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實在是難以想象,她初入官場之時,九千歲已經隱退於朝廷,她自然不知道他的厲害,隻聽別人說起都是談之變色。


    “沈大人怎麽想起問九千歲的事了?”


    沈鬱想了下,不知該怎麽回答,“不出意外,我應該是得罪九千歲了。”


    廖乾深心裏“咯噔”一聲,第一反應竟然是還要不要跟沈鬱說話,萬一被連累了該怎麽辦?他顫聲道:“怎麽得罪了?”


    沈鬱也是頗為無奈,“皇太後把宮裏的禦廚送我府上了,我先前不知道那是九千歲最喜歡的禦廚,不過現在知道了。”


    聽聞九千歲近來不喜殺人,唯獨好那一口栗子糕,朝中才能相安無事這幾載。現在沈鬱奪了他心頭之好,隻怕是真把人給得罪了。


    廖乾深趕緊收了收史策,就當沈鬱沒來過,“沈大人,這事你可得跟九千歲解釋清楚啊,老臣也幫不了你。”


    “沒事,我已經有解決辦法了。”


    不就是去剝幾天板栗嗎。


    沈鬱起身,準備走了,“今日叨擾大人了,改明兒來登門道謝。”


    廖乾深又是搖頭,又是擺手,“不用登門,不用登門……你的好意老臣心領了。”


    等送走沈鬱之後,廖乾深忍不住擦了擦臉上的汗,想到當年被抄家滅門的前戶部尚書,他就止不住冒虛汗。


    當年在朝堂上被皇上當眾打臉的就是前任戶部尚書,那時候廖乾深還是個侍郎,尚書死了之後,才讓他坐了這尚書之位。


    每每想起當時的情景,都覺得脖子發涼。


    沈鬱回到府中,第二天沒去上朝,去了漆梧宮看皇太後,陪著她說了會兒話,試探著提了下要把禦廚送回來的事。


    結果皇太後當場就不高興了,“好不容易看你養了點肉,哀家就覺得是禦廚的功勞,不準把人送回來,好好給哀家吃飯。”


    沈鬱捏了捏自己的臉,好像還真長了一層肉,莫不是真得了那禦廚的福?她見皇太後這般堅持,就沒再提這事,說了會兒話,又跑出去找宮女們踢蹴鞠了。


    昨兒跟她們踢毛犍子,不過是想證明她的腳沒事了,結果踢著踢著發現這漆梧宮的宮女們都是高手,便一起約定下次來踢蹴鞠,今兒她進宮特意拿了蹴鞠,還帶上酸菜一起。


    加上宮女共十人,五五分,沈鬱是隊長,酸菜跟她一隊,另一隊的隊長是大宮女明理。規則就是哪隊先踢進五個球,哪隊就獲勝,贏了可以向沈鬱討一樣彩頭,輸了就要接受懲罰。


    沈鬱特意換了宮女的衣服,穿著方便,這衣服還是明德給她拿的。皇太後身邊的四個大宮女,明德、明學、明理、明善,其他三個都忙事去了,就明德陪著她玩。


    還有兩個姑姑,一個常嬤嬤,都陪在太後身邊沒閑工夫管她,由著她折騰。


    宮女們把院子裏的花盆挪了塊地出來,兩頭放上石頭,這比賽就正式開始了。


    沈鬱先發製人,麵對五個毫無章法的宮女,遊刃有餘地顛著蹴鞠,正準備發力之時,酸菜忽然撲過來擋住了她的位置。


    “酸菜,快讓開!”沈鬱就這麽卡了一下,立馬就丟了蹴鞠,被大宮女搶走,先進一球。


    酸菜就是個活生生的吃貨,蹴鞠隻看過,沒踢過,她跟沈鬱一隊全然就是個拖後腿的。她茫然地站在沈鬱麵前,似乎是感覺到自己做錯了什麽,委屈巴巴地看著她。


    “沒事。”沈鬱摸了摸她的頭,準備繼續。


    “沈鬱,這麽好玩不帶上我?”


    祁夙凜帶著嵐三,一下朝就過來了,瞧見她們玩的這麽開心,忍不住想加進來。


    沈鬱看著他們二人,根本就不是嬌嬌弱弱的宮女能比的,“太子爺加進來,豈不是不公平?”


    “我跟嵐三分開,我在你對麵。”祁夙凜說著說著,就開始挽袖子,準備大幹一場了,“沈鬱,你到底敢不敢來?”


    嵐三加過來,沈鬱覺得還是能與之一戰,她想了想,把酸菜推了過去,換了明德過來,“太子爺可要想好了,輸了可是要給彩頭的。”


    祁夙凜笑道:“你還怕我給不起嗎?”


    旁邊的宮女們都躍躍欲試,不管是太子爺那邊的,還是沈鬱這邊的,全都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


    這可是太子爺啊!這可是所有女子心中的夢啊!她們居然有幸能和他一起踢蹴鞠!


