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鳶靜坐在枯涸的灘塗旁的石頭上,看著手裏的平安符怔怔出神。


    她不知自己把這東西偷回來能做什麽,橫豎偷都偷來了。


    布麵上的血跡都用淨水咒弄幹淨了,她看著那幾株陣腳七上八下的碧竹,嫌棄地嗤了聲。


    “繡得什麽玩意兒……”


    就這繡工,人間市井裏一銅板一個都沒人要,怎麽會有人成天帶在身上……


    她當初就不該一時興起,繡上這一麵,今日或許能少些麻煩。


    她懊惱地抓起平安符,手揚到半空又猝然頓住。


    明明知道這玩意兒留著什麽用都沒有,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這手卻怎麽都鬆不開。


    步清風,簡直是長在她腦子裏的毒咒。


    起初遇見他,還是在青樂城,她以餘家小姐的身份拜入天虞山門下,作為無盡安插在天虞山的眼線。


    雖說奪舍耗費了不少心神,但能就這麽接近長瀲,找到長生之血的線索倒也不錯。


    可她到底是疏忽了,進入天虞山後有段時日,重黎時常遣人來看她閉關的狀況,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應付,對那縷神識放任了一段時日。


    待她回過神來,眼前就多了個愛笑的青年。


    再後來,這縷神識便愈發不聽她的話,安插朏朏的時候,險些漏了餡兒。


    她不僅時時得防著周圍的人,還得防著越來越出乎意料的自己。


    “餘念歸”和“餘鳶”,到後來她也漸漸開始分不清哪個更像她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將平安符塞進懷裏,回頭望向來人。


    無盡站定在她身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會兒,也不知有沒有看到她方才怪異的舉動。


    “你這幾日去了何處?怎麽耽擱這麽久才回來?”


    餘鳶僵了僵,別開視線:“那日在蒼梧淵,我受了些傷,難敵那些怨靈,便先走一步,找了個隱秘處療傷,怎麽了?”


    “沒什麽。”他頓了頓,“看到你沒事,本座就安心了。對了,可有看到執明?”


    餘鳶一愣,狐疑地反問:“他不都是聽命於你的麽?我如何知道?”


    “他好像去尋你了。”


    “……尋我?”


    “你回來的時候沒有遇見他嗎?”無盡微微一笑。


    餘鳶搖了搖頭:“不曾,我回來後就沒見過他了,以為你讓他去辦別的事,暫且不在九嶷山。”


    她對執明其人,稱不上多麽關心,但好歹舊識一場,難免有幾分在意。


    不過連無盡都不知他的行蹤,倒是有幾分古怪。


    “那位小殿下可有眉目?”


    無盡默然須臾,笑了聲:“看來他此次誰都沒知會,就離開了九嶷山。”


    這話似是別有深意,說得餘鳶心頭一咯噔,不由想起這幾日他時常私下去見那什麽陸君陳的,此事他瞞得緊,她也就一直沒多這個嘴。


    “許是又給敖洵找藥去了吧。”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迎上無盡揣度的目光,“他從前不就心疼這位小殿下,舊疾還未根除,他定是要再想想辦法的。”


    無盡但笑不語,看著一時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信了還是沒信,餘鳶掌心都開始冒汗了,他才終於笑了聲。


    “也是,說不定明日便自己回來了。”


    她稍稍舒了口氣,心中暗暗罵了執明一句。


    “你還記得封天陣嗎?”他冷不丁話鋒一轉,差點吧她嚇嗆著。


    “……記得,不周山的時候,遠遠看過一回。”當年四靈動用封天陣欲鎮壓邪魔時,她從丹樂宮趕到不周山,在諸毗山附近觀望,等著玄武叛變的那一刻。


    饒是相隔甚遠,也能感到此陣之恢弘,四麵海水如瀑布般逆湧而起,山腳海岸幾度枯涸。


    “那是本座第二次看到這封天陣。”他說道,“和第一次的,差強人意,隻一柱坍塌,便能破解,讓神族一敗塗地。”


    “你是說常羲上神那次?”餘鳶發問。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忽然看了她一眼:“這世上隻要還有一位上神,封天陣便有重啟之日,這些怨靈一旦離開了爐鼎,便不再受本座所控,昆侖遲早會與九嶷山殊死一戰,倘若那時本座還沒有取回那一半元神,有件事須得托付與你,隻要你做成了,本座保證,六界臣服於本座之日,不僅能讓你大仇得報,還能讓你全族複生。”


    餘鳶如遭雷殛,驚愕地望著他:“你——能讓我父君母後和族人活過來?”


    他欣然一笑:“本座雖是至邪,卻與父神同胞,他會的法術,本座自然都會,他能做到的事,本座也能做到。逆轉因果,換天改命,雖說麻煩了些,但隻要本座想,也可做得到。”


    餘鳶豁然而起,不可置信,卻又不敢放過這一點癡人說夢般的機會。


    “……你想讓我做什麽?”


