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一塊巨石哽住了喉,她說不出話來,隻能緊緊握住了晴茹的手,直到看著她緩緩合上雙眼,再無聲息。


    “姑娘姑娘!”蓮娘驚慌失措地上前探她的鼻息,卻是冰涼一片。


    雲渺渺呆呆地望著她趴在床邊痛哭,張了張嘴,卻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蓮娘忍著悲痛,去牆角挖出了一隻錦盒和一包東西,放在了她麵前。


    “姑娘從你出生起,便開始存錢,隻想著有朝一日,能為我們三人贖身,離開這是非之地。”她也不知雲渺渺在不在聽,便就這麽緩緩地說了出來,“這些年,她記掛你,擔憂你被人害了,卻隻能遠遠地看你幾眼阿九啊,她到死都沒等到你那聲娘親啊!”


    雲渺渺僵了僵,似是回過了神,沒有動那隻錦盒,倒是先打開了那隻包袱。


    揭開的那一瞬,她便怔住了。


    包袱中是一摞衣裳,從孩提的小襖,到少女的薄衫,一針一線,細密如絲。


    她幾乎能想象出,這個女子是如何含著最溫柔的笑意,坐在燈下縫出這些衣衫,期盼著自己的孩子平安,期盼她能喚她一聲“娘”。


    她捧著這些衣裳,不過一晃神,眼淚便簌簌地滾了下來。


    來不及。


    無論是她還是晴茹,什麽都來不及了


    不夜天的龜奴衝進來,要將病死的晴茹丟出去掩埋的時候,蓮娘奮力阻攔,耳邊的嘈雜在雲渺渺聽來著實刺耳。


    她默默地收好了晴茹藏了十四年的錦盒,忽然衝到了榻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了兩個壯實的龜奴!


    “小雜種!你做什麽!”打了個踉蹌的龜奴怒不可遏地瞪著她,似是不敢相信這個從來都畏畏縮縮的小子竟敢同他們動手。


    雲渺渺緊緊攥著袖子,看了眼晴茹的屍體,默了默,道:“我來埋吧。”


    有人幫忙埋屍,龜奴們自然是樂意的,便由著這個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的小子和蓮娘一起,將晴茹的屍體搬上板車,從後巷拉走。


    穿過半座北若城,她們在城郊湖邊,葬下了晴茹。


    出來時不夜天的人隻讓她們把屍體丟到亂葬崗去,並未給鏟子。


    墳,是雲渺渺一抔土一抔土挖出來的,半日功夫,她的手都是石子磕出的血。


    蓮娘心疼她,想上前幫忙,卻被她攔住了。


    “這是我娘。”她定定地望著晴茹的屍身,雖未落淚,那眼神卻叫人心頭一揪一揪地疼。


    蓮娘看著她終於挖出了一人深的墳,將晴茹輕輕放了進去,而後,再將土一點一點澆在那一裹草席上。


    她沒有辦法給晴茹立碑,隻能撿幾塊石頭,堆在了墳上,而後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蓮娘站在她身後,望著這座墳,不由得想起十四年前,那個嬌豔明媚的姑娘,在精疲力竭地生下自己的女兒後,緊緊地將孩子抱在懷裏,眉梢眼角都是驕傲的笑意。


    “蓮娘,你說我何時才能聽她喚我娘親啊?”


    而她亦回以由衷的笑容。


    “快了,快了”


    回到城中時,雲渺渺望見城門下有一群修士。


    銀冠白衣,風骨自成。


    十年前,她也曾在白辛城見過這等情景。


    似是轉眼間,天虞山又開始招新徒了。


    她隨蓮娘回到不夜天,樓中依舊醉飲歡歌,仿佛這世間,從沒有出現過一個喚作晴茹的女子。


    蓮娘心中難受,卻被她牽住了手,走了進去。


    雲渺渺回到不夜天的頭一件事,便是去見掌櫃,贖回她和蓮娘的賣身契。


    她拿出的銀兩,比掌櫃的預想的還要多些,奴才哪都好找,何必同銀子過不去?


    拿著兩張賣身契走出不夜天的刹那,雲渺渺不由得舒了口氣。


    “阿九,接下來你有何打算?”蓮娘問。


    她想了想,將剩下的銀兩分了三分,將其二給了蓮娘。


    “這”看著手中的銀子,蓮娘吃了一驚。


    隻聽她道:“多謝您這麽多年的照拂,這些錢財您拿去做些小買賣應當綽綽有餘,要留在北若城還是去別處謀生,看您自己心意。”


    這番話,像是在訣別。


    蓮娘擔憂地望著她:“阿九,那你呢?”


    “我還有些事沒辦完。”她眼中閃過一抹寒光,旋即又歸於平靜,望著蓮娘微微一笑,“蓮姨,保重。”


    大家猜得到咱們渺渺要幹嘛嗎?


    第十三章 :結交新友


    更深露重,彎月當空。


    一道人影搖搖晃晃地從不夜天出來,錦衣華服,滿沾酒氣,身後的姑娘紅袖輕招。


    “李二公子,慢些啊!”


