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鬱側頭看過去,那開頭的一首詩,不就是詩會上晏世子驚豔四座的那一首嗎?沒想到這梅弄姑娘,還是林晏的愛慕者。


    她本想看得仔細些,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她回頭看去,輕紗遮擋了一襲冷清身影,她身姿亭亭,懷中抱著長琴,聲音是烈火灼傷過後的沙啞:“沈大人在看什麽。”


    沈鬱聽出了梅弄的聲音,她隔著薄薄的輕紗隻能隱隱看清她的輪廓,想到她合心的琴聲,還有晏世子的詩,頓覺有些親切,“梅弄姑娘也喜歡晏世子的詩嗎?”


    梅弄頓了一下,“是。”


    “晏世子今年詩會並未出詩集,姑娘這詩是從哪裏來的?”沈鬱當日也在場,她都沒怎麽記清,除了晏世子本人還會有人記得這般清楚?


    梅弄將長琴放了下來,她的身姿比尋常女子要高挑些,卻顯得有些弱不禁風,“實不相瞞,我仰慕晏世子多年,每年的詩會之後都會花錢從旁人手裏買他的詩……”


    詩會上魚龍混雜,有人混進來掙錢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她又低頭看了一眼那首詩,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那前邊兩句,是不是被改動過?她也記不清了。


    梅弄過了一會兒,又說:“奴家也喜歡沈大人的詩,所以也買了沈大人的詩。”


    沈鬱伸手翻了一下,那底下果真是她的詩,沒想到她欣賞梅弄的琴,梅弄也欣賞著她的詩,這不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嗎?


    這心裏就像被什麽打開了一樣,心情都舒暢了許多,沈鬱搖著扇子,趕緊給她騰出了一條道兒,笑著道:“梅弄姑娘,我是來聽你的琴的,不知姑娘可願為我彈奏一曲?”


    梅弄抱著琴,掀起輕紗盈盈入內,“能得沈大人的喜歡,是奴家的榮幸。”


    她頭上戴著厚重的鬥笠,這麽的熱天裹得一點肌膚也不露出來,顯得尤為怪異。她繞到屏風後邊,又鑽進厚重的簾幔之中,除了那隱隱約約的琴聲什麽也不願露出來。


    她的琴音裏有一種曆盡滄桑之感,好似品味過人生百態,沈鬱忽然想到她說家中失火,燒毀了容顏,不免有些動容,為她的琴聲,也是為她這個人。


    晏世子的詩也是如此,總是充滿著張力,支言片語之中便能與人共情,梅弄說她喜歡晏世子的詩,是否也是感同身受?


    琴聲正彈到高昂之處,酸菜忽然闖了進來,“小姐!你在嗎!”


    梅弄猛然扣住琴弦,琴聲就在此處戛然而止,她啞聲道:“沈大人,抱歉,奴家的琴不想彈給旁人聽……”


    酸菜掀起輕紗鑽了進來,被繞得暈頭轉向,“小姐,雨停了,咱們該回府了!”


    沈鬱起身,連忙出聲阻止:“酸菜,你就在門口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她回過頭去還想道別,隻瞧見簾幔晃動,梅弄姑娘已經抱著她的琴離開了,就連放在桌子上的詩也拿走了。


    她為何,不願彈給旁人聽?


    第60章 避雨


    外邊的雨是小了不少, 可還是下著毛毛細雨,街上積了一層雨水,回去肯定又要打濕鞋襪。沈鬱幹脆不回了, 就坐在二樓的雅間裏跟青露下起了棋, 聊起了一些瑣碎事。


    “大人應當還記得青霽吧?那日大人讓他扮女裝,也不知說了些什麽, 把他嚇得不輕, 回去之後是說什麽都不肯再穿裙子了……”


    沈鬱想起這事也覺得氣人,“我也沒提什麽過分的要求,他自個兒想歪了,還能賴我嗎?”


    青露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跟樓媽媽說大人想占他便宜, 他以後都不想再接待大人了, 把樓媽媽給氣壞了,樓裏的姐妹也都在笑話他, 說沈大人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


    酸菜吃著果子, 那天的事她最有發言權了,“小姐可不是想占人家便宜?還要摸人家的手,就差讓我把人綁起來了……”


    什麽占他便宜綁起來的, 沈鬱簡直是鬱悶了, 她重重地落下棋子,一時口快道:“論樣貌, 他還不及暮玉一分,我占他……”


    青露敏銳地聽出了些什麽,小心翼翼道:“大人還惦記著暮玉姑娘嗎?”