    比賽重新開始了,方才進的那一腳不算,沈鬱卯足了勁,配合嵐三搶先進了一球,後來嵐三不忍跟酸菜搶球,硬是看著那蹴鞠傳給了太子爺,飛起一腳就踢了進去。


    最後你來我往的,沈鬱堪堪贏他一球,這還得多虧了酸菜在對麵屢次幫襯。踢到最後,祁夙凜都懷疑,酸菜是不是對麵派過來的內奸,瞪了她一眼。


    酸菜被他瞪得撅起了嘴,小臉都擦花了,嵐三連忙跑到她身邊安慰她,塞了一顆糖到她嘴裏。


    沈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贏過他了,立馬跑到他麵前,笑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太子,你輸了!”


    祁夙凜又輸給了沈鬱,不過這次倒沒有懊悔的感覺,反而看著她笑得這麽開心,自己也覺得心情舒暢。


    行吧,輸就輸了。


    他從身上拿出幾樣東西,分給宮女們做彩頭,最後摸了半天,從腰上解下一塊新做的玉佩,扔給了沈鬱,“這是你的。”


    沈鬱接住,摸著玉佩光滑的質地,忍不住笑了,又將玉佩扔回給了他,“太子爺已經給過我彩頭了。”


    祁夙凜被她笑得渾身都有點不對勁了,他接住她扔回的玉佩,感覺麵上有些火辣辣地發燙,抬手又扔給了她。


    “煩死了,給你就拿著。”


    第29章 如約而至   這何止是林間的妖……


    踢完球,太子爺被瑤皇後叫走了,聽底下的宮女們說,好像是金滿枝來了。沈鬱對那人唯一的印象,就是蹲在桃花樹下葬花,柔柔弱弱的嬌嬌女,一根骨頭就嚇暈了。


    太子爺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嗎?


    沈鬱輕輕摩挲著手裏的玉佩,玉是好玉,他向來喜歡把“凜”字刻在玉佩上,還有帶四爪的蟒,極盡尊貴。


    “小姐,你餓不餓。”


    “餓了。”沈鬱把玉佩塞進懷裏,壓下心裏的情緒,“走吧,酸菜,去禦膳房看看有什麽好吃的。”


    沈鬱帶著酸菜跑去禦膳房吃東西,吃得差不多了,扯了個幌子把酸菜留了下來,自己偷偷裝了板栗,帶去桃花林。


    桃花謝盡的桃林,就跟畫本裏經常有女鬼出沒的小樹林一樣,頭頂全是瘦骨嶙峋的枝丫。樹葉都掉了個精光,寒氣彌漫,霧氣漸濃,便是這夏天的陽光都照不透此處。


    沈鬱一直走到了盡頭,才感受到了熱氣,亂石後邊還有溪流,溪流邊上生了蘆葦,與這桃林的景色當真是截然不同。


    “有人嗎?”沈鬱提著食盒,踩著亂石過去,找了幾個大石頭都沒瞧見人,“九千歲您在嗎?”


    沈鬱暗戳戳地想,要是不在就正好,正美滋滋地準備提著食盒回去,有東西砸了她的腦袋,這絕對是拿石子砸得,太特麽疼了。


    “千歲大人我就坐在你麵前,你怎麽就看不到呢?”鳳千瑜躺在樹底下,正避著太陽,指尖捏著小石子,還想砸她。


    沈鬱連忙側身躲了過去,一手提衣裙,一手提食盒,爬了半天才越過亂石,來到他麵前,忍不住呢喃兩句:“九千歲可真能藏,不是藏石頭後麵,就是藏樹底下。”


    鳳千瑜提起長劍挑開了食盒,看著裏麵滿滿當當的板栗,總算是心情好了一點,又依著樹幹躺下,“小宮女,等你等了這麽久,再不躲樹下都要被曬幹了。”


    沈鬱正擦著汗水,聽了他的話忍不住想笑,“九千歲又沒說什麽時候來,奴婢自然要把事情做完了才能來。”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隻盯著食盒裏的板栗,又抬頭看看她。


    沈鬱盤腿坐下,認命地給他剝起了板栗,剝一顆,就給他放到食盒的蓋子裏,怕他拿著不方便,還特意墊高了一些。


    鳳千瑜就坐在她身側慢慢吃了起來,一顆一顆地慢慢吃,拿得太過順手,有時候吃得比她剝得還快。


    沈鬱看著他安安靜靜吃東西的模樣,就想到了自己家的酸菜,心裏也生了親近,“九千歲,您最近胃口不好,可能是還沒適應新禦廚的口味,說不定您吃幾天,就喜歡上了。”


    鳳千瑜望著麵前的小溪流,幽幽道:“千歲我吃了十年的口味,說換就換,哪有這麽容易。”


    沈鬱咋舌,這九千歲還真是個念舊的人,“我聽說皇太後把禦廚送給沈大人,是因為她生病了,食欲不佳,等她把身體養好些了,肯定會把人給送回來。”


    鳳千瑜拿到嘴邊的板栗,又放了下來,似乎是不太喜歡聽到跟沈鬱有關的消息,側著頭問她,“有酒嗎?”


