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咳咳咳!”陸君陳恨極,抬手便召來靈劍,抵住了自己的要害,意圖在他前往昆侖之前,便斷絕了以他為質的念頭。


    然傷重之時,自盡的速度也著實不夠快。


    劍還未刺破皮肉,便被彈了出去。


    玄武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沉聲怒道:“你就這麽趕不及想去投胎?”


    陸君陳眥目欲裂:“橫豎你也沒有讓我活著回去的打算,奉勸你趁早動手,否則我活一日,絕不會讓你和無盡稱心如意!”


    玄武似是被他氣笑了,將他的劍丟出山洞,以捆仙繩縛住其手腳。


    “好,好得很,那我偏要讓你好好看看,昆侖乃至整個仙門,是如何敗在我們這些妖邪手裏,看看你昔日的同門又是怎麽向我們磕頭討饒!在此之前,我偏要你求死無門!”


    陡然收緊的捆仙繩勒得手腕和雙腿一陣刺痛,陸君陳死死咬住牙關,疼得麵色發白也再不肯同他多言半句。


    又待一日,孟逢君趁著步清風帶著幾個弟子下山救人,私下給雲渺渺換藥。


    誅心針傷勢未愈,她竟還起了個大早,去山間轉了一圈,同路上行人寒暄笑談,步伐穩健如飛,瞧著再提十來斤大米都不成問題。


    她不信這邪,在後頭跟了一路,還尋思是不是鏡鸞上君臨走留了什麽靈丹妙藥。


    可這人啊,前腳還笑看河山,勝卻春華無數,後腳剛回到雲渺宮,腰背便佝僂了下去,合上門,才敢咳出聲來。


    說這人心如磐石吧,這會兒瞧著卻又有些慫裏慫氣的。


    “嘶!你能不能輕點?上個藥使這麽大勁兒?”雲渺渺趴在美人靠上,實在忍不住了,回頭瞥了她一眼。


    孟逢君好氣又好笑:“今早翻山越嶺的時候不是挺能耐,讓你待在屋裏靜養全當耳旁風,該!況且我這還沒使勁兒呢,自個兒傷成什麽德行心裏沒點數?趴好!別動來動去,藥膏該掉了!”


    這話說得實在豪橫,孟逢君本就憋著火,難得給人治個病,居然碰上個如此不老實的!


    著實可氣!


    “笑什麽?”


    看著她的冷眼,雲渺渺倒是想起了前些日子被關押的餘鳶。


    她暗暗發笑。


    “就覺得你這性子,世上沒幾個能扮得出這般底氣,半點不知客氣。”


    “同你客氣?”孟逢君不以為意地撇撇嘴,“為何同你客氣?因為你說你是朱雀上神的轉世?可拉倒吧,就算你真是上神,該上藥的時候也得聽大夫的!再者,你同我客氣過嗎?半夜跑來拔禿我家畢方尾巴毛的上神,好意思說”


    這小姑娘怎的還記得這事兒?


    雲渺渺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畢方每三年換羽一次,自是長得回來的。”


    “哦,趕明兒我不高興了,也拔你家命獸幾根毛試試。”


    這阿鸞會殺人的吧。


    孟逢君今日來,倒不僅僅是為了給她換藥,踟躕片刻,忍不住問:“前幾日你同上君抓住的那女子是魔族?”


    四下默然片刻。


    “如今是了。”


    “什麽叫如今”孟逢君一臉茫然,歎了口氣,“既是魔族,你又不處置,還將消息壓了下去,她就是屠殺山中生靈的真凶吧?你打算一直將她關在雲渺宮地下?你是不是認識她?”


    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許囉嗦,但避而不談,心裏總有個疙瘩。


    雲渺渺坐了起來,對她的所有疑問避而不談,卻道:“可要隨我一同去看看?”


    第七百一十七章 :我唯一能托付的隻有你了


    孟逢君一怔,陷入遲疑。


    然對此人的好奇最終還是略勝一籌,上完藥,她便隨著雲渺渺踏入神宮地下。


    昆侖本是仙靈棲居的寶地,起初是沒有牢獄的。


    但天長日久,終歸會有些一時難以處置之人。


    雲渺宮底下,便留了一座方圓數丈的石牢。


    說是牢房,更近於之前天虞山給弟子思過的靜室。


    隻是封存五千年後,再度啟用,多少有些陰濕沉悶。


    鏡鸞出門前,在這間牢房四周都留了鎮妖的箴咒,能壓抑妖邪的法力,令其難以動彈。


    石牆下,坐著一道人影。


    身形消瘦,如一張紙片裹在衣衫下,蒼白的麵容木訥無神,一條胳膊被鐵鏈鎖著,鐵鏈極短,至多隻能讓她跨一步。


    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挲聲,她才抬起頭看了過來。


    雲渺渺提著素色的六麵長明燈,在與她相隔五步的位置停了下來,將帶來的點心茶水,輕輕推到了她夠得著的地方。


    “若是不想同我說話,便吃些東西吧,你的內丹損毀,被封了法力便與凡人無異,終歸是會餓的。”