    沈鬱頓了一下,眨巴著眼睛。她怎麽能認下這種事?可否認吧,又覺得昧著良心。


    酸菜替她回答了:“那是肯定呀, 之前暮玉還來咱們府上住了兩回,小姐是完全把持不住……”


    沈鬱生怕她說出什麽虎狼之詞,撲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她真的是怕了她這張嘴了,“酸菜,下去找望言玩,我不叫你別回來。”


    害,小姐還害羞了。


    酸菜認命地離開,走之前還抓了一大把瓜子,去樓下找望言玩了。


    望言正端著點心在樓下等她,一看到她下來,頓時就圍了上去,“小酸菜,我拿了你最喜歡的芙蓉糕,快嚐嚐~”


    酸菜有點不高興,“小書童,我早就不喜歡吃芙蓉糕了,它太甜了。”


    望言頓時有些著急,“那酸菜想吃什麽?我馬上出去給你買……”


    “我想吃……”酸菜一轉頭,就瞧見門外進來一群避雨的人,那當頭的兩人,不就是太子爺和嵐三嗎?她嚇得嘴都張大了,“你們……”


    嵐三一看到她就笑開了臉,可轉頭看到她身側的望言,頓時就失落了下來。她跟望言坐在一起,分享著芙蓉糕,她明明說過芙蓉糕太甜,她不喜歡的,可為何轉頭就變了?


    祁夙凜也瞧見了酸菜,自然猜到沈鬱也在,他頓時麵色難看了起來。身邊的太監遞了擦手的帕子給他,他擦著身上的雨水,越擦越惱火,最後幹脆給扔了。


    “不坐了,走。”


    可走到門口,望著外邊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的長靴早都進水了,濕噠噠的分外難受。他為什麽走?憑什麽要走?怎麽不是她沈鬱走?


    他頓時又收回了腳,轉身坐在旁邊一桌,瞧見酸菜還敢瞪他,他立馬就瞪了回去,瞪得酸菜都不敢說話,芙蓉糕都沒吃,轉身就跑回樓上去通風報信。


    望言行完禮,也趕緊上去報信。


    不一會兒林晏就拿著扇子下來了,他提著衣擺,風度翩翩地走下來行禮,“見過太子爺。”


    祁夙凜“嗯”了一聲。


    林晏瞧見他衣擺都打濕了,本想提醒他隔壁街有家成衣店,可想到他心高氣傲的也不一定聽,自己又何必吃力不討好。


    “太子爺要不要上雅間坐一坐?”


    “不必了,本太子隻是來避避雨。”


    說來也巧,上一次在金品閣撞見他,也是進來避雨,那時沈鬱也在。林晏想到此處,忍不住抬頭朝沈鬱的雅間看過去,她還真是沉得住氣,連聲都沒吱一下。


    “既然如此,那太子慢坐……”他帶著望言回樓上去,走的時候還特意觀察了一下祁夙凜的臉色,好像從未見過他麵色如此難看,他微蹙著眉心,分明是有些煩躁。


    這跟林晏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樓媽媽從未接待過這般尊貴的客人,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趕緊讓人端上好茶,底下的鶯鶯燕燕都讓她們裹好了衣服,可不能汙了太子爺的眼。


    祁夙凜喝了一壺茶,喝得肚子裏全是水,仍然覺得不解氣。他就在這坐著等,他就不信沈鬱可以一直待在樓上不下來。


    看誰沉得住氣。


    青露透過窗戶偷偷看了一眼,想起昨日發生的事,頓覺渾身都不太自在,接二連三地落錯了棋子。


    沈鬱看出她心不在焉,也沒指責她,隻淡然道:“不必理會。”


    她自是不必理會,可卻急壞了樓裏的一眾人,樓媽媽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你說這不接待吧,又顯得她們怠慢,接待吧,又擔心這靡靡之音入不了太子的眼,到時候給扣上個莫須有的罪名。


    眼看著都要喝完一壺茶了,太子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急得樓媽媽火急火燎,又跑上去找沈鬱出出主意。她了解太子爺,應當知道他的喜好,隨便說兩句也是好的。


    沈鬱正下著棋,聽著樓媽媽著急地說完,她摸著下巴,認真道:“太子爺什麽也不喜歡,樓媽媽你不必理會他,就把他晾在那兒,他呆得無趣自然會走。”


    樓媽媽呼天搶地道:“哎呀我的沈大人!我怎麽敢呀!那麽大一尊佛坐在那裏,我就是想不管也不行呀……”


    沈鬱實在是被她纏得沒了辦法,隻能給她出出主意:“太子爺最聽不得嘈雜聲,你想辦法弄出點不悅耳的聲音,他聽得不舒服自然會走。”


    樓媽媽也不明白,她為何老是要讓太子爺走,“沈大人,老身是要知道太子爺的喜好啊,是想巴結他,不是要趕他走,我哪來的勇氣敢攆太子走啊……”


    沈鬱頓時就不說話了,她捏著棋子落下,語氣突然就冷了下來:“樓媽媽你就別費心了,太子爺沒有喜好,他什麽都不喜歡,他連心都沒有,哪來的喜好?”


