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那人噎了聲兒,悻悻地別開視線。


    楚長曦笑意溫厚,看向重黎:“帝君繼續吧。”


    第八百三十四章 :兩把佩劍


    重黎還是頭一回見這人,沒想到風口浪尖上,還有仙門中人願意站出來為他說幾句,略略一怔後,繼續說下去。


    “那日我宿在村寨中,夜裏不知為何,睡得極沉,待我醒來,村子已經”


    他不忍回想那天早晨所見的駭人景象,可一合眼便是前一日才同他道過謝的村民的死相,他手裏的璞玉劍血跡斑斑,猶如夢魘揮之不去。


    “帝君並非凡人,有修為在身,便是夜裏睡過去,神識仍是清明的才對,死了這麽多人,難道連一點動靜不曾聽到嗎?”楚長曦狐疑地問。


    對於修煉之人來說,到了一定境界,便可辟穀脫塵,無需像凡人那般一日三餐,入夜深眠。


    小憩是為蓄神,合上雙眼,五感仍是通透的,以重黎的修為,若是自己不想,夜裏哪怕隻是外頭飄下一片落葉都能察覺到,何況是如此人命大案,村民的屍體散落各處,定是有過掙紮和逃竄,如何會沒有聽見?


    這一點亦是在場眾人皆抱有忌疑之事。


    身在其中,卻充耳不聞,就算不是真凶,也定是幫凶。


    重黎想了想,道:“那日夜裏,我做了一個夢。”


    “什麽樣的夢?”


    他蹙起了眉:“是那村中一個還孩童去溪邊撿卵石的夢,夢裏我看到那孩子在土地廟前遇到一個掌心有枚紅痣的年輕公子。”


    “可有看清那人麵容?”


    他搖了搖頭:“不曾,隻看到了手。”


    聞言,眾人一陣喧嘩,但說來說去,這也隻是一場夢,和凶案有無關係實在難說。


    “一個夢罷了,難道要將如此虛無縹緲的東西視為證據,洗脫罪名嗎?”中皇山掌門沉著臉,眸如鷹隼緊盯著重黎,“這七樁命案,樁樁慘絕人寰,下手之人罪大惡極!然每一樁命案發生後,所驗屍身上留下的致命傷,都是出自同一把兵刃,世上豈有如此巧合之事?他如今可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自己問心無愧?”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重黎身上。


    從前囂張得就算把天捅穿都不會皺一下眉的人此刻,竟陷入了遲疑。


    “帝君?”楚長曦也沒想到他這會兒居然沉默了。


    司幽日前來信,告知他若魔尊陷入困境,可幫襯幾句,畢竟他體內還有一半無盡的元神,暫且不能出什麽差錯,也不宜張揚出去。


    可這又是哪一出?難不成連自己做沒做都不知道?


    “我無法說自己問心無愧。”重黎終於開口,說出的話卻令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當年家師憑一己之力於不周山力壓無盡,以朱雀血翎將其封印在山下五千年,三十年前,封印崩潰前夕,我將無盡的一半元神封入體內。然我的修為自是不如家師深厚,另一半元神逃出後,我體內這一半似乎也有了掙脫之兆,我於夜裏失去意識,待清醒命案已經發生。”


    他抬起眼,鄭重地看著麵前所有對他抱有質疑之人。


    “或許有人存心栽贓,又或許我已經收到邪氣侵襲,在失去意識後殺念大起,我記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過,故而也無法自證清白,我既然回到昆侖,也願與諸位在此對峙,定是知無不言,但我想不起的事,也無法細說。”


    雖說似是一場大夢,可劍刺入皮肉的黏膩卻真切地存在他的腦海裏,一切都像是他親手所為,什麽妖邪附身,栽贓嫁禍,倒更像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這”眾人嘩然,即便他是如實作答,他們一時間也委實難以盡信。