    他揮了揮手,拐進了巷子。


    今日太守府的馬車去接嫡長公子了,他這個庶子出門連個下人都沒帶,胸口似是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的。


    前些日子那晴茹也是,他還沒用力呢,就叫成那副樣子,今日換了個姑娘,才盡興了一回。


    誠然如此,想到他兄長事事壓他一頭,他便尤為可氣!


    穿過這條巷子,便能回到太守府,他還惦記著家裏幾個通房丫鬟,回去再喝一盅


    他醉得厲害,口中絮絮叨叨頗有怨詞,絲毫沒有注意到從身後逼近的那道消瘦身影。


    眨眼功夫,便被麻袋套了頭!


    手中的酒壇被人一把奪走,還沒反應過來便當頭挨了一記!


    隻聽一聲脆響,半壇子酒撒了一地,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沒能看清是誰背後暗算,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昏暗的後巷中,一道月光照進來人眼底,霜寒徹骨。


    雲渺渺看著被敲昏過去的男子,一步步逼到了他跟前。


    晴茹死前的淒慘模樣還在她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循環不去,她每想起一次,心便沉一分。


    殺人,會惹禍上身,更何況被殺的還是太守的兒子。


    她還沒有衝動得失去理智。


    不過


    她緩緩拿起手邊的酒壇碎片。


    上好的白瓷,邊緣鋒利如刃。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終究舉起了瓷片,狠狠地紮了下去!


    翌日清晨,素來平靜的北若城掀起了一陣不小的動靜,官差來來往往,將不夜天前的一處暗巷包圍了起來。


    消息靈通的百姓坐在街邊低聲議論。


    聽聞是太守家的庶子出了事,血濺了一巷子,可憐那李二公子,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不曉得誰那般狠辣,竟趁著月黑風高,斷了人家的香火,這輩子怕是就栽在這了。


    今早從太守府傳出的哭喊聲,兩條街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李二公子平日裏也不是個東西,若不是老子撐腰,早不曉得被多少人揍了,此次私底下幸災樂禍的也大有人在。


    就在眾人談論不休之時,城門下忙活著招攬新人的天虞山弟子麵前,出現了一個身形瘦小的青衫少年。


    洗淨了臉上的汙泥後,瞧著唇紅齒白,一雙將笑未笑的桃花眼,像一汪平靜的春水,定定地望著他們。


    “小兄弟,你這是”站在一旁的白衣修士走上前來,麵容清秀,細眉星目,唇邊含笑,腰懸一把清風長劍,姿態雅正端方,瞧著便不是尋常人。


    雲渺渺抿了抿唇,揪緊了肩上的包袱,望著他鄭重道:“我想去天虞山,可以報名嗎?”


    聞言,那人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當然可以,不知小兄弟可否報上名諱?”


    “我叫雲渺渺。”她指了指發上的一支白玉鑲紅梅的簪子,又補了一句,“並非男子。”


    他恍然反應過來:“原來是個姑娘,不妨事,天虞山也有不少女弟子,你且隨我來安頓一番。我叫步清風,你不介意的話,可喚我一聲清風師兄,明日便由我帶領你們前往天虞山。”


    他領著她走到後頭,她才曉得已有不少人前來報名。


    海外仙山天虞,她也曾心馳神往之地,闊別兩世,沒想到她還是回到了這條路上。


    隻是不知這輩子,可還有緣分,步入那道山門。


    步清風行事周到,還替她安排了落腳的驛館,雖同其他即將前往天虞山的人在一處,但比起不夜天四麵透風的破屋,已經要好上許多了。


    “雲姑娘若是有需要,同我或是其他師兄妹說一聲便可,不必委屈自己。”安頓好她之後,步清風便去前頭料理別的事了。


    雲渺渺環顧四周,這間廂房麵朝東南,瞧著頗為敞亮,聽步清風說,她與其他兩個姑娘住在這一屋,隻是她二人眼下並不在此處。


    她放下行李,在屋中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困,便歪在榻上小憩了片刻,再睜開眼,榻邊竟蹲了個笑吟吟的桃衫女子,嬌花般的年紀,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是俏麗。


    她吃了一嚇,慌忙起身,卻不慎磕到頭冠,一頭細軟的長發便這麽滑落下來。


    那桃衫女子似乎也吃了一驚。


    “我,我沒想嚇你的!”她難以置信地指了指她的頭發,磕磕巴巴道,“原來你是個姑娘啊。”


    她還道是那位公子走錯屋子了呢。


    雲渺渺僵了僵,麵不改色地將頭發重新綰起來。


    “出門在外,這樣方便些”


    那姑娘緩了緩,倒也理解她的做法,旋即笑道:“我是從青樂城來的,叫做餘念歸,你是北若城的人吧?”


    見她沒有什麽惡意,雲渺渺麵色稍緩,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你也是想要上天虞山修仙得道的?”餘念歸興致勃勃地坐在了她旁邊。


    雲渺渺點了下頭,旋即又搖了搖:“家母病逝,我也沒什麽地方可去,恰好聽聞天虞山收徒,便來碰碰運氣罷了。”


    離開了不夜天,她才曉得普天之大,已經沒有她可以回的地方。望見天虞山弟子出現在北若城下,她便想到了還在白辛城時,遇到的那個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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