    無盡泰然一笑:“很簡單,若有朝一日本座身陷封天陣,你無需管其他,隻消往那坤位上一站,本座脫身之前,斷了那一處的靈氣便可。”


    餘鳶蹙眉:“就這樣?”


    此事從他口中說來如此輕巧,她也曾見識過封天陣,隻是那日隔得有些遠,未能看清坤位是個什麽狀況。


    但如今庚辛上神已神魂俱滅,封天陣即便重啟也定然大不如前,斷一處方位的靈氣便能給蠻蠻一族換回一線生機,哪怕知道是渺茫的,她也想試一試。


    “好,我答應你。”


    天虞山腳下。


    放出傳音靈蝶後,陵光回頭看向站在礁石旁的重黎。


    他的臉色比之前封印鬆動時好轉不少,似與平日無異。


    捆仙繩已經縛在了他胳膊上,暫且隱去法寶之形,穿上外袍後,看上去與平日無異。


    但他到底是墮魔之身,難免會感到不適。


    “可有不舒服?”若非他堅持如此,其實她不是很願意在他身上用這東西。


    重黎默然片刻,微微蹙著眉,猜不出他是何心思。


    “真不舒服了?”她心頭一緊。


    見她變了臉色,他笑出了聲。


    “其實比上回的好受些,我隻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也說不出為什麽,但確實沒有之前在天虞山被捆的時候那麽難受了。


    陵光愣了愣,捆仙繩沒出什麽岔子,也斷然不可能出現“繩下留情”的狀況。


    思來想去,隻能當做是他近來愈發抗揍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 你到底還是栽在他手裏了啊


    離開天虞山,四周又是怨靈圍聚。


    穿過烏雲般濃重的怨靈囤聚之處時,耳邊不斷傳來那些人生前的聲音。


    撕心裂肺的哭號,委屈至極的低訴,近乎咆哮的咒罵……不絕於耳,聽得人心煩意亂,難以冷靜。


    這種聲音,陵光很久以前在戰場上總是聽見,從未放在心上。


    但有了情根之後卻發現,多少有幾分在意。


    比起她自己,她更擔心重黎的狀況。


    “可還好?”


    重黎站在她身側,神色如常,似是沒有受什麽影響,但袖下的拳卻是暗暗緊握著。


    “不妨事,早些趕到朝雲城吧。”


    說著,一鞭抽散了眼前擋路的怨靈。


    二人以靈氣為障,一路趕往帝都,到了城下才知,城中半數地方已被怨靈和妖獸占據,護持的結界縮小到皇城附近,艱難維係。


    楚司湛和楚長曦站在宮門城樓上等候多時,司幽比他們先到一步,望見二人從天而降,快步走了過來。


    “你怎麽把他帶出來了?”他錯愕地看了眼重黎,壓低了聲音問她。


    陵光無奈地笑了笑:“思來想去,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些。”


    “阿鸞可有與你同來?”她問。


    “沒有,她要守著昆侖大陣,暫且抽不開身。”他板著臉,幾度欲言又止。


    陵光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但事已至此,沒有什麽法子,是真的萬無一失的。


    “師尊!!”身後傳來一聲歡喜的呼喊,抑製不住的激動,讓楚司湛跑兩步都打了個踉蹌。


    她望著朝自己跑來的青年,眉目俊逸,爽朗清舉,著一身玄色戰甲,風塵仆仆,熱淚盈眶。


    ……熱淚盈眶?


    楚長曦到底沒拉住,眼看著一國之君眼淚汪汪地朝著對麵的白衣上神跑了過去,那模樣,說他白長這八年歲數都不為過。


    七尺男兒,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撲過來,饒是陵光這等見過大風大浪的都不由得驚慌地往後退了半步。


    重黎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攔腰截住,才沒讓他把這些哈喇子蹭到陵光衣裳上。


    “師尊!師尊!……”楚司湛全不顧自己國君的形象,撒了潑似的手腳亂掙,嘴裏吱哇地嚷,這架勢,不曉得的還以為他在認娘。


    陵光不是不記得他是誰,但……她著實不曉得該怎麽開口跟他說句話。


    “哎哎哎!……”重黎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就看到你師尊,本尊在這站了這麽久,也不見你過來打聲招呼啊。”


    陵光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阿湛,別喊了……我還沒聾。”


    久別重逢,她實在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句起頭。


    楚長曦委實看不過眼,走過來把自己的侄孫提溜回來。


    “楚司湛,你曉不曉得自己是一國之君,後頭還有人看著呢!”


    楚司湛掛在重黎胳膊上,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回頭看向城牆上當值的將士。


    “你們瞧見什麽了?”


    幾個將士嚇得虎軀一震,高聲答複:“回陛下!末將方才被飛沙迷了眼,什麽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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