飄越遠的話:“哎哎哎下次再玩——”


    府前大道空空蕩蕩,瓊羽倒吸一口冷氣,好算在罵蕭雲奕沒心沒肺之前瞥到了眼熟的輪子。馬車不知何時停去了拐角牆根,瓊羽一甩長裙跑到車前,氣勢洶洶地扯開了垂簾。


    蕭雲奕正端坐著閉目養神。


    他沒走!瓊羽瞬間理不太直氣也不太壯了,她掐著腰大喘氣:“您……!”


    “嘖。”蕭雲奕思路被打斷,心煩意亂地皺眉睜眼:“兩條腿不夠你用了?”


    瓊羽腳步踉蹌地上了車,坐好才感覺活了過來:“您有安排怎不和臣妾說啊。若臣妾在雲麾將軍那等您等到天亮咋辦?”


    @泡@沫


    “若真如此。”蕭雲奕平靜道:“蠢笨到無藥可救的太子妃便留給敬安侯府吧。”


    瓊羽小身板最是不堪疾跑,她沒力氣和蕭雲奕鬥嘴:“臣妾還怕您來個心情不好先走一步。罷了罷了,能回宮就好。”


    蕭雲奕剛閉上的眼又睜開:“你要回宮?”


    瓊羽撫著心口,詫異反問:“您不回?”


    蕭雲奕別扭地轉過臉,不看瓊羽。


    “您真不想回啊。”車廂中很昏暗,瓊羽卻能看清蕭雲奕的表情,她湊到蕭雲奕那邊坐下:“好說,臣妾可以陪您嘮嘮。”


    蕭雲奕沒有反駁,隻沉聲道:“你不問原因嗎。”


    瓊羽心境開闊,故意憂鬱地長歎一聲:“太子殿下,您連出宮的原因都不和臣妾說清,可想臣妾問了也是白問。”


    蕭雲奕沉默了。


    玩笑歸玩笑,蕭雲奕出宮一趟,懷著心事去,帶回更多煩惱就不值當了。瓊羽總能隨時想到蕭雲奕的好,她重燃心頭暖意,好言相勸道:“殿下身為太子,有煩心事那可太正常了。臣妾自知不得幹政,便不問殿下為何煩憂。”


    “隻陪您一同排憂解難。”她撲閃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前提是殿下需要臣妾。”


    蕭雲奕耳根一燙,呼吸深了幾許:“現下還沒宵禁。”


    瓊羽懂了蕭雲奕的意思,她笑著對車夫吩咐:“去東市。”


    馬車搖晃,距京城繁華之地愈發的近。蕭雲奕想是真的累了,仍輕輕合著雙眼。瓊羽手指劃著衣裙:“殿下,您在外不會被人認出來吧。”


    蕭雲奕道:“無需關注。”


    馬車停在了合適位置,瓊羽跟著碧波率先一步下去,她心跳地厲害,像要和煙火飛天一般。日落月升,人間燃燈,她抬眼看向許久不見的鬧市,舉起手,清了清嗓子。


    “殿下,牽著臣妾的手。”瓊羽衝掀簾而出的蕭雲奕溫柔一笑:“臣妾帶您走。”


    蕭雲奕稍許遲疑:“不必。”說著便邁了一節台階。


    瓊羽胳膊跟著蕭雲奕下車而落:“真的不用?”


    “不用!”蕭雲奕心急沒留意腳下,最後一階踩了個空。他能穩住,但同時往旁邊本能一抓。


    正正好好和瓊羽十指相扣。


    “放開。”他想要掙脫,瓊羽卻握緊不鬆。她腦海裏仿佛有人說話:他一直是我的蕭雲奕。


    碧波在旁小聲提醒:“太子妃,這邊人多,我們還是改口吧。”


    瓊羽看向光影之中,真實存在蕭雲奕,顫聲道出了埋在心尖三年的詞。


    “好,夫君。”


    第41章 偶遇了   “夫你妹夫。”“夫你大爺!”……


    夫君。


    瓊羽頭一回聽到這個詞, 是在她和蕭雲奕成親四月後的上元夜。


    那夜月掛城樓,花燈如晝,輕雪紛紛撒撒, 飄在了沾糖的紅果, 姑娘們的裙擺, 落地之先就被擾擾行人的熱情蒸化。


    “太子殿下。”瓊羽從車廂垂簾中探出個腦袋,她的聲音與周圍歡笑樂言一比甚是小心翼翼:“咱們就這麽出宮,父皇母後知道了不會怪罪嗎?”


