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敢愛並敢表示,並非隻有鄭國女孩。周代女子之爽氣,其實是超出我們想象的。比如《有杕之杜》(杕讀如第)中的晉國女孩——  <blockquote>


    孤零零一棵赤棠,


    直挺挺長在路旁。


    帥呆呆我的情郎,


    啥時候到我身旁?[7]  </blockquote>


    女孩如此,男孩也一樣。比如《靜女》中的衛國小夥,與姑娘相約在城角。然而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害得他搔首徘徊。最後,躲起來的姑娘露麵了,還送給他一支彤管、一棵青草,這可真是喜出望外——  <blockquote>


    文文靜靜的你,


    那樣美麗,那樣美麗!


    我在城角等了半天,


    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原來你悄悄躲起,


    你真調皮,你真調皮!


    送我什麽沒有關係,


    隻要是你,隻要是你![8]  </blockquote>


    不過,說起來還是女人更彪悍,比如《摽有梅》(摽讀如標,去聲)中的召南女子——  <blockquote>


    熟了的梅子往下掉,


    枝頭隻剩六七成;


    熟了的梅子往下掉,


    枝頭隻剩二三成;


    熟了的梅子往下掉,


    枝頭一個都不剩。


    你想求愛就快點來,


    磨磨蹭蹭急死個人![9]  </blockquote>


    嗬嗬,簡直是逼婚。


    有逼婚的,還有逼人私奔的。《王風·大車》中一個女子就這麽說——  <blockquote>


    牛車款款,


    毛衣軟軟。


    我想私奔,


    怕你不敢!  </blockquote>


    接下來的話更火辣——  <blockquote>


    活著不能睡一床,


    死了也要同一房!


    你要問我真與假,


    看那天上紅太陽![10]  </blockquote>


    這是怎樣的女人!


    其實所謂“王風”,就是周王國的民歌。之所以叫“王風”而不叫“周風”,一方麵因為王國乃天子所在,另一方麵也因為這時已遷都洛陽。天子腳下尚且如此,諸侯各國可想而知。反正,隻要她們有了愛,就會不管不顧。比如《柏舟》中的衛國姑娘——  <blockquote>


    河裏一隻柏木船,


    漂呀漂在水中間;


    眼中一位美少年,


    愛呀愛在我心尖。


    就是到死也心不變!


    哎喲媽媽,


    哎喲老天,


    為什麽不懂我心願?[11]  </blockquote>


    這事同樣沒有下文。


    弄不好,這姑娘隻能私奔,或者偷情。


    偷情在周代也是常有的事。比如召南的《野有死麕》(麕讀如軍)中,一位獵人就在山裏跟小妞一見鍾情。獵人用剛剛打到的獐子(麕)作定情禮物,兩人便一起走進了樹林。隻不過那小妞說——  <blockquote>


    輕一點,慢慢來好嗎?


    不要動我的圍裙,


    別讓那長毛狗叫個不停。[12]  </blockquote>


    哈,很真實。


    召南這對戀人在山上野合,齊國那對情人則在男人住處幽會。唯其如此,偷情的女人對時間很在意,也很警覺。一到黎明,就會推醒懷中的情郎,男人則隻會把她摟得更緊。


    於是,《齊風·雞鳴》中就有了這樣一番對話——  <blockquote>


    親愛的,雞叫了,天亮了!


    什麽雞鳴?那是蒼蠅。


    真的天亮了,太陽都出來了!


    什麽太陽?那是月亮![13]  </blockquote>


    接下來男的又說:別管那些蟲子,讓它們亂飛吧,我們再親熱一會。女的卻說: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我必須走了,你可別恨我啊!


    怎麽會呢?


    花非花,霧非霧,金縷慢移蓮花步。巴山夜雨巫山雲,便是靈犀相通處。


    事實上,有男女便有性愛,有婚姻便有偷情。因為正如恩格斯所說,一夫一妻的製度“決不是個人性愛的結果”。真正的熱戀,性衝動的最高形式,是中世紀的“騎士之愛”。騎士和情人睡在床上,門外站著衛士,以便一見晨曦就催促他溜之大吉。恩格斯甚至認為天主教會禁止離婚的原因是——  <blockquote>


    偷情就像死亡,沒有任何藥物可治。[14]  </blockquote>


    因此,婚外戀和一夜情,幾乎任何民族和時代都有,社會也往往睜隻眼閉隻眼。風流不是罪過,隻要不弄得像夏姬那樣雞飛狗跳就行。


    [7]《詩經·唐風·有杕之杜》:“有杕之杜,生於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適我?”


    [8]《詩經·邶風·靜女》:“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9]《詩經·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10]《詩經·王風·大車》:“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


    [11]《詩經·邶風·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12]《詩經·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13]《詩經·齊風·雞鳴》:“‘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14]見恩格斯《家庭、所有製和國家的起源》及其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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