    看了看腳邊的點心,那雙死水般的眼透出森冷的光,泛出點點寒光。


    “陵光神尊這算是在施舍我嗎?就像五千年前,把我帶回昆侖時那樣”


    雲渺渺無聲地歎了口氣。


    “你若覺得那是施舍也無妨,但無盡和玄武的謀劃,事關蒼生,希望你能同我說實話”


    話音未落,餘鳶便笑出了聲。


    “蒼生又是蒼生?”她的眼神像是看著天下最荒誕的笑話,“你眼裏除了蒼生,是不是再容不下別的了?在崇吾宮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變了,卻原來隻是失去了記憶,偷得半分心軟,說到底,什麽都沒變”


    “一個階下囚竟如此不識抬舉!”孟逢君瞧著她這副要死不活,還不忘惡心人的樣子就煩。


    雲渺渺作為被冷嘲熱諷的那個,卻並未因此動搖。


    “這麽耗下去,於你並無好處,重黎為尋你,已經去了極北之地。”


    提及重黎,餘鳶的神色終於有了些許變化。


    “你這時候提他做什麽”她下意識地警惕起來。


    “倒也沒有別的。”雲渺渺淡淡一笑,“隻是提醒你一句,一時半會兒還沒有人知道你在昆侖,你知道山中訓誡,莫說五千年,便是五萬年過去,我立的規矩,也絕不會更改。與無盡為伍,你當真以為自己會有什麽好下場嗎?”


    句句嚴厲,久違的口吻令餘鳶麵色又白了幾分。


    沉默良久,雲渺渺將紙筆丟在了她麵前。


    今日隻是帶著孟逢君來看一眼,心裏有個數便好,真要審問,可不是這般景象了。


    腳步聲愈發遠了,餘鳶垂著眸,啞聲問:“若我不開口,您打算殺了我以儆效尤嗎?”


    畢竟身墮魔道,已是仙靈之恥,再不配回到昆侖。


    千算萬算,卻沒料到她已經恢複了記憶。


    以她的手段,有的是辦法磨滅她的痕跡


    可這個時候,她最怕的居然不是灰飛煙滅。


    而是重黎若曉得神尊真的回來了,他會怎麽想?他會不顧一切地從極北之地折回嗎?還是漠然地道一聲“知道了”。


    她甚至不敢讓他和神尊相見。


    光是想想那一幕,她都怕得顫抖不止


    此時,已然踏上石階的雲渺渺回頭看了她一眼,平靜地笑了笑。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惡邪之念,起於怨憎。”


    “餘鳶,你活得愈發像個凡人了。”


    走出地牢前,身後還傳來鐵鏈沉悶的拖動聲和窣窣的輕笑,教人背脊發涼。


    直到關上那扇門,這一切才平息下來。


    孟逢君吞咽了一下,不解地望著雲渺渺:“你將她鎖在這,是為了審出無盡和玄武的部署?她是魔族的人還是無盡的人?”


    “真要說來,都不算是。”雲渺渺唔了一唔,答道。


    孟逢君聽得一頭霧水,卻依稀記得方才在那女子身旁,曾見到幾片羽毛,似是妖,卻有瞧不出是何來曆。


    那羽毛薄如蟬翼,不似尋常鳥獸那般豐盈。


    “她到底是誰?你二人可相熟?”


    “且算故人。”雲渺渺笑了笑,並未細說。


    孟逢君就更摸不著頭腦了:“既是故人,你打算如何處置她?無論如何,她屠戮山中生靈,致使人心惶惶是事實,若真與無盡和玄武有關,決不能就此作罷!”


    雲渺渺靜靜地聽著她的牢騷,不置可否。


    說到最後,孟逢君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又覺一絲蹊蹺。


    “不對啊,你將人抓住,為何隻帶我一人去看?清風師兄可曉得此人?”


    雲渺渺搖了搖頭:“此事山中隻有我,阿鸞與你三人知曉,師兄尚不知,但遲早會留意到。”


    “就因為我每日給你換藥,走得近了,便先一步得知?”


    孟逢君擰眉。


    “不。”


    雲渺渺意味深長地笑著,“我本就打算將此事先告知與你,便是你不來雲渺宮給我換藥,也是一樣的。”


    孟逢君著實不解。


    “你到底什麽意思?”


    沉默須臾,雲渺渺歎了口氣,平靜地囑托。


    “她墮魔,說到底是我的責任,但當真錯了,我也絕不姑息,隻是隻是若有一日我不在了,餘鳶便交到你的手裏,就算無盡和玄武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你,你也不可將她送出去,孟逢君,這件事昆侖上下,我唯一能托付的人就隻有你了。”


    一字一句,鄭重至極。


    孟逢君心頭一咯噔,錯愕之餘不由得想起她那日同她說的話,氣得笑出了聲。


    “為何是我?因為我心狠手辣?不會同情於你?雲渺渺,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事到如今她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看懂過眼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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