    本以為魔尊被帶回昆侖山,此案便可了結,誰成想會是這麽個模棱兩可的局麵。


    對於仙門中人而言,自是更傾向於妖魔殺人,事後詭辯,欲迷惑人心。


    隻是昆侖認了個魔頭回來,看來也是不在乎什麽顏麵了,若當堂發難,隻怕場麵會鬧得很難看。


    “帝君的佩劍可否借我一看?”楚長曦道。


    重黎點了點頭,解下璞玉劍遞了過去。


    稍作遲疑,又從乾坤兜中取了封存已久的英招。


    自八年前那一戰後,陵光散魂,這把劍也隨主黯淡,劍身皴裂,不複往日叱吒風雲的強盛,他於夜深時,才會將其取出來輕輕擦拭一番,想起這些年他所以為的靈劍護主,全是因為這片化為長劍的血翎上留著陵光的殘識,心頭便陣陣發酸。


    天一散塵,霄明著彩,是恭迎主君的吉兆。


    如今陵光蘇醒,不知是不是錯覺,英招劍好像也重新有了幾分光華。


    兩把佩劍,一起遞到楚長曦手中。


    楚長曦看著至多而立出頭,在諸多鶴發白須的仙長中的確頗為年輕。


    但修道之人,天賦為先,勤勉為助,得道越早,駐顏越早,蘇門山創派四千年,僅次於天虞山,其間掌門之位隻更迭過一回。


    便是他。


    年少翹楚,前途已不可估量,在位僅有數十載,行事端方有道,作風正直,這八年與昆侖率領各派平四海妖禍,無論是本事還是德行,都令人拜服。


    在座諸位,都得賣蘇門山幾分薄麵,


    他端看這兩把劍時,四下收斂了喧嘩。


    他先拿起了英招,不知在寂夜中摩挲了多少回,劍鞘上的鏽跡已被磨平,劍身與劍鞘似乎結在了一起,拔劍時發出嘶嘶啞聲,熟悉兵刃的人一聽便知,這把劍已經不能鈍得不能再用了。


    長劍出鞘,卻似一柄濁鐵,粗糲的劍刃崩開了好幾處口子,靠近劍柄的位置還有一道寸長的裂隙,似是隻消一用力,便能將其折斷。


    在座之人發出嘖嘖唏噓。


    這把劍當年可與長瀲上仙的泰逢一較高下,劍人如其主,鋒芒畢露,令無數人聞風喪膽。


    誰能想到今時今日,這把劍竟成了這般殘破模樣。


    端看片刻後,楚長曦將英招歸鞘遞還,再執璞玉。


    璞玉劍較之英招厚重些,劍柄上雕著古樸的紋飾,用得久了,紋麵愈發光滑。


    這把劍一看便是是他這些年常用的,拔劍出鞘後,劍鋒寒芒幽幽,通身如玉。


    隻是劍身半截處似是折斷過,重新修補了一番,雖接上了劍,但透著薄光的劍身中還是留下了些許殘痕。


    兩把殘劍,他卻視若珍寶。


    楚長曦仔細打量著劍身寬窄與刃口的細處,眉頭漸漸皺起,沉默半響,抬起頭來看向眾人,篤定道:“那些百姓的確都死於這把劍下。”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可退讓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絕不似輕率定論,朝雲城命案後,那些屍體死於妖邪之手,自是不會安放在城中的。


    全村遭害,也沒有親眷鬧事這一說,一番商量後,由最近的蘇門山帶走,故而楚長曦對屍體上的傷口自然最是清楚。


    致命之傷,無一不是出自這把璞玉劍。


    他都如此肯定了,眾人心中更為篤定此案是魔尊所為。


    “如今人證物證具在,還有什麽可問的!”


    “魔族向善?果真是荒唐!”


    “妖魔當道,我等豈能姑息!長瀲上仙,事已至此,你可要給我等一個答複,還那些枉死之人一個公道,絕不能就此罷休!”


    “對!魔尊嗜殺成性!天誅地滅都不為過!今日就算是陵光上神在此,也不能徇私啊!”