    蕭雲奕已下到車旁,淡淡笑著向瓊羽張開臂膀:“路滑, 抓住我的手。”


    “嗯!”瓊羽一笑顯出酒窩, 望著蕭雲奕的俊容將擔心拋到腦後。她手指才觸到他的手心, 蕭雲奕順勢將她的手緊緊握住,看著她一步步下了腳踏。


    待瓊羽站穩,蕭雲奕悄然側轉, 用身軀為她擋了飄雪與路人:“你不是一直想在京城逛逛嗎,成婚之初本就繁忙, 加之趕在年下。你連軸轉了幾個月, 休息幾日總不過分。”


    “母後那邊給臣妾看的是有些緊。”瓊羽眉眼才有愁色, 唇角一揚瞬即煙消雲散:“臣妾呀,在母國已得了父王與母後的教誨,既嫁為人婦,便要做好分內之事。”


    瓊羽說正經事的語氣與平日開朗時截然不同,像在啃讀不進去的書本,和尚念經。蕭雲奕看出她的心思, 反語誇道:“既然你如此懂事,這東市一夜遊該要賞的。”


    瓊羽踮腳伏在蕭雲奕肩頭打量著外界,眼巴巴道:“但, 翹了晚宴還是有些不妥。”


    “口是心非。”蕭雲奕撥了撥瓊羽額前髦發:“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瓊羽玩笑狡辯道:“方才在宴上,明明擺著那麽多吃食,一樣卻隻能用一小口。若非殿下把臣妾叫了出來,臣妾得在那餓的打瞌睡。”


    “所以呢。”蕭雲奕將瓊羽從頭到腳細細瞧了三遍,又為她緊了緊領口,把瓔珞圈子壓在衣領之下,免得金銀易涼,冰著她。


    瓊羽低頭笑,臉頰好蹭到蕭雲奕的手背:“所以,謝謝殿下。”


    蕭雲奕依依不舍地放下手臂,重新牽過瓊羽的手:“這是宮外,況且人多,你不必喚我殿下,更不必自稱臣妾。”


    “嗯。”瓊羽點頭,猶猶豫豫地直言不諱:“那我叫您什麽好?直呼您的名,倒不是不敢,隻是……有那麽一丁點老氣。”


    蕭雲奕溫和道:“你,可以喚我夫君。”


    “夫君?”於瓊羽而言它是個新鮮詞,她才將“太子殿下”四個字練順了,忽然改口還有些不適應:“是這樣說嗎,夫君?”


    蕭雲奕聞聲先笑,笑完了還沒聽夠:“跟我念,夫君。”


    瓊羽傻乎乎跟著道:“夫,君!”


    “很好。”蕭雲奕稍稍收斂了笑意,邊應道邊拉著瓊羽沿道走:“一會人多,莫要與我走散了。”


    瓊羽樂嗬地抱住蕭雲奕胳膊,抱完不算還搖了兩下:“話說夫君應叫我什麽?夫君,夫君你耳朵怎麽紅了!”


    “別鬧。”蕭雲奕輕咳,故意將字吐的不清不楚:“娘子。”


    湊巧煙火升空,轟鳴絢爛。瓊羽沒怎麽聽清,隻好眼都不帶眨的盯著蕭雲奕嘴唇,等周邊歸於靜默,模仿他道:“娘子?”


    蕭雲奕單笑不語。


    “我猜著了!”瓊羽驚喜地搓搓手,仰臉粲然笑道:“夫君放心夫君放心,娘子不會走丟的。若真走丟了,夫君就高高舉著糖葫蘆,哎,就和那邊賣的一般紅!我看到了,夫君的娘子就回來了!”


    “夫君。夫君?夫君!……”


    一聲一聲,在等同於虛無的時空中遊蕩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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