    “有桃花釀。”沈鬱放下板栗,拿了裝好的桃花釀給他的,蓋著蓋子都能聞到香氣。


    鳳千瑜接過酒壺,喝了一口,忽然就皺起了眉頭,搖晃著壺中的酒,“酒是冷的?”


    沈鬱點頭,“這都入夏了,想著千歲大人應該想喝冷酒。”


    “大人我從不喝冷酒。”


    九千歲把酒壺放了回去,起身走了兩步,走出了樹蔭。他的皮膚白皙如雪,籠罩在陽光之下,整個人就像是雪地裏走出來的妖精,迫切地渴望著陽光能驅散他的寒冷。


    沈鬱擦著額頭上的汗,這才發現,九千歲周身似有寒意,坐了這麽久連汗都沒出。


    “九千歲……畏冷嗎?”沈鬱拿著酒壺站了起來,“要不我拿去曬一曬?”


    鳳千瑜沒回答她,也沒反駁她,他自顧自地走到溪流邊上,撫摸著長長的蘆葦。流水微微打濕了他的衣擺,他卻像是不自知,還在往裏麵走過去。


    沈鬱把酒壺放到日光下,想讓它曬去冷意,一回頭瞧見鳳千瑜的身影都要隱沒在蘆葦蕩中,忍不住喊了他一聲:“九千歲!”


    鳳千瑜聽到她的聲音回了頭,蒼白的皮膚染上了點點粉色,就連他的唇,也因為陽光鍍上了一層暖色,“怎麽了?”


    他嗓音又妖又軟,帶著莫名地勾人之感,沈鬱以為桃花謝了,妖也就散了,可沒想到他還是如那林間的妖一樣,光是看你一眼,都能撩動心神。


    沈鬱啞聲,“沒怎麽了。”


    他輕輕笑了起來,嘴角都勾起了弧度,轉身繼續走到河邊,然後取下他麵上的白玉麵具,彎下腰,蹲在河邊清洗了起來。


    溪水打濕了他的衣擺,他也毫不在意,又拿衣袖擦幹了麵具上的水,這才起身給自己戴上。傳聞他喜愛擦劍和麵具,是因為他殺的人太多,鮮血濺到上麵,所以要經常取下來擦拭。


    他帶好麵具,轉身朝著她走來,長劍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腰間。他挽起了衣袖,露出纖細蒼白的手指,走到她身邊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隨後俯身從蓋子裏拿了一顆板栗來吃。


    沈鬱忍不住站了起來,她望著鳳千瑜的眼睛,好像跟她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不一樣。


    她記得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時,就像清泉一樣幹淨無塵,而方才,他的眼睛裏好似藏著綿綿不盡的深意。


    “小宮女,你怎麽不剝了?”


    他又坐在了她的身邊,和剛才一樣吃著板栗,衣擺上染了溪水,空氣裏都微微有一股潮意,他的指尖沾了水越發蒼白。


    沈鬱忽然想到以前有個太醫說過,指甲都發白的人,多是不治之症,這九千歲是生來便這麽白,還是生病了才這麽白。


    桃花釀曬了會兒太陽,瓶身都發著燙。


    沈鬱搖了搖裏麵的酒,帶著一股熱氣,順手就遞給了鳳千瑜,“九千歲,酒都煨好了。”


    鳳千瑜伸手接住,枕著手臂懶懶地喝了起來,他的皮膚很白,稍微有些上頭,脖子耳根便會浮出三分顏色。


    這越是溫熱的酒,越是容易上臉,這喝著喝著,沈鬱瞧見他拿板栗的指尖都帶著微微的粉色,不似先前病態。


    沈鬱剝著板栗,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不喜歡戴官帽,任由長發在風中舞動著,隨性又自由,跟這宮裏的人一點都不像。


    他似是感覺她的視線,轉過了頭。沈鬱連忙收回視線,假裝方才她沒有偷看。


    鳳千瑜又輕輕笑了起來,那聲音醉了酒,真是要讓人聽得都有些醉了。


    這何止是林間的妖。


    這還是人心間的魅。


    沈鬱低頭剝著板栗,還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看得她耳根子麻麻的,“九千歲,您為什麽這麽喜歡吃栗子糕?”


    鳳千瑜倚著樹幹,放鬆地靠著,他仰著頭望著遠處的高山,似乎是陷入回憶當中,“因為小時候,窮,沒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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