    四下嘩然一片,長瀲的臉色已然沉了下來,肅然上前,平日裏淡然如水的一人,這會兒卻似出鞘的利劍,目光深寒地掃過台下。


    在場眾人仿佛於這一眼間猝然回到風聲蕭寒的戰場,得見他一身素銀戰甲,持開天泰逢的鼎盛,那些痛斥,詰難也被瞬間噎回了嗓子眼裏。


    “楚掌門,此話當真?”他看向楚長曦。


    楚長曦雖也不願相信,但這等局麵下,他隻是覺得應當說幾句實話。


    “的確是這把劍,但下手之人究竟是不是帝君,在下不好定論。”


    聞言,長瀲複又看向重黎:“若有什麽話,你現在就說吧,今日就是為了弄清真相而來,不必顧慮。”


    重黎才聽得滿耳的謾罵,兀自笑了笑:“失去意識後,我壓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醒來後卻有殺人的記憶,你問我真相,我又去問誰?”


    他每每從噩夢中驚醒,腦子裏全是染血的璞玉劍和一張張哀求慟哭的臉,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日夜裏究竟發生過什麽。


    殺戮的念頭一直在他識海中揮之不去,全靠清醒時的理智壓著,但他昏睡過去之後呢?又做了什麽?他能拍著胸脯發誓那些人的死都和他沒有關係嗎?


    他不能。


    陵光問起此事時,他都不知該如何作答。


    今日他來此與這些仙門之人當堂對質,是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有沒有殺人,那日在火海中看到的與他一模一樣的虛影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他殺戮之後留存的妄想。


    一切都太過虛渺,像是做了場大夢,醒後隻剩下滿手的鮮血和說不出的疲倦。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是覺得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抬起右臂,將袖子挽高,露出了腕上青紫的蛛斑,細密得幾乎蓋住了原本的經脈,似邪毒,卻又不止如此,甚是駭人。


    “這!這是什麽?”於修道之人而言,這樣的傷看一眼便知絕不尋常,這節骨眼上他沒有拿出任何證據辯白,卻給他們看這個,著實教人意外。


    他挽起袖口時,長瀲的臉色就變了,八年前他死守的秘密,八年後換做重黎,他卻並沒有繼續遮掩的意思。


    “我體內封印著無盡的另一半元神,封印已然鬆動,這疤痕便是邪氣在我體內蔓延的征兆,或許它已侵入我的神識中,若是封印崩毀,無盡的元神便會重獲自由。他恨我已久,也恨這世間已久,我不否認之前做的事,誰都有惡念,若是不加以克製,殺人也隻是一念間就能做出的事。”


    陵光同他說,沒做過就說沒做過,可事情遠沒有這麽幹脆簡單。


    他於彷徨猶豫中,想起自己還有要做的事。


    “我無法肯定自己到底有做過什麽,但此事定與這一半元神有關,諸位想弄清真相,想要為死去的人討回公道都無可厚非,也許真的是我犯下殺孽”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


    “可我暫且無法認這個罪名,今日也不會向任何人妥協。”他道出這番話是誠心的,但不願就此認罪也並非玩笑。


    他一夜未眠,輾轉反側,終覺得不該如此了事。


    無盡隻差一半元神就能恢複全部法力,定然會費盡心思地找他的麻煩,隻要他還活著,無盡就暫且顧不上陵光,師尊好不容易回來,無盡若還往她頭上打主意,他就是死,也不能由著他為所欲為!


    莫說此事並非沒有栽贓嫁禍的可能,即便那些人真的是死於他手,他也要先將無盡的手段查個明白,絕不能繼續不明不白下去。


    “不管我殺沒殺人,今日我都不能伏誅,恐怕要讓諸位敗興而歸了。”他抬起頭,斬釘截鐵地對眾人道。


    他今日,就是為了說出這句話而來的。


    眾人驚駭地瞪大了眼,不少人氣得已是麵色青白,恨不得將他罵個狗血淋頭,卻不知該從那一句罵起,愣是指著他“你”了半天,顫抖不止。


    他突然改了決定,令長瀲和楚長曦俱是一驚,旋即默默鬆了口氣。


    “此案疑點諸多,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定論,今日不如就說到這吧,大家都心平氣和些,急躁易誤事,咱們來日方長。”楚長曦也是猝不及防,隻得好聲好氣地站出來圓場,畢竟瞧著這架勢,再說下去怕是有人就要按捺不住動手了。


    眾人自是心存不滿,但長瀲也出麵從中調停,明麵兒上還是要賣幾分薄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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