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國待了近十年, 這是他遇到的姑娘裏最像她的一個。


    過了好半晌,渾身脫了力, 五指慢慢鬆了些, 手掌有些細細密密的疼,他吩咐道:“山彥,跟上去查查。”


    被喚作山彥的侍衛欲言又止, 深深看了雲至一眼, 才抱拳領命道:“是,殿下。”


    自來到寧國, 他便一直跟著雲至,這些年來,每遇到一個長得像小郡主的姑娘世子便要去查一查,結果無一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過去了這麽久,人是死是活都不曉得, 況且女大十八變,就算真遇上了,也難免會錯過。


    當年來了寧國後便生了變,王爺王妃都已不在人世,世子又何苦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尋覓。


    可主子的事,不是他一個下人能幹涉的。


    自在街上見過那姑娘,雲至心緒便完全被牽亂。


    若阿歸還在身邊,也得有這麽大了罷。


    二人都生著水杏一般的眸子,楊柳葉似的眉毛細細彎彎,櫻唇小而精致。


    若說不同,便是鼻梁上那顆小痣,雲至清楚地記得,阿歸是沒有的。


    倒是手腕內側有一紅色胎記,那胎記不大,十分鮮妍。


    阿歸身上也沒有什麽別的信物,就是有,這許多年來也不一定還在身上了。真想找到她,恐怕還是得靠那枚烙在腕上的朱砂胎記。


    他恍然想起那年元宵燈會,王爺王妃帶著他和阿歸,那是他第二次來大寧。


    街上喧囂熱鬧,阿歸蹦蹦跳跳,對一切新鮮事物充滿好奇。


    他牽著她,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清楚地知道他們要被留在這裏,再也回不去了。


    王爺早已為他們二人安排好了去處,這一路上,反反複複同他確認了好幾遍,還記不記得永安侯府如何走,他們不在身邊,要帶著阿歸,好好在寧國活下去。


    後來,人潮擁擠中,她竟掙脫了他的手,向一個糖葫蘆商販跑去。


    他急忙去追,再回頭,王爺和王妃都不見了。


    身穿紅色鬥篷的小姑娘站在擁擠的人群裏,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他,遠遠朝他喊:“哥哥,這裏有糖葫蘆!”


    --


    眨眼間,已到了深秋,李清閱終於換上了一早便備好的秋裝,去給母親請安。


    王氏正在縫製一件藏青色袍子,見李清閱,忙招呼她來看。


    李清閱有幾分疑惑,“娘做這秋裝作甚,爹不是說得約莫入了冬才回?到時候這衣裳也穿不上了呀。”


    抬眼看了看女兒,王氏手中活計不停,抿唇笑道:“你爹昨日裏捎來了信,說不到半月便能提前回來了。”


    李清閱一怔,心中有些慌亂,若是他問起來謝知恒的事,她該如何去說,要去找個什麽理由搪塞?還是直接破罐子破摔,坦白自己根本還沒開始施展?


    不算太短的時間,她什麽都沒幹成,也不知會不會挨罵。


    “明年我們小小便及笄了,等你爹回來,也該好好商議商議你的婚事,早早定下為好。”


    李清閱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王氏目光閃爍了下,又自顧自說道:“你可知你那庶姐成日裏都在忙活什麽?”


    “不知,有一陣子沒見著她了。”


    王氏笑了聲,“這小蹄子倒是很有本事,不知怎的竟勾上了謝公子。”


    謝公子?和李清嫿?他們二人是如何牽扯上的?


    “哪個謝公子?”李清閱手指繞著筐裏的絲線,無意識地擰成了一個死結。


    王氏這才放下手中的袍子,眼睛微微眯起,帶出幾道細細的紋路。


    “還能是哪個謝公子,自然是巡鹽禦史謝大人家的次子了。”


    李清閱心中霎時一鬆,有種無事一身輕的飄感,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若是如此,李清嫿便已完成了父親的大半期許,無論妻妾,總歸是同謝家沾上關係了。


    日後如何,便是父親的事了。


    至於她的婚事……


    “小小,發什麽愣呢?”王氏捏了捏李清閱的臉,還當她是在擔心自己的婚事,忙將她的手緊握住,撫慰道,“不過我們小小不必煩擾,你的婚事定比那李清嫿強個百倍。不是非要嫁給王公貴胄便是好,這好姻緣啊,須得你自個兒過得舒心。”


    “自個兒過得舒心?”


    王氏點了點頭,將李清閱耳邊碎發輕輕撩到耳朵後邊,“你看那謝公子,雖是一頂一的好皮囊,家世也是極好的了,可他是個風流的紈絝,若要嫁給他,別說是妾室了,就是正房大夫人,他能高看你幾眼?於那種人而言,外頭的總比家裏的香。”


    李清閱聽罷點了點頭,她又何嚐不知道謝知恒的好名聲。若是母親知道父親本是有意讓她同謝知恒牽扯,定會氣撅了過去。


    “你若嫁到個普通人家,和咱們門當戶對,婆母待你親厚夫君知道疼你,那才是好婚事好姻緣。若能配得這種人家,便甭去瞧他的家世相貌,便是比咱們低上幾分,那隻會叫你嫁過去更舒坦。”


    “那,若是夫君知道……”李清閱頓了頓,莫名有些難以啟齒,說不出那個字。


    王氏疑惑,“知道?”


    李清閱臊得耳根微紅,硬著頭皮道:“若是夫君知道疼人,可他身份地位比女子高上許多許多呢?”