    樓媽媽被嚇得脖子都縮了一下。


    青露嚇得棋子都掉了,她望著出現在門口的身影,連忙跪了下去,“太子爺……”


    祁夙凜就站在雅間的門口,他本來是忍不住才上來看看她到底在幹嘛,剛一上來就聽到她冷冷地說著方才那一番話。


    他頓時臉都黑了,本來消了幾分的氣,突然就衝上了天靈蓋,“沈大人就這麽了解我?”


    樓媽媽嚇得腿都軟了。


    就算那些話都被他聽見了,沈鬱也不虛他,她看都不看他一眼,道:“認識太子爺這麽多年,不說了解,有些事情還是知道的。”


    祁夙凜被她氣笑了,說什麽了解他這種話,她真的知道他在想什麽嗎?


    “那沈大人說說,我為什麽要與你退婚?”


    這事本就是恥辱,眾人都避之不談,沒想到太子爺親自說了,還是當著沈鬱的麵說,這不是在“啪啪”打她的臉嗎?


    沈鬱緊抿著唇,麵色青了又白,抬手將棋子扔在了棋盤上,“因為太子爺眼瞎。”


    祁夙凜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麵前,鐵青著臉道:“沈鬱,你再說一遍?”


    樓媽媽已經嚇得快暈厥了,她趕緊拉著青露,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酸菜本來想幫著沈鬱,可瞧見太子爺那凶狠的目光,嚇得她有些退卻了,嵐三趕緊拽住她的手,把她給拽了出去。


    沈鬱昂首挺胸地直視著他,反正她現在又不怕他,他還想聽,那她就再說一遍,“因為太子爺你眼瞎。”


    祁夙凜忍了又忍,仍然被她的話給氣到吐血,他壓下胸腔裏的怒火,警告道:“辱罵皇室,沈鬱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沈鬱一點都沒帶怕的,自從跟他退婚之後,當真是越來越不怕他了,“我沒有辱罵,我說的是實話。”


    “你!”祁夙凜再次被氣到了,他狠狠地瞪著她,指著自己的眼睛,問她:“你看看我哪隻眼睛是瞎的?”


    “太子爺兩隻眼睛都是瞎的。”沈鬱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她抬頭看著他,怎麽氣人怎麽說,反正他也不可能動手打她。


    太子爺被氣到極致,當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他用力地點了點頭,似乎在說她好樣的,可隨後又像是想通了,指著自己道:“報複我,是吧?”


    她這是得不到他,就想毀掉他。


    他看出來了。


    說不定她把玉佩送人,說謊話來氣他,不過是想用另一種方式來引起他的注意力。她以前不就成功過嗎?到處散播謠言,讓他一點點地注意到她。


    想到這裏,仿佛一切都想得通了。


    她昨天一定故意惹他生氣,就是想讓他在意她,他昨天氣昏了頭,沒想到這一層,他現在已經看穿了她的把戲,偏偏不讓她如願。


    “沈鬱,我告訴你,你這招對我沒有用。”他惡狠狠地警告著她,“同一個伎倆我不會上當兩次!”


    沈鬱有點蒙,什麽伎倆?


    “你把我的玉佩送人,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我都不會輕易原諒你。”


    她昨日當真是把他氣慘了,砸了玉佩不說,回去還踢翻了瓷器,院子裏的竹林也被削禿了,氣得他晚飯都沒吃,晚上也睡不著,第二天上朝打瞌睡被父皇訓斥了一頓,出來散散心還淋上了雨。


    “沈鬱,你記住了。”他留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走得氣勢洶洶,“嵐三,我們走!”


    嵐三正跟酸菜說著悄悄話,問她芙蓉糕的時,都還沒問出答案,就被太子爺給叫走了,沒得到回答的他一路上都心裏癢癢的。


    那芙蓉糕到底怎麽回事嘛。


    酸菜回到沈鬱身邊,小心翼翼地問她:“小姐,太子爺怎麽回事,怎麽又生氣了?”


    沈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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