    聽罷王氏微皺了皺眉,眼神帶了幾分探究,這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想要去問一問,思索了番還是作罷,想來問了也是不會說的。


    “這便要看他對你有多好了,若是這人是真心愛你,即便他家裏看不上你而處處刁難,那他也會處處幫你,不會叫你受委屈。”


    見李清閱垂下頭,黑如鴉羽般的睫毛低低蓋住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麽,王氏又道:“隻不過這樣的男子萬裏挑一,極難遇見罷了。”


    萬裏挑一,不也是有個一麽?


    說不定譚思齊便是那個一,正巧被她遇見了呢。


    李清閱忽然覺著有些不可思議,即便是明知道自己做不了他的正房夫人,現下卻已經開始找尋足以讓自己即便做妾也要接受他的由頭了。


    可是真的值得麽?


    況且,她的婚事攥在父親手裏,雖然母親說要替她尋門好婚事,可李清閱清楚,她擰不過父親。


    嫁給其他一切都是未知的人,應該也不比嫁與譚思齊做妾要好到哪去。


    反正終究是由不得自己做主,與其成日裏想東想西,倒不如順其自然,看造化好了。


    回到房裏已是晌午,桌上放了張帖子,說是謝今安差人送來的。


    打開一看,原是謝知恒生辰宴的請帖。


    謝今安說這回專門請來了梨院的戲班子,叫她到時過去一飽眼福。


    本應是極大的誘惑,現下卻不怎麽動心了,隻是對那《忠保國》還有些念念不忘。


    若去參加生辰宴沒有任何旁的目的,還能見著謝今安,一起看《忠保國》,那便很是輕鬆愉悅了。


    李清嫿應是沒有收到帖子,若是她肯,說不定還能幫她捎個生辰禮物。


    這樣想著李清閱突然便有幾分釋然。


    人各有命,便讓事情朝著既定的方向伸延,結局無論是好還是壞,她總願意去相信有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去路。


    自從她將窗子封好,譚思齊便沒再偷偷潛進她房間。


    隻是四處搜尋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一一托謝今安給她送了過來。


    不知是他覺著李清閱沒見過這些玩意兒,還是有什麽好東西都想給她,總之謝今安是天天來送,各式各樣的小東西李清閱收到了一小堆,還有一些酸唧唧的信件,她全放在了一個小匣子裏。


    由於怕被別人瞧見,李清閱給小匣子上了把鎖頭,鑰匙小心放在了自個兒貼身佩戴的荷包裏。


    最新的一封信件裏,譚思齊說城東有家湯餅鋪子,味道做的不同於別家,據說吃一次便能惦記好幾天,他叫她出去,說要帶她一塊兒去吃。


    若去,便於明日巳時南平胡同口找他,他會一直在那兒等她,直到她來。


    看到這裏,李清閱有些猶豫要不要跟他一起。


    城東離他們算是比較遠,一定沒人認識她是真的。


    可跑到那麽遠的地方,若是無法及時趕回來可如何是好?若他懷不軌之心,那她豈不是要完蛋。


    可轉念一想,若他真是那般小人,自個兒就算在家裏,那該逃的也一樣都逃不過去。


    更何況,這人已經算是無恥到極致了,李清閱一時半會兒也想象不出他還能做出什麽更過分的事兒。


    正當糾結的時候,恍然發現還有一頁,又往後一翻,便看見了還有一行字——你若不來,我便將湯餅打包,翻窗再去找你。


    第33章 你慣會欺負我


    又是翻窗, 李清閱都不明白,他好端端一個以儒雅自持聞名的公子,怎就這般愛幹這偷雞摸狗的混事。


    本就不是什麽光明磊落之舉, 竟還好意思拿出來威脅於她。


    李清閱不想他再翻窗進自個兒閨房, 第二日便自己一人出了府,連阿舟都沒帶。


    許是因著心裏有鬼, 雖帶了頂帷帽遮麵, 走在路上仍然沒什麽底氣,總覺著周遭行人都在看她。


    將帷帽往下拉了拉,不由便加快了腳步。


    南平胡同離李清閱家不遠,饒是她這般慢慢吞吞的女子,步行一刻鍾便也到了。


    李清閱抬著腦袋站在胡同口, 看著前方牽著雪白駿馬的高大身影, 心莫名跳了跳,腳上像被灌了鉛一般, 無法挪動一步。


    她總覺著那是一匹餓狼, 猝不及防間便能將自己吃幹抹淨。


    譚思齊長指繞著韁繩,在看見她的瞬間,指尖微微一挑, 韁繩滑落, 而後大步向她走來。


    李清閱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便往後退了一步。


    見她那動作, 譚思齊哭笑不得,停步在離她一丈遠處,“我還沒過去呢,你退什麽?”


    李清閱偏過頭,隔著帷帽看胡同牆壁上的紋路, 心虛道:“我沒退。”


    “沒退?”譚思齊唇角抿了抿,憋住了呼之欲出的笑意,“那是我看錯了。”


    李清閱輕輕點頭,麵前薄絹隨著點頭也隨風,飄搖地晃了下。


    “那你自己走過來,到我這邊來。”他凝視著她,像是要透過那層薄絹看清她的臉。


    理智告訴李清閱立馬撒腿就跑,可也不知怎麽的,自己竟真那麽聽話,邁開步子朝他走了過去。


    還沒走兩步,便被來人撈進了懷裏。力道之大,使得李清閱撞到他的胸腔,二人皆是重重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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